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
1958年,公共食堂和人民公社在全國城鄉(xiāng)轟轟烈烈陸續(xù)建立起來?!肮伯a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等等宣傳語到處都是。當年10月底,我所就讀的江西醫(yī)學院為了響應黨的號召,黨委決定全校停課,除了畢業(yè)班外,其他年級學生和部分教師分成若干組分赴江西全省各地(市)、縣參加當?shù)爻绮∵\動。所謂除害即是消滅麻雀、老鼠、蟑螂和蚊子,滅病即是消滅血吸蟲病、血絲蟲?。ù笸炔∮纸邢鹌ね炔。┘捌渌餍胁?。
我們一行12人被分配到江西省撫州地區(qū)最邊遠的資溪縣。該縣地勢復雜、山巒起伏,群山環(huán)繞、森林茂密,交通不便,人口極少(僅3萬人口),經濟也很落后。全縣盛產林木,農業(yè)產量低??h衛(wèi)生部門將我和另一同學分到離縣城最遠的茶園山區(qū)石峽人民公社。這里血絲蟲病流行,衛(wèi)生條件差。
等我們徒步大半天時間到了石峽衛(wèi)生院后,又接到通知,要求我們立即去高阜、高田一帶。那里發(fā)生流行性腦脊膜炎,要協(xié)助當?shù)剡M行防治。返回縣城火車站時,錯過一列開往南昌方向的列車。情急之中,我們壯著膽子向火車站站長求援。為了救人,站長答應向饒橋東站求援。就這樣,我與同學乘的一列貨車在饒橋臨時停車,下車后我們步行前往高田人民公社高田村。到達時,已是饑腸轆轆。村干部告訴我們,吃飯在高田公社公共食堂,不用花錢,也不交糧票,一日兩餐,吃飯不定量,任你們吃飽。初來乍到,聽到這件事,真是喜出望外。
高田村鄰近南城縣北端,坐落在群山之中一片平坦地。該村范圍較大,人口相對多一點。我們就餐的公共食堂在一座大屋內,上有兩個廳,中間一個天井,天井與大門間還有一個小廳。廳兩側都有廂房。屋內擺有形狀各異、高矮不齊的飯桌,都是社員自家搬來就餐時用的,有凳子或椅子。靠天井上一廳是炊事間,設有三個大灶臺,一只兩個人都圍不住的木桶用來蒸米飯,一口大鍋煮菜,另一口燒開水。廚房工作人員20余人,一半是中年婦女。每到開飯時,屋內人來過往川流不息。白米飯隨意吃,吃多少盛多少,不夠吃再去盛,直到吃飽。但菜只有一樣,多數(shù)是一人一碗濃濃芋頭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大米飯,對饑不擇食的我們來說已經很滿足了。我?guī)缀趺坎投家詢纱笸朊罪?。食堂偶爾也換一換菜的花樣,也吃過蘿卜煮肉片、豆腐蒸肉之類的佳肴。
這樣的生活給一些社員帶來了不便。每到開飯時,通往公共食堂周邊路上都是來往吃飯的社員,據(jù)說最遠的要走半公里路。公共食堂周邊的田埂小路和山間小道都是牽著小孩、抱著嬰兒的婦女,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還坐在獨輪車上被家人推著,形如趕集隊伍。起風下雨其難度便可想而知。除此之外,還要帶上一家人吃飯用的用具,對生病和癱在床上不能動彈的社員,經村干部允許可以酌量帶一些飯菜回家。有一次,天已擦黑,又下了雨,田埂路濕滑,很多人滑倒在水田里,衣服被水浸濕,冷得發(fā)抖。因為怕錯過飯點,只能來到食堂灶門一邊烤火、一邊吃飯。我們到村里巡回醫(yī)療時,看到一位半身不遂的老婦躺在床上,她的媳婦把已經冷了的飯菜倒在陶罐里放在火上熱,熱好后端給老婦吃。我問為什么不用鐵鍋炒飯。她告訴我,鍋早就被村干部收去煉鋼鐵了。
在“大躍進”年代,全國各地浮夸風盛行,畝產早稻上千斤、幾千斤,乃至上萬斤比比皆是,虛報糧食產量欺騙上級。當時流傳著糧食多了怎么辦,一天吃五餐,放開肚皮吃飯的說法。1958年底,公共食堂糧食短缺,吃飯改為定量供應。大鍋蒸飯成了竹筒蒸飯,初期是4兩竹筒米飯,一日兩餐,逐漸改為3兩、2兩,先是干飯,以后米少變成稀飯。菜也逐漸取消。一家人口多的還可以調劑,而單身及人口少的家庭卻不夠吃,時間一久難以支撐。當時江西省在全國糧食供應還算是好的,沒有聽說因無糧食餓死人的事發(fā)生。
不久,我們在高田工作結束。回到石峽人民公社,這里情況比不上高田。由于是個山區(qū),糧食產量少,公共食堂每人每日供應二兩半米的竹筒稀飯,以毛筍、野蒜代菜,初吃幾餐可以,幾天之后見了無油竹筍和野蒜就反胃。于是,當?shù)厣鐔T將山里野生食物與稀飯混在一起充饑,有的干脆上山捕獵野生動物。我們是外來學生,每日只靠兩筒稀飯充饑,還要堅持翻山越嶺為社員送醫(yī)送藥,身體逐漸難以支持,下肢也出現(xiàn)浮腫。幸好當?shù)匦l(wèi)生院院長對我們很關心,有一次他在村里買了10多斤死牛肉煮了一大頂罐,我們三人吃了好幾天,這才緩過勁來。之后我們接到回校通知,返回學校復課。聽說不久,石峽的公共食堂也解散了。?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