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可恩

父親走了一個月了，按照習(xí)俗，每七天要做一個七，總共要做七個七。那天要做四七前，大姐提早一天打來電話，讓我上午下班回家先到她那里吃飯。哥哥也打電話來，叫我回去直接到家里吃。

從前說回家，理所當(dāng)然是回父母親住的家，不管哥哥嫂嫂在不在家，自己還像主人。可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家便成了哥哥嫂嫂的，我成了客人。

我回到家，客廳的靈位前掛著父親的畫像。畫像里的父親一雙睿智深陷的眼睛，一臉慈愛的笑容，仿佛他剛剛聽到一件開心的事。此刻，我站在他的面前，想同以往一樣和他聊點家常，問問他要不要吃蘋果和香蕉，說說最近家鄉(xiāng)在開發(fā)什么項目、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匯報一下我最近在做什么，或者給他剝塊糖放到他的嘴里，然后挨在他的身邊回憶兒時的情景……

可是，父親自顧自在那兒微笑地看著我，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任憑我的淚水奪出眼眶，順著臉頰淌下，他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幫我擦去，勸我別哭。我知道從今后不再有人會把我當(dāng)孩子了，我只能勇敢去面對孤獨，學(xué)會堅強。

我走到餐廳，哥哥和嫂嫂正在吃飯，哥哥就坐在父親常坐的那個位置。我突然立生錯覺，以為父親還在樓上沒有下來，或者他已經(jīng)吃飽飯上樓了。我和往常一樣想上樓去看看他，踩到樓梯口猛又停下了，折回了客廳坐了下來。

父親不在樓上了。那天，我們已經(jīng)把他留在那座山上看風(fēng)景去了。那里好不熱鬧，母親也在那兒，不知父親是否習(xí)慣？平常他是一個愛安靜的人，母親時常埋怨他沒有生活情趣，不懂得說好聽話，但愿從此他會成為一個更有趣的靈魂。

我想到二樓父親住的房間看看，可是不敢。心想，若是我沒有看到那間空空的房，我便可以想象父親還坐在他常坐的那張沙發(fā)上喝茶、抽煙，或者背對著門在看電視。他若看到我便會高興地說：“你怎么來了?！比缓箨P(guān)了電視好好陪我說話。若是他躺在床上，我不用叫他，他便會馬上起來。有時，我在房門口明明聽到他的鼾聲，可是我一踏入房門他便會馬上醒來，并且叫出我的名字。那該叫心靈相通吧。

其實，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很獨立。結(jié)婚以后不管生活遇到什么風(fēng)浪，我對父親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有一段時間，家里出了些狀況，父親極其敏感，縱然沒有告訴他，他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不想說破而已。這是在他臨終前我與他相處最多的一段日子里，偶爾從他的一兩句提示的話中才領(lǐng)悟到的。他總是引導(dǎo)我們要自強，要有獨立的思考，要學(xué)得一技之長，要付出比別人更多以便得到他人的尊重。

父親也是疼惜我們的。他擔(dān)心哥哥的身體，說他太少鍛煉，血壓又有點高，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要他照顧，兒子又不在身邊，壓力很大，有時難免脾氣不好。希望我們能體諒他。聽到我買房子又得還房貸，他擔(dān)心我沒錢，總是交代我去看他時不要亂花錢，不要給他買東西。他還擔(dān)心二姐家的孩子們，每次那些孫子去看他，他總是會念叨他們，說他們的爸爸媽媽有多不容易，希望他們要齊心協(xié)力把家顧好。

大姐一家的三個孩子是他的驕傲，常聽他在朋友們面前夸獎他們，順帶也夸他的大女兒如何如何會管家，孩子們都安排得很好等。也夸獎他的兒媳婦，說她把家里照顧得妥妥帖帖。

我心里的父親是慈愛的，盡管他在外人看來有些嚴(yán)苛、不茍言笑，但他的內(nèi)心是溫暖的。趁著我的記憶還溫?zé)?，我便多記下這些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