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芳華

那幾天是她笑得最多的時候。從沒見她那么高興過，見了人只一句話：我家妞妞考上大學(xué)了。然后仰著笑臉聽人家的安慰與贊美。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拿出兩個存折，那是她大半生僅有的積蓄，不過兩萬塊錢。她要把錢都取出來，讓我?guī)ё?。我拉她坐下來：“媽，我想好了，要帶你去上大學(xué)。”她一開始怎么也不同意，后來，我撒嬌地說：“我就想吃你做的飯，外面的飯吃不慣。”她咧嘴笑笑，終于勉強同意了。

她是在垃圾箱旁邊撿的我。那年她已經(jīng)五十歲了。

兒時的記憶，就是被她背在背上，四處游走撿垃圾。后來大一點了，不再用她背，跟在她后面玩耍。她不允許我碰那些垃圾。她說：“妞妞，你將來是要上學(xué)的，撿垃圾沒出息，媽是沒辦法，但媽絕不會讓你走我的老路?！?/p>

她節(jié)衣縮食送我進了幼兒園，來接我時總是被小朋友誤認為是我奶奶，跟他們糾正了很多遍，他們都不肯相信。我為此很苦惱，回家跟她說，她笑了：“小朋友說的也沒錯，我是很老了，要是你愿意，就叫我奶奶吧。”可我依然叫她媽媽。在幼小的我看來，人可以沒有奶奶，卻不可以沒媽媽。

我六歲那年，她得了一場重病，躺在醫(yī)院氣息奄奄。一天，一對中年人來到醫(yī)院，給她留下一沓錢，要帶我走。她費力地把錢還回去：“我不是要賣閨女，只求你們對妞妞好……”她哭了，扭頭揮手示意他們把我?guī)ё?。我哭得撕心裂肺，昏昏沉沉中被抱走了?/p>

新家很大也很漂亮。那對中年人給我買了很多玩具和新衣服，可我無心留戀，醒著時就哭，邊哭邊喊她的名字：“李二蘭，你不要我了，我恨你……”我不肯吃飯，把那些玩具和衣服丟了一地，直至后來餓到暈厥。他們只好將我送了回去。那時她已經(jīng)度過了危險期，看到我，她一把把我摟進懷里：“妞妞，媽就是死也不和你分開了?！?/p>

我上高中后，她開始常常忘東忘西，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所以，我才做出帶她去上學(xué)的決定。

她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有些手足無措。我緊緊拉著她的手，然后將一張寫有我聯(lián)系方式的卡片放到她貼身的衣兜里，告訴她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怕，只要請人打這個電話，我就能找到她。她頻頻點頭，跟在我身后寸步不離。恍惚間，時光倒流，我拽著她的衣襟，如同在無雨的天空下，無所畏懼。而今，角色置換，我成了她的保護傘，為她遮風(fēng)擋雨撐起一方晴空。

火車開動了，她像個小孩子，好奇周圍的一切。我撫摩著她滿是老繭的手，心里說：“你是我的寶，任啥都不換。我要陪你細數(shù)日子的流聲，然后陪你一起慢慢變老?！?/p>

夕夢摘自《情感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