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湯⊙文 張 浩⊙圖

到你的心里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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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木零七歲，到了被大人們派往傻路路山包取寶貝的年齡。

大人們就教會他說三句話：

“我很冷，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

“我還是冷，睡覺的時候，我可以鉆進你的被窩兒嗎？”

“我還是冷，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嗎？”

而傻路路是什么呢？就是一些很傻很傻的鬼。他們不喜歡任何一個大人，只喜歡孩子，任何一個孩子！

大人們說，每一個傻路路的心里都有一顆圓溜溜、亮晶晶的珠子那珠子，很值錢喲！

冬日的清晨，木零出發(fā)了。按照大人們的意思，他只穿了一身單衣，還光著腳。他哆嗦著走進傻路路的村莊。

村莊里很安靜。他猶豫了一下，敲響了一扇帶著金色的門環(huán)的大門。

門環(huán)發(fā)出“當當”的脆響，隨即，“咯吱”一聲，門開了。

站在木零面前的就是傻路路嗎？

他的長相和人差不多，個頭兒比木零的爸爸還高一點兒，身穿長長的灰袍。他的眼睛光芒四射，好像城市里的霓虹燈一樣璀璨。

哦，光芒。木零在心里給傻路路取了名字。

“你這個孩子，怎么穿這么少呢？呀，還光著腳，會凍壞的呀！”光芒一把抱起木零，扯開灰袍子，把他裹進自己的懷里。他的懷里好溫暖，木零真愿意一直這樣被他摟著。

可是他想起了大人們教過的話。

“我很冷，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

光芒笑著說：“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

整個下午，他們都在火爐前坐著。他們一起在火爐前吃蘿卜，光芒吃大蘿卜，木零吃小蘿卜，光芒發(fā)出很大的“咂吧”聲，木零發(fā)出很小的“咂吧”聲。

晚上，光芒困了，他離開火爐，躺到床上。木零說：“我還是冷，睡覺的時候，我可以鉆進你的被窩兒嗎？”

“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光芒笑著下了床，一把把他抱到床上，塞進暖烘烘的被窩兒里。那一夜，他們睡得很香，光芒流了好大一攤口水在枕頭上，木零也是。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餐以后，木零說了大人們教的第四句話：“我還是冷，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嗎？”這句話，木零說得很輕。

光芒略略猶豫了一下，然后說：“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

他一把把木零抱到胸前，那是他心臟的位置。

“底碼米拉去心里，你就進去了；底碼米拉快出來，你就出來了。”他溫和地對木零說。

“底碼米拉去心里?！蹦玖爿p輕念道。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柔軟和溫暖把他包圍了。木零真的到了光芒的心里。他看到了一顆圓溜溜、亮晶晶的，像雞蛋那么大的珠子。他用雙手捧起它，說道：“底碼米拉回家里?！边@是大人們事先教他的回家咒語。

木零回家了，手里捧著圓溜溜、亮晶晶的，像雞蛋那么大的珠子。

爸爸媽媽大喜過望。他們拿上珠子，迫不及待地去了很遠的地方。之后，帶回來了很大一箱子錢。

轉(zhuǎn)眼又是一個冬天，八歲的木零又被大人們派去取傻路路心里的珠子。

木零剛走進傻路路山包的時候，就遇到了光芒。

怎么辦呢？木零一下子著了慌，他想逃跑，但是被光芒一把摟進了懷里。

“你叫什么名字？”光芒問。

“木零。”

“哦，木零?！彼f。

原來，他壓根兒不認得這個去年冬天偷了他珠子的孩子了。木零暗暗松了口氣。他忍不住去看光芒的眼睛，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好像減少了很多很多。

木零又一次進到他心里，拿走了他心里的珠子。

九歲的冬天，十歲的冬天，十一歲的冬天，木零遇見的都是他。

他眼睛里的光芒一年比一年少，他心里的珠子也越來越小。

木零記得，他最后一次去光芒的心里.采下的珠子只有芝麻那么大了那時，木零突然打了個幕戰(zhàn)，然后，一滴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

十一歲之后，木零就不能再去傻路路那里了，這是底底村的規(guī)矩

從那一年開始，木零的心總是冰涼冰涼的

一天晚上，有人敲門。一開門，木零就看見了光芒。

霎時間，木零被深深的不安包圍了。光芒穿著灰灰的袍子，睜著一雙很大的眼睛，眼神空洞，一點兒光澤部沒有，好像兩口已經(jīng)干涸了許久的深潭.絕望而茫然。

木零的心仿佛被很尖利的東西劃過?！澳?，你要干什么？”

光芒說：“我很冷，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爐前待一會兒嗎？”

木零說：“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

光芒抖得不像剛才那么厲害了他說，傻路路們要搬家了。因為不知道為什么，小山包上的日子，越過越不幸福。他們要搬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

木零想：傻路路們搬家了，底底村的生活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呢。

光芒說，他的心里留著一樣東西，十幾年了，不知道是誰留在那里的，在搬家之前，想要還給他……

夜已經(jīng)深了，木零鉆進了被窩兒

“我還是冷，睡覺的時候，我可以鉆進你的被窩兒嗎？”光芒說

木零忍不住笑起來：“接下來，你會這樣說吧一一我還是冷，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嗎？”

“其實……其實我是想到你的心里去看看，可以嗎？”光芒微笑著請求

“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木零想，我的心里，除了冰涼，難道還有什么寶貝嗎？

“底碼米拉去心里”光芒念道話音剛落，他不見了——木零的心，頓時沉甸甸的。

大概過了七八天，木零聽到一聲“底碼米拉快出來”，光芒站在了他面前

他的一雙眼睛很亮很亮，像城市里的霓虹燈那樣璀璨

“你的眼睛看起來光芒四射”，看到光芒，本零抑制不住地高興，“我的心里有什么呢？”

“有一顆珠子，圓溜溜、亮晶晶的，有雞蛋那么大！”

啊？木零不由得驚詫起來

“那顆珠子上，記載著你的記憶，從小到大。在那顆珠子上，還看到了我”

木零的臉“騰”地紅起來。

“你叫木零，你曾經(jīng)到我家里去過，你拿走了我心里的五顆珠子，一顆比一顆小。對吧？”

木零不由低下了頭

“每一個鬼的心里，都有一顆珠子，你們?nèi)艘彩堑摹Ｃ恳活w珠子，部凝聚著快樂的、悲傷的、平常的、不平常的記憶。你小的時候拿走的，就是我的記憶?。　?/p>

木零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看到你在心里把我叫作光芒，我喜歡這個名字，謝謝你！”

因為這一聲“謝謝”，木零把頭略微抬起了一些：“你恨我嗎？”

“恨過，是你偷走了我的記憶，怎么會不恨呢？”光芒說，“但是，現(xiàn)在，我很高興，因為我找回了它們一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心里留著的東西是什么了?！?/p>

“是什么？”

“是一滴眼淚，”

“眼淚？”

“你最后一次到我心里，流下過一滴眼淚留在我心里的，就是它——你的眼淚啊！”

木零的眼里，“呼”地又涌出淚來。

“這滴眼淚，我很喜歡，我可以帶走它嗎？”光芒眨著熠熠發(fā)亮的眼睛懇求道

“可以的，”木零愉快起來，“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呢？”

天亮的時候，光芒走了，傻路路們的搬家行動從這個早上開始。

就在這個很冷的早上，木零的心找回了溫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