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極

107家線下紅娘店，是世紀佳緣引以為傲的“搖錢樹”，但QQ群、微信和論壇等多個網(wǎng)絡平臺上，卻活躍著為數(shù)不少的投訴者，試圖撼動這棵互聯(lián)網(wǎng)婚戀領域最為知名和吸金的大樹。

“交巨額會費感覺被騙，真實性低，疑似婚托存在，沒有按承諾精準推薦……”一系列“世紀佳緣”會員要求退款的訴求驚人的相似，在廣州、天津、武漢等地，己有部分交費會員開始組團集體維權。

線下紅娘店內(nèi)部的水到底有多深？為什么有這么多投訴者，愿意繳納高額會費的人仍層出不窮？它的服務和承諾，到底和真實情況相差多遠？始終是眾多投訴會員和外界解不開的謎團。

誕生于10年前的世紀佳緣等這批網(wǎng)絡婚戀企業(yè)，在去年相繼進入了成熟期，上市的上市，合并的合并，并借助線上的大量資源，開始積極拓展線下業(yè)務。

世紀佳緣去年年度財報里，一對一紅娘服務的整年凈收入為人民幣2.615億元，較前年大幅度增長。

世紀佳緣CEO吳琳光也曾公開表示：“我們從2013年開始著重發(fā)展線下紅娘店，現(xiàn)在一對一紅娘業(yè)務已經(jīng)成為世紀佳緣業(yè)務增長的主力軍之一。”

相比起網(wǎng)上的會員增值服務，或是電話紅娘這類模式，線下會員活動能帶來更直接的收益，因為大部分網(wǎng)民還沒有養(yǎng)成為互聯(lián)網(wǎng)或電話服務付費的習慣，但他們會愿意為婚介機構買單。

但在如此紅火的行業(yè)背景下，近日，華南區(qū)一家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的高層主管劉源卻心生退意。他說：“看到太多人被忽悠，心存不忍，希望給正在要求退款的會員一些關于內(nèi)幕的證據(jù)和指引?！?h3>30萬大訂單是如何煉成的

廣州耀中廣場42樓，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一間封閉的小小會客室里，40多歲的紅娘李主任循循善誘，單身女子白梅徹底打開了過往的情傷。兩個多小時后，白梅打開錢包，刷卡，輸密碼，30萬元會員費，直接打進了北京花千樹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賬戶。

交費之前，白梅甚至都沒有看到合同。

這樣的沖動并不符合白梅一貫的作風。白梅是一名“70后”，帶領公司在商界打拼。人前，她是精明能干的企業(yè)BOSS，人后，豐足的物質(zhì)生活難掩背后的孤獨。受過的情傷如蠶繭般將她包裹，不能釋懷，她遲遲無法走進下一段感情。

經(jīng)常在國外的白梅希望尋找一位有海外背景的伴侶，在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上，都要求很高的匹配程度。去年一次回國時，她接到了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的一對一銷售電話。

第一次受邀到店，白梅一襲入時長裙。專門到電梯口接她的紅娘，一眼認出了她手里的車鑰匙牌子，心里有了底。在一張基本信息卡上，白梅填寫了婚姻狀況、房產(chǎn)、汽車和家庭背景等信息，并在誠信保證一欄簽字，保證提供的信息真實。

之前多次和她電話長談的李主任接待了她，“如果要更完善的服務，就要把所有的經(jīng)濟條件和過往感情說出來”。

李主任人至中年，在深圳廣州多年的紅娘職業(yè)生涯，將她打磨成了專業(yè)的“愛情導師”，三言兩語便化解掉了白梅的心結。之后，她舉了大量自己促成的成功案例，“交費后進行一對一精準推薦，戀愛成功率有98%到100%?！?/p>

白梅提出，找在國外留過學的，或外籍男子。李主任爽快應諾，“沒問題，但是費用比較高”。李主任告訴她，世紀佳緣有1.6億的會員，系統(tǒng)后臺非常大，會員資料非常多。而且它已經(jīng)在納斯達克上市，在海外和香港都有分公司。

合同上一對一服務價格有五個檔位，從9800元到10.98萬元不等，定制VIP服務則從15.88萬元起價。因為白梅的“擇偶標準較高”，李主任給她開出的是30萬的價格。出于對紅娘專業(yè)度的信任，白梅買了單。

交費后不足兩月，白梅就發(fā)現(xiàn)這筆“天價賬單”是很難兌現(xiàn)的。

李主任“精挑細選”后推薦了5個人見面?？上]有一個符合白梅提出的“有海外背景”的條件，無論素質(zhì)、年齡，還是物質(zhì)、精神，都遠遠未達到白梅要求。

李主任曾承諾在國外的分公司將為她精準挑選，一年多后項目仍在“啟動中”，李主任也玩起了失蹤，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白梅查看合同后，發(fā)現(xiàn)30萬元只是保證她在一年內(nèi)見12個人，白梅產(chǎn)生“找人湊數(shù)”的疑慮。

白梅也注意到，和她見面的人其實根本不了解她的情況。

“精準推薦”換來的昂貴約會

在武漢工作的阿豪，遇到的情況和白梅如出一轍。

單身的阿豪飽受家人催婚壓力，去年在世紀佳緣網(wǎng)站注冊后，就接到了線下紅娘店的“狂轟濫炸”。每周紅娘都會給他打一個小時的電話，邀約他到店做一對一服務。

4個月后，阿豪走進位于武漢中南國際城的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接連有三個紅娘輪番銷售，開始說交10萬元，我接受不了，紅娘在電腦上刷刷翻過許多女孩的照片，承諾交費后，有緣分的都可以約見，牽手成功率為80%”。

“我被她們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地說暈了，抵擋不住，也緊張了”，一向自認行事理性的阿豪，進行了一次后悔的沖動消費，沒見到合同就刷卡5.888萬元。交錢后領了合同，沒有任何解釋，他順著紅娘的手指，簽了字。

回家后，阿豪發(fā)現(xiàn)合同的主要內(nèi)容是，5.888萬元能讓他在半年內(nèi)見6個人，立刻后悔了，可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并沒有類似買保險的“猶豫期”，一旦簽約是無法退款的。

后來，紅娘給阿豪陸續(xù)安排了4個女孩見面。

“我感覺這些女孩并不是給我精準推薦的，而且她們也不像紅娘說的那樣對我感興趣，而是敷衍了事，一般半小時草草收場，有的很快說不合適，有的干脆再也不接電話”，令阿豪覺得氣憤的是，紅娘讓自己一天內(nèi)見兩個女孩，感覺像完成任務一樣，之后就沒再推薦人給他。

“一萬五見一個人，半小時沒聊上，全都沒有下文了，這是一對一精準匹配嗎？這樣的服務是否太昂貴？”阿豪感覺自己掉進了坑里，想要退款，但手里除了合同，沒有任何證據(jù)。

每見一個女孩，紅娘就讓他在VIP會員服務表上簽一個字。當時紅娘并沒有解釋，阿豪也聽話地簽了。打算維權后他才得知，簽一個名，就意味著花掉了一個見面的名額。“如果之前知道，我肯定不會這樣輕易簽字?！?/p>

見面過程中，一個女孩告訴阿豪，自己已經(jīng)見了很多像阿豪一樣交費的男會員。阿豪回網(wǎng)絡上一查，發(fā)現(xiàn)有眾多會員訴說類似的被坑經(jīng)歷，連翻好幾頁都看不完。

15萬女和8000女的“同一個男人”

“只有極少數(shù)會員會發(fā)現(xiàn)不對勁，大部分都會被紅娘說的‘對方看不上你搪塞過去”，劉源透露說，實際和會員約見的人，有些是微商，有些是推銷金融產(chǎn)品的，還有些是紅娘的朋友，被找來應付湊數(shù)的。在他看來，許多會員的高額會費，就在這種不知情的“忽悠”中打了水漂。

“交錢的會員根本不會知道，曾經(jīng)紅娘給他們承諾的精準推薦，精心挑選，最后的現(xiàn)實是無論交幾千元，還是交十幾萬，大家見的都是同一個男孩，為的就是見完面簽字湊數(shù)”。

不少會員曾被紅娘說的世紀佳緣強大的后臺庫——1.6億會員的宣傳打動，劉源的解釋卻對此潑了一盆冷水。

“這其實是偷換概念。1.6億會員，指的是全國范圍內(nèi)世紀佳緣有史以來十年間的注冊會員總數(shù)，扣除虛假信息，扣除再也聯(lián)系不上的，真正同期分到城市、店面的并沒有多少，而且店與店、紅娘與紅娘手里的資源并不共享，每個紅娘手里的會員數(shù)是有限的，只有私人關系好的紅娘，才會小范圍共享一下”。

在世紀佳緣集體訴訟維權QQ群里，就有一個男會員透露，他的哥們因為長得帥，每周都被拉到服務中心見人，各種成色的女人都有，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交錢。

北京男孩艾影和哥們兒都在世紀佳緣網(wǎng)站注冊過，帥氣的模特哥們兒經(jīng)常會接到紅娘電話，說免費給他介紹漂亮女孩，條件是要求帥哥“搭見”幾個條件一般的女會員，劉影的哥們兒見了兩個后，再不愿意去了。

劉源總結，這些免費男會員，實際上充當?shù)木褪羌t娘的“婚托”。每到周末，一些固定的免費帥哥就會來到服務中心，一下約見好多個女會員。他曾聽見一帥哥在等候區(qū)感慨，“見得都要吐了”。

劉源透露，這個行業(yè)養(yǎng)活了一批以幫紅娘見面為生的人，有以戀愛為名，幾個月花掉男會員幾十萬的女孩，也有以此認識富婆，別有用心的男孩。

“現(xiàn)在全國各地都有醒悟過來維權的人，但仍然很少”。

證據(jù)不足難維權

阿豪四次到線下紅娘店討說法，“他們說你去告啊，只要別影響我們的營運”，執(zhí)拗的阿豪站在店面門口，進來一個人，就告知一次自己的遭遇，但苦于工作繁重，他放棄了這種方式。

阿豪給武漢12315打電話，也給物價局打過電話，得到的回復是，我們不是執(zhí)法機構，婚介的價格沒有具體的規(guī)定。

如今走投無路的阿豪希望發(fā)起集體訴訟，聯(lián)合數(shù)十人甚至數(shù)百人，借助團體的力量，討回自己的損失。

天津的李依云則比他們走得更遠，她團結了一些遭遇相似的會員，已經(jīng)在準備訴訟。

另一個和李依云同辦公樓的朋友，和李依云一樣，被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宣傳的與電臺、婦聯(lián)等單位合作打動，交了5000元，發(fā)現(xiàn)貨不對板后要求退款，門店告訴她維權要到廣州，本地不予處理。

李依云本人的遭遇更為離譜。她2015年5月在天津某門店交了2.2萬元，這對她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可簽約后一個月，紅娘還沒有幫她約見人，她給紅娘打電話，對方說去海南旅游了，等回來之后幫她約見。

“你現(xiàn)在還沒有開通服務，什么時候開通都可以，合同寫的沒有關系的，你可以延期或退款的”，紅娘這樣回復李依云對時間期限的疑問，李依云希望延期，并耐心等待紅娘回來。

又過了兩個月，李依云再次聯(lián)系紅娘，對方卻說自己已經(jīng)辭職了，讓李依云去找門店領導。再被拖、拖、拖，等李依云真正見到領導時，半年的合同期限只剩半個月。

“領導說合同快過期了，不能服務了，讓我找總部?？偛孔岄T店工作人員找出記錄，他們回復說，她的底子丟了”，站在旁邊聽著的李依云憤怒地說，你們丟了，但我有合同啊。

遭遇門店和總部踢皮球的李依云再次聯(lián)系總部，卻被告知你已經(jīng)過了維權期限。2.2萬元的會費，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留給李依云一堆麻煩。

在網(wǎng)絡上，不少世紀佳緣的線下會員都在尋求抱團。一個名為“世紀佳緣訴訟1”的QQ群中，有360多個會員，另一個“佳緣維權交流群”，有網(wǎng)友280多名，百名以下網(wǎng)友的維權群還有更多。

“很多人維權是在簽約六個月之后，門店采取拖延、找借口、推到總部或不理你的辦法冷處理，另外，因為掌握了會員的隱私資料和隱秘情感經(jīng)歷，有時門店會威脅揭露隱私或告訴單位，讓這些人不要去鬧”，劉源說，維權的會員除了合同，沒有實際的證據(jù)。

根據(jù)他的估算，世紀佳緣門店的退費率一般低于10%。退費的一種情況是，服務中心被逮到明顯的過錯，或者被鬧得狠了，象征性地退十分之一。

大客戶里不乏有“能量”的人，但劉源說他們其實并不可怕：這類人很害怕公開他們需要花錢找對象的事實。

廣州曾有一位地位不低的公職人員，發(fā)覺不對勁后打算維權，服務門店員工對他說，要不我們?nèi)ツ銌挝缓湍阏劙?。在這種隱含威脅的措辭下，此公職人員很快偃旗息鼓了。

（徐一薦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