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

她是桂林一家網(wǎng)游公司運營部經(jīng)理，資格老，做派硬朗，業(yè)績出色，在她的手下，曾經(jīng)有無數(shù)的菜鳥，被打造成了職場精銳。所以，當她的兒子成長為一個抗壓能力很差、遇事逃避的“草莓族”時，她開始用自己在職場中訓練新人的方式，對兒子進行“挫折教育”。她究竟采取了什么措施？她能如愿嗎？這場慘烈、咄咄的母子對決，將去向何方？

劉芳麗1967年出生于桂林市，初中畢業(yè)后在桂林市汽修廠工作。1991年，她與年長自己兩歲的黃新軍結(jié)婚。第二年，兒子黃斌出生。黃新軍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做科員，老實厚道，一家人和睦幸福。2004年，劉芳麗應聘到桂林市一家網(wǎng)游公司做了營銷員。這時，12歲的兒子黃斌剛剛念初一。

入職時，劉芳麗所在的網(wǎng)游公司剛剛起步，她的底薪只有500元，天性好強的她把兒子和家都交給了丈夫，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為拓展市場，她跑遍了廣西、云南等地的縣級以上城市。有一次，為了和云南曲靖一個客戶搞好關(guān)系，客戶的母親住院，她在醫(yī)院陪護一個星期……憑著百折不回的勁頭，她當年做到了公司銷售第一，成為公司奇跡。

第二年，劉芳麗被提拔為業(yè)務主管，年收入突破了二十萬。夫婦倆按揭了一套130平米的房子。搬進新家那天，劉芳麗自得地說：“你的任務就是管好兒子。賺錢的事就交給我?！笔聵I(yè)上突飛猛進，劉芳麗在家里占據(jù)了主導地位，黃新軍默默承擔起了教育兒子的任務。據(jù)案發(fā)后，劉芳麗的同事宋潔跟警方講述：劉芳麗在單位是有名的“拼命三娘”，跟她一起出差，她從早忙到晚，經(jīng)常到了晚上八九點還不吃晚飯。對于肯吃苦的業(yè)務員，她還算熱心，遇到愛抱怨的新人，她毫不留情：“今天的業(yè)務沒完成，這飯你咽得下去嗎？”很多業(yè)務員因為受不了她辭職了。殘酷的訓練法則，讓劉芳麗帶的團隊個個強悍，業(yè)績始終占據(jù)公司第一。2007年，她被提拔為銷售部副經(jīng)理，業(yè)務員們對她又敬又畏，戲稱她為“老榴蓮”。

2008年，公司融資擴張，游戲、影視發(fā)展，引進了不少學歷很高的高管。身為公司元老的劉芳麗可以不出差了，面對威脅，她又開始東奔西跑，親自帶團隊拼殺，鞏固職場地位。宋潔家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她勸劉芳麗多把時間用在孩子身上。劉芳麗嘆口氣：“我沒學歷，不拼指望什么！”

職場上的變化，讓劉芳麗更看重對孩子的培養(yǎng)。她時常督促老公：一定要把兒子培養(yǎng)好。黃新軍對兒子也是望子成龍心切，自然全力配合。黃斌念初一開始，他為兒子制訂了嚴格的學習計劃，還報了各種培優(yōu)班。為了提高培優(yōu)的效率，黃新軍不惜陪同兒子一起去聽課。黃斌念的中學不錯，但他學習效率不高，成績居于中游。初二暑假，劉芳麗給丈夫念起了緊箍咒：“暑假是孩子的翻身良機。黃斌必須有一個質(zhì)的變化?！庇谑屈S新軍又給兒子報了兩個暑期銜接班。

正是最叛逆的年紀，黃斌反抗不了，就消極怠工。他每天趕場一樣上課，疲于應付，作業(yè)也不做，根本沒什么效果。黃新軍不善溝通，只是一味施壓，父子倆頻頻起沖突。劉芳麗不問青紅皂白，站在丈夫這一邊。夫婦倆的武斷專橫，令黃斌越發(fā)反感。初二開學月考，黃斌考得一塌糊涂。劉芳麗非常生氣，遷怒于丈夫。黃新軍認為是兒子玩游戲所致，果斷沒收了手機。黃斌確實經(jīng)常偷偷玩游戲，手機沒了，他就借口中午在學校里做作業(yè)，溜到一個網(wǎng)吧上網(wǎng)。有一次，他玩得忘記了時間，竟一下午沒去上課。老師打電話給了黃新軍，他在網(wǎng)吧里找到兒子，狠狠打了兒子幾個耳光。當天晚上，黃新軍就給出差的妻子打去電話。劉芳麗大罵黃新軍沒用，勒令他想辦法，否則就離婚。

被妻子威脅，黃新軍坐不住了。他把兒子班主任約出來，請了一頓飯，送上了一張500元的購物卡。班主任建議黃新軍多注意培養(yǎng)黃斌的學習習慣，必要時可在一旁貼身監(jiān)管：“一個好習慣21天就養(yǎng)成了。”班主任教給了黃新軍很多監(jiān)管策略。黃新軍如獲至寶，匯報給了妻子。劉芳麗罵丈夫說：“屁話，這些道理誰都懂，關(guān)鍵是你怎么管住兒子。”她奚落黃新軍：“你連個孩子都管不好，還是個男人嗎？”黃新軍非常惱火，但為了兒子，他忍了下來。為了讓妻子滿意，也為了徹底改變兒子，他咨詢了很多優(yōu)秀孩子的家長，決定采取“迂回”和“貼身”相結(jié)合的辦法。

從那以后，黃新軍把時間都花在兒子身上。他在單位不求上進，中午提前下班，做好飯送到學校。他還留在教室負責全班“看睡”，監(jiān)督兒子休息好。下午，他守候在校門口接兒子回家。兒子做作業(yè)時，他在一旁幫兒子整理筆記和錯題本。在黃新軍的嚴防死守下，黃斌的成績終于慢慢提高了。在這個過程中，黃斌也琢磨到了父母“學習最大”的心理：只要肯學習，父母什么都會讓步。只要學習成績提高，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滿足。在這種心理驅(qū)使下，黃斌恃學而嬌：在家里除了學習，什么也不做。人也變得十分自我，對誰也不關(guān)心。有一次，黃新軍發(fā)燒，要兒子幫忙買點藥，黃斌推托：“等我做完作業(yè)再去?！秉S新軍怕耽誤兒子，近乎虛脫的他強撐著去買了退燒藥。

對丈夫的付出和兒子的狀態(tài)，劉芳麗并不知情。她的心思除了業(yè)績，就是兒子的成績。2008年初，黃新軍經(jīng)常加班。有一天晚上，黃斌上自習回來，劉芳麗給兒子錢讓他到樓下買吃的，黃斌把錢扔回來：“我沒時間，我一堆卷子要做。我要吃我爸做的香辣雞胗！”按說，這樣任性無禮，劉芳麗會非常生氣，但她卻笑了起來：“對，兒子的時間寶貴。”她命令黃新軍跟領(lǐng)導請假回家，做了一盤香辣雞胗，黃斌心滿意足地吃完，才開始了學習。高中3年，除了繼續(xù)培優(yōu)，對于正處青春期的黃斌，黃新軍更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念高中后，周圍的孩子都有了手機。在黃斌的強烈要求下，劉芳麗也給兒子配了一個。很快，黃新軍就發(fā)現(xiàn)，兒子經(jīng)常晚上躲在被窩里玩游戲。趁兒子洗澡時，黃新軍偷偷查看，雖然有密碼，但通過窗口彈出的一些聊天信息，他發(fā)現(xiàn)里面不乏不良網(wǎng)站。雖然沒證據(jù)證明兒子瀏覽過，黃新軍卻如臨大敵。為防患于未然，也為了杜絕兒子晚上玩游戲，他竟和已一米八的兒子睡在一張床上。黃斌非常憤怒，為把父親趕出臥室，他半個多月沒和黃新軍說一句話。

劉芳麗堅決站在丈夫這一邊，最終，黃斌只有屈服了。兒子念高中3年間，黃新軍好不容易盼妻子出差回來，只有等兒子熟睡后，才偷偷和她親熱一番。高三是兒子沖刺的關(guān)鍵階段，這年初，黃新軍因為胃出血住了一次院。康復后，他干脆向單位請病假，做起了全職陪讀爸爸。黃新軍為兒子做出的犧牲，在劉芳麗那里，都是理所應當?！拔以谕饷嫦駛€男人一樣打拼，你就得負責帶娃?！边@是她經(jīng)常掛在嘴巴的一句話，她不時敲打兒子：“不好好學習，將來你也得圍著鍋臺轉(zhuǎn)?！备赣H的傾心付出，黃斌都看在眼里，他和父親感情不錯。然而，父親只要被母親指揮，就變成了一個讓他厭煩的監(jiān)工。在父親苦行僧般的監(jiān)管下，2010年，黃斌考上了廣西一所財經(jīng)學院的會計專業(yè)。

終于可以想干嗎就干嗎了。入校當天，黃斌就玩了一個通宵。之后，他不是沉浸在游戲中，就是跟同學玩樂，女朋友也經(jīng)常換。劉芳麗夫婦并沒有當回事，在他們看來，大學教育是進入社會的預備，學習不重要了。劉芳麗依舊四處出差。黃新軍則除了上班，就是釣魚、養(yǎng)生。劉芳麗曾多次對宋潔說：“丈夫指望不上，我只能指望兒子了。我這么拼就是做他的表率?！?/p>

大學時間，黃斌曾多次掛科補考，但最終還是畢業(yè)了。2014年7月，黃斌回到桂林找工作。兒子回家的當晚，一家人一起慶祝。黃新軍叮囑劉芳麗：“你人脈廣，幫兒子找份好工作吧。”還沒等劉芳麗接話，黃斌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急，我媽能干，家里不指望我?！眲⒎见愐宦爜須饬耍骸拔茵B(yǎng)你一輩子？”母子倆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來，黃新軍勸和才平息了一場戰(zhàn)爭。黃斌在家里玩夠了兩個月，才開始找工作。他入職到一家私企做統(tǒng)計，由于頻頻失誤，領(lǐng)導批評幾句，他就強詞奪理，沒多久就不干了。一個月后，他又在一家國企做了銷售，沒干一個月，他嚷著沒意思又辭職了……就這樣，黃斌換了四五次工作，沒有一份超過一個月。劉芳麗威逼，他就窩在家里打游戲，餓了就叫外賣，花錢也大手大腳，隔三差五就朝父親要錢。

劉芳麗這時才坐不住了，她遷怒于丈夫：“都是你，把兒子慣成這樣?！秉S新軍也非常著急，他多次和兒子交流。黃斌聽不進去，父母說一句他頂一句，說話還引經(jīng)據(jù)典，父母不是他的對手。

黃新軍懇求妻子給兒子找一份工作：“再這樣下去，兒子就毀了。”按照劉芳麗的人脈，給兒子找一份好一點的工作不難，但據(jù)案發(fā)后，宋潔對警方講述，劉芳麗是個不服輸?shù)娜恕，F(xiàn)在，卻被兒子逼得多次掉淚，她哭著對宋潔說：“兒子大學畢業(yè)了，長得也不差，只要肯努力，干好一份工作并不難。他怎么就變成了一只繡花枕頭？”劉芳麗實在不甘心：“我打造了那么多職場新人，我就不信自己的兒子逼不出來?！边@是2015年4月，劉芳麗對宋潔傾訴后，斬釘截鐵說出的一句話。此后，劉芳麗和丈夫坐在一起，由她冷著臉對兒子下達了“再也不給一分錢”的通牒。黃斌一臉無所謂：“隨便，反正我也不出門。有你們吃的，我就不會餓著?！闭f完，黃斌起身回臥室，示威似的把門關(guān)得山響。他不再理會父母，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吃飯也不出來。黃新軍心疼兒子，每天給他留著飯菜，也不知道黃斌是什么時候吃的。

2015年6月27日，是黃斌23歲的生日。劉芳麗提前叮囑丈夫：“不要心軟，一分錢都不要給他?！碑斕欤驄D倆特意請宋潔夫婦吃飯，一直到晚上9點多才回家。在飯局上，劉芳麗喝多了：“哪個當媽的不疼兒子？兒子是我的頭等大事。”她還吐露，自己請教了很多專家。她說專家將兒子這類抗壓能力差，一點解決困難的能力也沒有，但又個性多刺、容不得別人教誨的年輕人，總結(jié)為“草莓族”。“草莓光鮮不？一壓就爛了。這是現(xiàn)在年輕人的通病，我對付他們有辦法?！?/p>

等夫婦倆回家，黃斌根本不在家。兩人等了半天，黃斌才喝得醉醺醺回來。爸媽不回家，黃斌沒飯吃，約著高中同學慶祝生日去了，沒錢請客，他就把劉芳麗給他買的一塊價值2000多元的手表抵押了。劉芳麗氣得大罵，第二天一大早，她正式宣布：“你再不出去工作，以后家里也不能住了！”黃斌沒想到母親使出這一招，倔強也上來了：“別以為離開你們我活不了?！眲⒎见愐木褪沁@個效果。

黃斌開始了新一輪找工作，他要證明給媽媽看。半個月后，他在一家理財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該公司規(guī)定，每月招攬客戶投資5萬元，就能拿到底薪2000元，超過5萬元按比例提成。黃斌每天抱著宣傳單在大街上散發(fā)，到處找同學的爸媽投資，一個月下來，拿到了底薪。第一次發(fā)工資，他特意示威請父母吃了一頓飯。按說劉芳麗應該鼓勵兒子，但她提前叮囑了丈夫，不要太讓兒子“嘚瑟”。吃飯時，她也全程冷著臉，不時潑冷水。

黃斌畢竟缺乏人脈，第二個月，眼看到月底了，他還沒有完成任務。在他犯愁之際，一位小老板跑來投資了10萬元，黃斌不僅拿到底薪，還拿到了兩千元提成。其實，找他投資的人，是黃新軍同事的哥哥。黃新軍一直悄悄幫兒子拉業(yè)務，同事的哥哥要理財，他幫忙拉了過來。這本來是一件好事，當劉芳麗從丈夫那里得知后，卻大發(fā)雷霆，訓斥他在幫倒忙。黃新軍怕妻子蠻橫起來沒完沒了，也不敢對兒子伸援手了。此后兩個月，黃斌都沒有完成基本任務，剛剛萌發(fā)的信心蕩然無存，他再度窩在家里打起了游戲。兒子又“萎”了，劉芳麗非常憤怒，強行將兒子趕出了家門。黃斌無處可去，只有暫時居住在了姑姑家。

就在夫婦倆不知所措時，2015年11月，黃斌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每天一大早就收拾利索，到一家培訓機構(gòu)去幫忙，忙得不可開交。黃斌的變化，黃新軍的妹妹都及時告訴了哥哥和嫂子。更讓劉芳麗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后的一天，她正要下班，前勤通知她：“劉經(jīng)理，你兒子接你來了?！眲⒎见惍敃r一臉驚愕，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當著兒子的面，她表現(xiàn)得十分平靜，私下里喜滋滋地對丈夫說：“兒子真的變了。怎么樣，我的辦法起效果了吧？”

次數(shù)多了，劉芳麗發(fā)現(xiàn)了蹊蹺。原來，和她同單位、負責影視部推廣的職員李蕊是黃斌的高中同學，高二時，黃斌就暗戀李蕊。后來，李蕊轉(zhuǎn)學，這段感情才平息了。不久前，黃斌和李蕊重逢，他得知李蕊是母親的同事，對她展開了追求。李蕊對帥氣的黃斌印象不錯，但因為他沒工作，暫時沒有答應。黃斌備受刺激，這才真的奮發(fā)了。去接母親，是為了向心愛的女孩證明自己有孝心。見黃斌上進，李蕊態(tài)度好了很多。不久，黃斌應聘到一家不錯的企業(yè)做了會計。盡管收入只有3000多元，但他十分賣力，還打算報考注冊會計師，用真材實料征服李蕊。愛情的激勵，讓黃斌人也變得寬容了，和母親的關(guān)系也緩和了。母子兩人真的就此和解了嗎？劉芳麗知曉了兒子的愛情，又將采取什么措施，進一步“激發(fā)”兒子斗志？后情如何？本刊將在8月月末版第24期繼續(xù)為你講述這對母子的故事。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