韋達韜

“如果不考慮錢的問題，現(xiàn)在你最想去的城市是哪一個？”

2015年底，某微博大V拋出了這個問題。

來自全國的網(wǎng)友給出了五花八門的答案。

更多的答案竟然不約而同地指向了重慶。

點贊上千的熱門評論里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重慶”，而且這些答案大多都來自外地網(wǎng)友。

2016年6月，“2016互聯(lián)網(wǎng)+旅游優(yōu)秀城市”的桂冠也落到了重慶頭上。

“看不見的風(fēng)景決定看得見的風(fēng)景?！币獯罄骷铱柧S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一書中這樣說過。

那么，在重慶看不見的風(fēng)景的背后，有著怎樣的底色呢？

底色一 城市里的每樣創(chuàng)新，都會影響天空的樣子，而在重慶，天際還是熟悉的模樣。

天上的明星現(xiàn)了，

好像點著無數(shù)的街燈。

我想那縹緲的空中，

定然有美麗的街市。

…………

第一次讀到這首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時，出生于渝中區(qū)的肖騰立馬想到：這不是在寫山城巷么？

山城巷依山而建，越往前走地勢越高。

其中一段恰巧在懸崖外側(cè)，少了建筑物遮擋，舉目便是滔滔長江。

極具山城風(fēng)貌的山城巷，依山面水，滋養(yǎng)了肖騰的童年。

當(dāng)夜幕降臨，老房子里開始透出暖暖燈光。

站在對街，抬頭望去，點點燈光匯成線，沿山腳蔓延至山頂，似乎通往天際，絕似天上的街市。

同這個城市一樣，肖騰也在長大，但他不喜歡長大的感覺。

天空樣子變了——變小，變零碎，被雨后春筍般生長出的高樓割裂成一塊一塊。

人們的心變了——變漠然，變不快樂，被水泥森林包圍。

“城市里的每樣創(chuàng)新，都影響天空的樣子?！笨柧S諾說。

快速的城市化進程，讓重慶人離城市更近，但離山水更遠了。

1992年，臨江門一帶極具山城特色的吊腳樓被全部拆除。

面江背崖，在起伏跌宕間倔強向上生長，吊腳樓也被視為“山城之魂”。

“這是一道抹不平的‘傷疤’?！庇腥嗽u說。

不過，以重建洪崖洞為肇始，重慶又開始重新回歸山水。

2006年，重建的洪崖洞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

落差達75米的崖體上，背山望水，一座座吊腳樓風(fēng)貌的古色古香建筑坐落其間。

外地人驚嘆：“來到這里才看見山城的真正含義。”

山城巷也沒有如肖騰擔(dān)心的那樣“推倒重建”，而是悄然進行著舊城更新——加固危房、重整線路、修建公廁……

重慶的城市更新不再以割裂人與山水的詩意連接為代價，人們重新得以“樂山樂水”。

每一座城市都有靈魂，它存在于這座城市的氣韻中。

如果重慶是一幅水墨畫，那么山水就是重慶氣韻的底色，而天際還是熟悉的模樣。

底色二 這座城不會泄露它的過去，只會把它像掌紋一樣藏起來，寫在街角、窗格子里、樓梯的扶手上、避雷針的天線上、旗桿上。

“啪啪啪……”

2015年8月底的一天，荷蘭攝影大師羅伯特終于按下了他的快門。

為了拍攝一個做菜的場景，羅伯特從早上8點一直等到下午4點。

終于等到了最完美的光線后，他才舉起了手中的相機，完成了他最愛的一幅作品——《準(zhǔn)備晚餐的少女》。

這是時隔兩個月，羅伯特第二次來到重慶拍攝。

“重慶太美了?！绷_伯特一邊拍攝，一邊贊不絕口。

但若細看他的照片，你會發(fā)現(xiàn)照片中沒有摩天大樓，沒有漂亮花園，也沒有花枝招展的姑娘。

無一例外，他的鏡頭對準(zhǔn)的都是重慶的老街，而大部分場景正是南岸區(qū)的下浩老街。

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文章里，稱下浩老街是“另一個世界”。

“我很驚訝，在繁華的商圈附近，竟然還留存著這些古舊的建筑?！绷_伯特也感嘆。

在羅伯特的鏡頭下，老街居民家家不同，有的人抱著貓咪閑坐著，有的人旁若無人地忙活著。

相同的是，每張照片的場景都十分簡陋，甚至有些破舊凌亂。

“但給我的感覺是他們并不想急著搬出這里，搬到新修的大樓里面居住?！绷_伯特說。

面對搖搖欲墜、缺乏修繕的老屋，所有人仔細想來這里都不再適合居住。

但大家又都懷念這里的從容、寧靜。

于是，幾個年輕人盤下一座搖搖欲墜的穿斗式民居老屋，將其改造成茶館。

“我們幾個朋友想有一個自己的小窩，它安靜、不虛榮?！钡曛髦涣髟普f。

轉(zhuǎn)角處，又有幾家小店，或是改造成圖書館，或是私人的木作工作室，或是一家遠離鬧市的茶鋪。

“抬頭斜視，正好可以看見東水門大橋橙色的橋體凌空飛過，車來車往，感覺下浩要被拋棄。但人們舍不得盡數(shù)放棄這里，圈起幾處文物，以歷史街區(qū)保護的名義留存著這里。”美國《國家地理》如此寫道。

在重慶的小巷里，在青石板上，甚至在廢墟遺址中，人們可以追尋到舊日的記憶，而因為這些舊日的記憶，也制造著新的記憶。

底色三 重慶，不只可以看到雙眼所見的事物，還有內(nèi)心的、已被掩埋的、被抹掉了的事物。

29年的時光，可以改變什么？

至少，讓小陳變成了老陳，甚至讓老陳自己都忘記了原本的名字。

可老陳經(jīng)營的交通茶館卻似乎沒有什么改變。

老式的木架結(jié)構(gòu)，墻體斑駁，磚瓦裸露在潮濕的空氣里。

一切都是29年前的樣子，一點沒有改動，甚至連墻上雨水的印跡都未改變。

與周遭裝修考究的新式茶館相比，它很寒酸。

但很多老茶客，盡管已經(jīng)搬到很遠的地方，寧愿轉(zhuǎn)幾道車，都要到這里來。

無一例外，他們的年紀(jì)都很大了，自打有交通茶館，他們就在這里喝茶了。

在這里，花上兩塊五毛錢，一碗熱騰騰的老沱茶就可以泡上一天；

在這里，坐在木條凳上，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可以從針頭線腦吹到航空母艦；

…………

“這里的每一個老茶客，我都叫得上他們的名字?！崩详愓f。

哪個茶客隔了幾天才來，老陳還要問上一句：“你到哪里去了？”

于這些老茶客而言，來這里，猶如赴一個永不結(jié)束的約會。

特別是11年前，這里差點變?yōu)榫W(wǎng)吧之后，他們更加珍惜在這里的時光。

其時，店鋪主人要漲租金，不然就租給人開網(wǎng)吧。

川美教授陳安健得知后，上書九龍坡區(qū)政府部門，最后以自己每個月出1500元租金、茶館出1500元租金的方式，保住了茶館。

11年來，陳安健墊付了近20萬元，卻從未從茶館分走一分錢利潤。

陳安健只有一個要求：茶館該修的修，該補的補，但內(nèi)部一定不要變樣。

時光，在這里被執(zhí)拗地挽留住腳步。

《瘋狂的石頭》在這里取景，央視來這里取景拍攝紀(jì)錄片……

人們來這里追尋著舊時光，一不小心，也成為一道風(fēng)景—— 一道關(guān)于世俗生活的風(fēng)景。

這道風(fēng)景有關(guān)人，也有關(guān)時間，不緊不慢，悠哉游哉。世俗生活被滄桑歲月一發(fā)酵，就膨脹為活色生香的世俗傳奇。

這道風(fēng)景，并不只存在于交通茶館，還遍布重慶的大街小巷，簡單粗獷但卻滿嘴都是故事。

底色四 出生并生長在這座城，她會給你特別的模樣，而當(dāng)你離開的時候，你會把她的模樣帶走。

三年前，重慶崽兒羅仕坤在法國里昂開了一家名為“重慶印象”的火鍋店。

為何決定在里昂開一家重慶火鍋店？

“當(dāng)時想法很簡單，就是為了賺錢養(yǎng)家。”羅仕坤說。

為了地道的重慶味，店內(nèi)的很多廚房設(shè)施、用具和原材料，都是從國內(nèi)運到法國去的。

但第一年下來，一算賬，虧了不少錢。

可羅仕坤沒慌，“重慶火鍋，就是煮到后頭才有味道”。

吃著火鍋長大的羅仕坤，一如重慶火鍋，爽快、耿直、潑辣、勇敢。

窮則變，變則通。羅仕坤決定先從自己開始改變：“先從推銷我這個重慶人開始?！?/p>

但凡有當(dāng)?shù)厝说谝淮芜M火鍋店就餐，他總要親自出面接待，以一個重慶人的身份詳細介紹正宗重慶火鍋的麻辣鮮香特色，并建議他們嘗試微辣火鍋，以體驗地道的重慶飲食文化。

如果對方實在無法接受，再退而求其次，向他們推薦清湯火鍋或炒菜、套飯。

當(dāng)?shù)厝寺邮芰酥貞c火鍋，口味從微辣、中辣甚至“升級”到了特辣……

如今，“重慶印象”已是當(dāng)?shù)厣庾罨鸬囊患一疱伒辍?/p>

作為一個逐夢他鄉(xiāng)的重慶人，羅仕坤也在他鄉(xiāng)站穩(wěn)了腳跟。

“假如你有幸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么你以后一生中，不論到哪里它都會與你同在?！?/p>

這是海明威回憶錄《流動的盛宴》扉頁上的一句話。

這句寫給巴黎的情話，自此成為巴黎絕佳的代言。

如果說以往更多的是由劉曉慶、蔣勤勤和陳坤等明星在為重慶代言，那么現(xiàn)在，正有越來越多的普通重慶人，在逐夢他鄉(xiāng)的過程中，一點一滴豐滿著“重慶印象”。

而他們，同樣是重慶的一道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