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法布爾]
螳螂的情愛
[(法)法布爾]
一
有關(guān)螳螂的習性,適才我了解到的與它的俗稱可以讓人聯(lián)想到的,不太一樣。根據(jù)“禱上帝”這個詞,人們本來以為它是一個可以與人相安的昆蟲,虔誠地默默修煉;結(jié)果人們看到的卻是一個吃人的大魔頭,一個兇殘的鬼魂靈,專門咬被它嚇壞的戰(zhàn)俘的脖子??墒?,這并不是最殘忍的一面。對它的同類親友,螳螂保持的一些習性,也是非常兇殘的。即使是名聲很差勁的蜘蛛也難以與它相比。
為了讓桌子上的網(wǎng)罩數(shù)量少一些,使地方寬敞些,同時還可以保留必需的設(shè)置,我把好幾只雌螳螂放在了同一個網(wǎng)罩里,多的時候有十二只之多。這個大居室的空間還很恰當,它們有足夠的自由活動空間;再者說,雌螳螂的肚子變大后,身體也重,也就不怎么熱愛運動。它們在罩頂?shù)慕饘倬W(wǎng)上攀著,動也不動地消化食物,或者等待獵物從此經(jīng)過。在自由的荊棘叢中它們也是這樣。
同居是存有風險的。我深深地知道,草料架上沒有了草料,再好脾氣的驢也會爭斗起來。而我的這些食客原來就不喜歡當和事佬,一旦缺糧估計它們的脾氣會更加暴躁,互相打起來。所以,我總是留心讓網(wǎng)罩里有足夠多的蝗蟲,每天都要換兩次;這樣的話,即使發(fā)生了戰(zhàn)爭,也不會以饑餓為借口。
剛開始時,事情進展還很好,網(wǎng)罩里的居民和睦相處,每一只螳螂都僅在它們的個人范圍里捕食獵物,不去找鄰居的麻煩。不過這太平的日子很短,隨著雌螳螂的肚子一天天變大,卵巢里成串的卵細胞日益成熟,交配和產(chǎn)卵的日期越來越近。強烈的嫉妒心復蘇了,雖然在網(wǎng)罩里沒有雄螳螂會讓雌螳螂為了異性而發(fā)生戰(zhàn)斗。卵巢的變化影響了整群雌螳螂教唆它們發(fā)瘋地相互殘殺。所以網(wǎng)罩里出現(xiàn)了互相威脅、赤膊戰(zhàn)和捕食者的盛大宴會,出現(xiàn)了那如幽靈一樣的姿勢,翅膀抖動的聲音、鐵鉤伸展開高舉起來的駭人動作。即便是面對灰蝗蟲和白額螽斯,螳螂們做出的示威姿勢也不可能更加嚇人了。
忽然,我猜不出為什么,兩只相鄰的螳螂氣勢洶洶,擺出了戰(zhàn)斗的姿勢。它們的頭左右轉(zhuǎn)動,相互挑釁,眼中充滿了對對方的蔑視,翅膀擦著肚子發(fā)出“撲撲”的聲音,這是在吹沖鋒號。假如這場戰(zhàn)斗僅僅是輕微的交鋒,沒有造成更加嚴重的后果,那么戰(zhàn)士們彎曲的劫持足就如同打開的書頁,放到兩側(cè)保護住頎長的胸部。這個姿勢絕好,比起那要進行死戰(zhàn)的姿勢,還不怎么嚇人。
接著,一只螳螂忽然松開鐵鉤,伸長,打中對手;然后又快速地撤退防守,對手回擊。這種擊劍法有點像兩只貓打架。假如一只螳螂柔軟的肚子上略微有了血跡,甚至有時并沒有受傷,這只螳螂就會撤退認輸了。另一只螳螂也就收起戰(zhàn)旗離開,準備捕捉蝗蟲;表面看來它很平靜,其實它一直在醞釀著重新開戰(zhàn)。
大多時候,戰(zhàn)爭的結(jié)局會更加慘烈,失敗者絕望地擺出決戰(zhàn)的姿勢,捕捉足舉在空中,展開。勝利者用老虎鉗把可憐的戰(zhàn)敗者掐住,正打算開吃,當然是從脖子開始。丑惡的食人狂就如同咀嚼一只蟈蟈一樣平靜,如同吃合法美食一樣品嘗它的姐妹;圍觀者非但沒有表示抗議,還希望自己也有機會這么干。
啊,殘忍的昆蟲!聽說狼是不吃同類的,然而螳螂毫無顧忌;即使是它喜愛的美食就充斥在四周,它照樣會把同類作為美餐,就如同有食人肉者的駭人怪癖。
孕婦螳螂的反常行為和強烈的奇怪想法,有時甚至到了令人反感的地步。
二
接下來我們看下螳螂的交配。為了避免雜亂無章,我把一對對螳螂分開,放在不同的網(wǎng)罩里。一個小窩放一對,誰也不會去打擾它們交配。我還為它們提供了充足的食物,避免摻雜進饑餓的因素。接近八月末,雄螳螂這個瘦弱的求愛者,認為時機成熟了,它屢屢向強壯的伴侶送秋波,偏著頭,曲著脖子,高挺胸膛,尖尖的小臉猶如一張多情的面孔。就這樣,一動不動,長時間地凝視著愛慕者。雌螳螂似乎是無動于衷,沒有移動??墒悄嵌嗲榈捏胱プ×艘粋€同意的信號,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這里面的奧秘。它向前靠去,忽然張開翅膀,好似抽搐一樣不停地顫動。這就是螳螂的愛情表白。這瘦弱的雄螳螂撲到雌螳螂的背上,用全力纏在上面,穩(wěn)定下來。一般婚禮的序曲很長;最后交配完成了,交配用的時間也很長,有時候達五六個小時。
這對配偶從始至終一動不動,沒有什么值得觀察的。最后,它們分開了,不過很快又更加親密地黏在了一起。假如窮小子是由于可以為卵巢提供精子,而被美人愛上,那么,它同樣是因為可以作為美食的獵物而被大美人青睞有加的。就在交配完成的當天,最晚到第二天,雌螳螂就抓住它的丈夫,按照習慣先吃頸部,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有條理地把愛人吃掉,直到只剩下了翅膀。這絕不再是由于同類之間的互相嫉妒,一定是低級趣味。
我十分好奇,非常想知道這只剛受精的雌螳螂,它會怎樣對待下一只雄螳螂呢?實驗結(jié)果很令我驚訝,大部分情況下,雌螳螂不厭其煩地接受配偶的擁抱,也從來沒有在食用配偶中滿足自己的貪欲。無論是否產(chǎn)過卵,它在休息后,就會接受第二只雄螳螂的求婚,然后吞掉它,就像對待前夫一樣。接著,繼續(xù)吞掉第三只履行了職責的雄螳螂;第四只的命運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兩個星期的時間里,我就這樣看著同一只雌螳螂吃掉了七只雄螳螂。它可以與所有的雄螳螂歡愛,但是所有的雄螳螂,都得為新婚的喜悅付出生命的代價。
雌螳螂的狂歡并不少見,但是歡慶的程度是不一樣的,當然也會有一些例外。天氣非常炎熱的時候,愛情的熱度很強,狂歡差不多是普遍的規(guī)律。在這樣的天氣里,螳螂們情緒異常激動,在群居的網(wǎng)罩里,雌螳螂們會更加發(fā)瘋似的互相撕咬;在單獨隔開的網(wǎng)罩里,兩個配偶在交配后,雄螳螂就會被當作普通的食物對待。
雌螳螂如此殘忍地對待配偶,為了給它找一個借口,我心想:在野外,雌螳螂大概不會這么做;雄螳螂可以在完成任務(wù)后趕快逃走,跑得遠遠的,遠離這個可怕的妻子;在網(wǎng)罩里,它才會被判死刑,有時會緩刑到第二天才被吃掉。我不曉得草叢里的事情的真實情況;僅僅靠偶然在野地里收集的些許情況,絕不可能了解到螳螂在自由時空愛情狀況,我只能求助于網(wǎng)罩里發(fā)生的事情。關(guān)在網(wǎng)罩里的螳螂們曬著太陽,吃得肥肥胖胖,住宅也足夠?qū)挸?,看起來肯定沒有思鄉(xiāng)。它們發(fā)生在網(wǎng)罩里的行為,應(yīng)該也是在正常狀態(tài)下的行為。
網(wǎng)罩里發(fā)生的情況,駁回了雄螳螂有機會逃跑的理由。我偶然撞見一對非??植赖捏?,雄螳螂在重要的職責中沉浸,緊緊地抱著雌螳螂;但是這個可憐的家伙沒有了頭,也沒有脖子,甚至連胸也沒有了;可是雌螳螂轉(zhuǎn)過臉來,安然自若地啃噬著溫柔的情人余下的軀體;已經(jīng)被截肢的雄螳螂,竟還緊緊地纏在雌螳螂身上,繼續(xù)享受愛的甜蜜!
從前有人說過,愛情比生命還重要。嚴格來說,這句格言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此明顯的證實。頭被砍掉,胸部被截掉,就這么一具尸體,依然在堅持給卵巢授精。只有在生殖器官所在的肚子被吃掉后,它才放開了手。
假如說在婚禮結(jié)束后吃掉情郎,把那體力衰弱的、從此以后沒有絲毫用處的小矬子作為食物,對于這種不怎么顧忌感情的昆蟲來說,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能夠理解的;那么,還在婚禮進行的時候,就大肆咀嚼情人就超出了所有殘酷的人所能想象的??墒俏铱吹搅?,親眼所見,而且到現(xiàn)在也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雄螳螂在交配時被突然抓住,可以逃避躲開嗎?當然不可能。螳螂的愛情與蜘蛛的愛情一樣沒有人道可言,甚至還遠遠超過了蜘蛛。我承認,狹窄的網(wǎng)罩空間確實便于屠殺雄螳螂,但是殺戮的原因必須得到別處去找。
或許這是某個地質(zhì)時期殘留的記憶吧。在石炭紀,昆蟲在粗野蠻橫的交配中現(xiàn)出雛形,包括螳螂在內(nèi)的直翅目昆蟲,在昆蟲界,它們是最早出現(xiàn)的。它們是野蠻的,不完全變態(tài)的昆蟲,已經(jīng)相當繁榮,在樹木與蕨類之間游蕩;可那個時候,那些復雜的變態(tài)昆蟲,比如蝶蛾、金龜子、蒼蠅、蜜蜂,還沒有出現(xiàn)。在為了繁殖而急于摧毀的野蠻時期,昆蟲的習性都不怎么溫柔;可是螳螂,大概現(xiàn)在還存有從前種種模糊的記憶,繼續(xù)保持著從前的情愛習俗吧。
把雄性作為獵物吃掉,螳螂家族的一些其他成員也是這么干的,于是我就把它當作螳螂的一般習性了?;殷肷聿男⌒〉模诰W(wǎng)罩里也安分守己,即使網(wǎng)罩里居民眾多,它們也從來不找鄰居的麻煩;然而它們也一樣抓住雄蟲,如同修女螳螂一樣殘忍地吃掉配偶。我已經(jīng)對四處奔走厭倦了,為了給這些雌螳螂補充必需的雄螳螂,我經(jīng)常是一找到輕快敏捷的雄蟲,剛一放到網(wǎng)罩里,它馬上就會被一只不再需要幫助的雌蟲抓住吃掉。一旦兩種雌螳螂的卵巢已經(jīng)滿足,它們就開始厭惡雄性,或者只把它們看成是美味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