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

一天下午，陳光宇給幾位女性注射玻尿酸。他在一位中年女性的兩側眼角部位各注射0.15毫升，用于提升眼角;眼角下部各注射0.1毫升，可以提升面部。注射臉頰的時候用銳針刺破皮膚，再換鈍針斜刺上去，反復不停地在皮下做扇形移動，邊移動邊注射，讓藥物均勻分布，每側注射了0.6毫升。

他給每個人打針的部位和劑量不同，用量少則一兩毫升，多則幾毫升。打針的人表情平靜，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不適。注射結束后，她們臉上的細紋消失了，面部更加飽滿，淚溝、法令紋減輕了。有人驚奇地發(fā)現，原本嚴重的眼袋也不明顯了。

中國醫(y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yī)院注射中心主任陳光宇

這些年，來找他做微整形的人越來越多了。陳光宇是中國醫(y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yī)院注射中心主任，注射中心成立于2010年，最初并沒有受到醫(yī)院重視。很多醫(yī)生認為那不過是雕蟲小技，哪里有大刀闊斧的整形外科來得過癮，更沒有整形外科那么高的學術深度。

2012年，微整形在國內開展得如火如荼，醫(yī)院開始重視，把原本在平安門診部任主任的他調到注射中心工作。與別的科室不同，注射中心既沒有床位也沒有麻醉師，收入基本都是藥費和注射費，目前的收入在醫(yī)院20多個科室中排名在中游。

“正規(guī)一個臨床科室大約有20張床位，6～7名醫(yī)生，10名護士。我們科室只有兩名醫(yī)生、兩名護士，外加兩名進修醫(yī)生。”陳光宇說。注射中心的發(fā)展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微整形的火熱程度，醫(yī)院里其他科室不少資深整形醫(yī)生也改變了認識，拿起了針管。

所謂微整形，顧名思義，就是微創(chuàng)口，不需開刀，短時間就能見效的整形方式，取代過去的整形外科手術。據陳光宇介紹，微整形有三大項目：一是抗衰老，可以通過膠原蛋白、玻尿酸等填充劑填充皺紋，以及用肉毒素改善表情肌皺紋;二是美容塑形，比如打肉毒素縮小咬肌，改變臉型，用玻尿酸隆鼻子和下巴;三是抗衰老和塑形聯合治療。

目前，微整形中最火的產品就是肉毒素和玻尿酸?！耙郧拔覀円策M行過微整形的項目，但是零零星星不成系統。2009年世界第一款玻尿酸瑞藍2號和第一款肉毒素Botox進入中國市場，標志著全新的武器來了，之后微整形在我國形成了如火如荼的局面?！标惞庥钫f。

據他介紹，從2009年到現在，我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已經批準了十幾種玻尿酸和兩種肉毒素上市，市場上還有一些國家并沒有批準的水貨玻尿酸也在流通。

玻尿酸是已知的皮膚填充材料中應用最廣泛的產品，也是獲批應用的品牌最多的填充劑。它的學名叫作糖醛酸，又叫透明質酸。因為在臺灣地區(qū)叫作玻尿酸，又因為大S徐熙媛在《美容大王》中大力推薦，所以現在人們普遍把它叫作玻尿酸。由于保濕功能強大，玻尿酸最初被用來作為化妝品成分，很多保濕的護膚品、面膜中都含有玻尿酸。在玻尿酸出現之前，有不同的材料用于真皮層的填充，作為除皺或者填充凹陷的選擇，但是每種材料都有不可逾越的缺陷。玻尿酸問世后，幾乎取代了以往的各種填充材料。

玻尿酸原本就存在于皮膚內，幫助皮膚從體內及皮膚表層吸取水分，還能增強皮膚長時間的保水能力。皮膚中的玻尿酸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流失，50歲時不到幼年期的一半，皮膚的水分也跟著玻尿酸而散失，失去彈性與光澤，長此以往便出現了皺紋。

因為玻尿酸是體內原有的物質，注射入皮膚之后會慢慢被吸收。為了讓效果更持久，就要把玻尿酸進行“交聯”，也就是讓玻尿酸分子抱團?！敖宦撛蕉嗑拖喈斢诒У迷骄o越大，塑形也就越好，人體內的溶解酶來切開這些玻尿酸分子的時候難度也加大，需要更長時間來消化，這就形成了6個月至1年的有效期?！标惞庥钫f。

全球最大的玻尿酸供應商華熙生物的首席執(zhí)行官金雪坤

有效期并不是選擇某款玻尿酸的唯一考量因素。玻尿酸還有多個指標，比如黏彈度，黏度用于判斷注射后是否會發(fā)生變形位移，彈性是指回彈感覺。比如，如果打鼻子需要黏度高的玻尿酸才不會流到別處，打嘴唇則需要彈性好的，因為要保持雙唇的柔軟。

所以國外很多玻尿酸品牌都有好幾種型號，將諸多指標組合排列來滿足不同需求。但是大部分型號并沒有進入中國，以進口產品為例，瑞典瑞藍、韓國伊婉、美國喬雅登品牌都有7個型號，以針對不同的皮膚問題，但目前國內只有瑞藍2號，用于除皺和軟組織填充，比如淚溝、鼻唇溝、蘋果肌、鼻梁;2015年進入中國市場的喬雅登只批準了Ultra和Ultra Plus兩個型號，都可用于除皺和塑形，后者可用于中深層皺紋，而且隆鼻、豐下巴效果更好?！安煌Ｄ蛩嵊胁煌πВ覀兿Ｍ覈雵H上流行的正規(guī)藥物，以滿足各種不同的需求?！标惞庥钫f。

瑞藍2號進入中國之后，中國企業(yè)也開始考慮進軍這個市場。全球最大的玻尿酸供應商華熙生物覺得在已有原料技術的情況下，如果不進行產業(yè)鏈的延伸非?？上?，于是在2012年，他們推出了玻尿酸產品潤百顏，之后每年的增長率都超過30%。接下來，國產品牌愛芙萊、舒顏、海薇、欣菲聆、EME（逸美）和寶尼達等紛紛登場，多個品牌還有不同型號。

華熙生物的首席執(zhí)行官金雪坤預計，當市面上玻尿酸品牌達到15～20種的時候會自然形成分層，從價格上形成高中低或者更多細分?！熬拖衿囈粯樱?0年前估計只能買到解放牌，30年前買夏利、捷達，但是現在選擇就太多了，什么檔次的品牌都有，滿足不同人的需求?！碑a品越來越多的結果就是對價格沖擊得比較厲害。潤百顏剛上市的時候6000～8000元一支，如今2000～4000元一支。去年剛剛進入中國市場的美國品牌喬雅登，售價高達一支1萬多元，是如今中國市場上售價最高的品牌。

為什么市面上玻尿酸產品那么多，肉毒素產品那么少呢？金雪坤解釋：“肉毒素是一種神經毒素，屬于毒麻藥類的管理，和嗎啡、杜冷丁等臨床用的麻醉藥同等對待，審批非常嚴格?！鲍@準進入正規(guī)醫(yī)院的肉毒素，屬于特殊管理的毒麻藥品，只能在有處方權的醫(yī)生的監(jiān)護下注射使用，不得在藥店或者美容院銷售。

至于國產和進口產品有什么區(qū)別，陳光宇說，進口品牌玻尿酸的生產時間長，工藝穩(wěn)定，質量相對可靠;相比較來說國內品牌可能每個批次的原料相同，但是因為控制工藝的不穩(wěn)定，最終不同批次的產品會有略微的變化，出現過敏的情況略高。他表示，在他所在的醫(yī)院，進口玻尿酸和國產玻尿酸的銷量旗鼓相當?！皣a玻尿酸在老客戶中受喜歡，很多客人進口、國產都嘗試過，比較之后還是選擇了國產品牌，因為性價比更高一些?！?/p>

相比玻尿酸，肉毒素的選擇就很少了。市面上目前只有兩種肉毒素，一種是蘭州生化研究所生產的衡力，一種是和喬雅登同屬美國艾爾建公司的Botox。其中，Botox是全球最知名的肉毒素品牌，由于品牌的巨大影響力，現在人們普遍用商品名取代了產品名。

美國人對肉毒素愛得發(fā)狂。美劇《欲望都市》中有句臺詞：“比起愛情，我更相信肉毒素，因為它每次必有效。”在演藝圈中，使用肉毒桿菌消除臉上的皺紋，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美國真人秀節(jié)目“美國偶像”的評委西蒙·考威爾在一個采訪中承認自己經常使用它：“對我來說，用肉毒素和用牙膏沒有什么區(qū)別?！?/p>

2015年4月5日，65歲的美國著名皮膚科醫(yī)生柏瑞特（Fredric Brandt）在自己的豪宅內自殺。生前他因為在“非手術性整容”領域（注射肉毒桿菌、玻尿酸、膠原蛋白等）手藝精湛，曾是麥當娜等好萊塢大牌明星的御用美容師。他去世后，一群紐約的顧客哭著說，誰來給我打肉毒素？

制藥領域經常出現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故事，比如“偉哥”最早用來治療心血管疾病，后來發(fā)現它能改善男性心血管患者的性功能，肉毒素也是如此。1979年，肉毒素首次作為藥物應用于臨床，在眼科治療斜視，因為A型肉毒素對興奮型神經介質有干擾作用，可以用于治療肌肉神經功能亢進。醫(yī)生偶然發(fā)現使用肉毒素后，病人看起來年輕許多，臉上注射部位的皺紋明顯變少，比任何化妝品都有效。很快，利用肉毒素消除皺紋的療法應運而生。

上世紀90年代初期，肉毒素剛被用于除皺的時候受到醫(yī)學界的普遍質疑，人們不了解它的并發(fā)癥有多大，而且需要反復注射的概念剛開始也很難被人接受。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于2002年批準肉毒素可以用于中重度皺眉紋的治療，同時可用于化妝品之中。2009年4月，中國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批準Botox用于美容，以去除眉間皺紋。

肉毒素有很多功能，可以瘦臉、去皺紋、瘦小腿、去除腋臭等等。在亞洲國家，人們不喜歡大臉、寬下巴，很多人用肉毒素瘦臉，又被稱為瘦臉針。肉毒素能夠抑制乙酰膽堿的釋放，引起肌肉的松弛性麻痹，進一步引起肌肉廢用性萎縮。但是這種作用是暫時的，注射一次只能有效6～9個月?！叭绻且Ъ》屎裨斐傻拇竽?，肉毒素效果很好;如果是因為骨頭（下頜角肥大）或脂肪引起的，瘦臉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标惞庥钫f。

網上流傳肉毒素瘦臉3次可以成型，之后不用再注射。陳光宇認為，這種說法不太準確。他有很多客人是電視臺的女主播，在如今16∶9的電視機上，臉稍微寬一點人就成橫的了。很多女主播打了5次左右就不來了，這讓陳光宇感到奇怪，一問才知道咬肌長不起來了。時間久了，他總結出規(guī)律，肉毒素如果用于瘦臉，大約5次左右可以達到定型效果。

據他介紹，第一次打肉毒素可以維持8～12個月，當咬肌恢復到80%可以打第二針，等咬肌再恢復到80%可以打第三針，依次類推。這個過程持續(xù)五六次，3年左右的時間能達到一個穩(wěn)定效果，具體的次數和時間需要根據個人體質、生活習慣來決定。

曾經有一陣子，網上流行買玻尿酸、肉毒素自己注射，還出現了各種注射教程，相比去正規(guī)機構注射一次能省幾千塊錢。因為監(jiān)管不嚴格，市場上冒出來很多“七天培訓班”畢業(yè)的學徒，也在給客人進行注射。陳宇光經常能看到因為注射而出現問題的患者，比如眼睛瞎了、鼻子爛了、面部癱了。眼睛靠一根主要的血管供血，如果把玻尿酸打到血管里，眼睛缺血90分鐘就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用玻尿酸隆鼻的時候，如果打到血管里，鼻頭無法供血，就壞死了。

“打針不是一個簡單的美容項目，而是一個醫(yī)療項目，是不能自己打的。必須選擇正規(guī)權威的整形機構，由臨床經驗豐富的專家親自操作，這樣才能保證注射的安全和效果。”北京醫(yī)院整形外科醫(yī)生趙紅藝說。醫(yī)生要懂得人體解剖學，熟習面部神經、肌肉的分布，注射前還要了解消費者是否對這種藥物過敏以及注射玻尿酸有哪些禁忌人群，選擇正確的注射位置、操縱劑量，這些都是一般美容院和普通人沒法做到的。以注射美容的層次為例，有真皮層、皮下組織層、筋膜層、肌肉層、骨膜層之分，不同目標的注射美容需要通過不同藥物注射在不同層次來實現。

“人體面部有豐富的血管和神經，注射很容易堵塞血管、傷害神經，受過專業(yè)訓練的醫(yī)生都不敢說自己永遠不會發(fā)生這種情況，何況有些人無知者無畏，不知道結構，不知道風險，不知道原理，看見別人在哪個部位扎，他也在那里扎，出問題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壁w紅藝對此憂心忡忡。比如打肉毒素，要精準地打到需要控制的肌肉上。如果想瘦臉就要打到咬肌里，打淺了，會打在表情肌上，打的量過大，會彌散到其他部位，不該被抑制的表情肌也被抑制了，如此就會出現僵尸臉的情況。

1961年，醫(yī)生觀察做完隆胸手術女子的手術效果

“所謂庖丁解牛，打針的人要對解剖結構非常熟悉，這是最基本的要求。針扎到哪一層是什么感覺，突破這一層是什么感覺，要做到心里有數。比如咬肌表面有筋膜，扎上去的時候會比較韌，扎的時候有阻擋感，而針進去的時候會有突破感。這些都需要后天訓練?！壁w紅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