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費曼(1918-1988年)是赫赫有名的諾獎科學(xué)家,而他的父親只是一位普通的制服商人。只不過,這位父親喜歡“閑扯”科學(xué),他告訴費曼“科學(xué)家”是種興趣,而不是職業(yè),而這恰好培養(yǎng)了費曼對科學(xué)的喜好。
他讓我知道,世界真奇妙
在我出生前,父親就對母親說:“要是個男孩,那他就要成為科學(xué)家?!?/p>
當我還坐在嬰孩椅上的時候,父親有一天帶回一堆顏色各異的小瓷片。他把它們疊壘起來,弄成像多米諾骨牌似的,然后我推動一邊,它們就全倒了。
然后,父親和我把小瓷片重新堆起來。這次我們按照兩白一藍的顏色排列……母親忍不住說:“唉,你讓小家伙隨便玩不就是了?他愛在那兒加個綠的,就讓他加好了?!?/p>
父親說:“這不行。我正教他什么是序列,并告訴他這是多么有趣呢!”
我家有一套《大英百科全書》,父親常讓我坐在他的膝上,給我念里邊的章節(jié)。
有一次念到恐龍,書里說,恐龍的身高有25英尺,頭有6英尺寬。(1英尺約等于0.3米)
父親停下來,對我說:“唔,讓我們想一下這是什么意思。這就是說,要是恐龍站在門前的院子里,那么它的身高足以使它的腦袋夠著咱們這兩層樓的窗戶,可它的腦袋卻伸不進窗戶,因為它比窗戶還寬呢!”
我難以想象居然有這么大的動物,而且居然都由于無人知曉的原因而滅絕了,覺得興奮新奇極了,一點也不害怕會有恐龍從窗外扎進頭來。
我從父親那兒學(xué)會了“翻譯”——學(xué)到的任何東西,都要琢磨出它們究竟在講什么,實際意義是什么。
他教會我,懂比知道重要
那時我們常去卡次基山,那是紐約人伏天避暑消夏的去處。漫步于叢林的時候,父親給我講了好多關(guān)于樹林里動植物的新鮮事兒。其他孩子的母親瞧見了,覺得這著實不錯,便紛紛敦促丈夫們也學(xué)著做。
有一次,孩子們聚在一起時,一個小朋友問我:“你瞧見那只鳥兒了嗎?你知道它是什么鳥嗎?”
我說:“我不知道它叫什么?!?/p>
他說:“那是只黑頸鶇呀!你爸怎么什么都沒教你呢!”
其實,情況正相反。我爸是這樣教我的——
爸爸:“看見那只鳥兒了么?那是只斯氏鳴禽?!保ㄎ夷菚r就猜出其實他并不知道這鳥的學(xué)名。)他接著說:“意大利人叫它‘查圖拉波替達,葡萄牙人叫它‘彭達皮達,中國人叫它‘春蘭鵜。你可以知道所有的語言是怎么叫這種鳥的,可是終了還是一點也不懂得它。我們還是來仔細瞧瞧它在做什么吧——那才是真正重要的?!?/p>
我于是很早就學(xué)會了“知道一個東西的名字”和“真正懂得一個東西”的區(qū)別。
他又接著說:“瞧,那鳥兒總是在啄它的羽毛,看見了嗎?”
“是?!蔽艺f。
他問:“它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我說:“大概是它飛翔的時候弄亂了羽毛,所以要啄著把羽毛再梳理整齊吧。”
“唔?!彼f,“如果是那樣,那么在剛飛完時,它們應(yīng)該很勤快地啄,而過了一會兒后,就該緩下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p>
他說:“那讓我們來觀察一下,它們是不是在剛飛完時啄的次數(shù)多得多?!?/p>
不難發(fā)現(xiàn),鳥兒們在剛飛完和過了一會兒之后啄的次數(shù)差不多。我說:“得啦,我想不出來。你說道理在哪兒?”
“因為有虱子在作怪?!彼f,“虱子在吃羽毛上的蛋白質(zhì)。虱子的腿上又分泌蠟,蠟又有螨來吃,螨吃了不消化,就拉出來粘粘的像糖一樣的東西,細菌于是又在這上頭生長。”
最后他說:“你看,只要哪兒有食物,哪兒就會有某種生物以之為生。”
他的故事在細節(jié)上未必對,但是在原則上是正確的。
他啟發(fā)我,要自己觀察和探究
我父親培養(yǎng)了我留意觀察的習(xí)慣。
一天,我在玩馬車玩具。在馬車的車斗里有一個小球。當我拉動馬車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小球的運動方式。我找到父親,說:“嘿,爸,我觀察到了一個現(xiàn)象。當我拉動馬車的時候,小球往后走;當馬車在走,而我把它停住的時候,小球往前滾。這是為什么呢?”
“這,誰都不知道?!彼f,“一個普遍的公理是運動的物體總是趨于保持運動,靜止的東西總是趨于保持靜止,除非你去推它。這種趨勢就是慣性。但是,還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是這樣?!蹦闱疲@是很深入的理解,他并不只是給我一個名詞。
他接著說:“如果從邊上看,小車的后板擦著小球,摩擦開始的時候,小球相對于地面來說其實還是往前挪了一點,而不是向后走?!?/p>
我跑回去把球又放在車上,從邊上觀察。果然,父親沒錯——車往前拉的時候,球相對于地面確實是向前挪了一點。
我父親就是這樣教育我的。他用許多這樣的實例來討論,沒有任何壓力,只是興趣盎然的討論。它在一生中一直激勵我,使我對所有的科學(xué)領(lǐng)域著迷,我只是碰巧在物理學(xué)中建樹多一些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上癮了——就像一個人在孩童時嘗到什么甜頭,就一直念念不忘。我就像個小孩,一直在找前面講的那種奇妙的感受。盡管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卻也時不時地能做到。
除了物理,我父親還教了我另一樣?xùn)|西——也不知是對是錯——那就是對某些東西的毫不尊重、毫不遵守。
有一次,我還很小,坐在他腿上讀新出的凹版印刷的《紐約時報》,看見一幅畫,上邊是一群教徒在向教皇叩首。父親說:“瞧這些人,都對另一個人叩首,他們有什么區(qū)別呢?因為這個人是教皇?!彼春藿袒剩八徊贿^戴著一頂教皇的皇冠罷了?!保ㄒ且粋€將軍,我爸會說是“他的肩章罷了”——反正是穿戴著的外在的東西)。
接著,他說:“這教皇也是個人,他有著所有人共同的優(yōu)缺點,也要吃喝拉撒,也是一個人罷了?!表槺闾嵋痪?,我父親是做制服的商人,所以他知道一個人穿著官服和脫去它,底下還是同樣的人。
最終我懂了,但他還在鉆研
我想他對我的成績是挺滿意的。一次,我從麻省理工學(xué)院回家,他說:“現(xiàn)在你在物理方面懂得多了。我有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蔽覇査鞘鞘裁磫栴}。
他說:“當原子從一個狀態(tài)躍遷到另一個狀態(tài)時,它會發(fā)散出一個叫光子的粒子?!?/p>
“對?!蔽艺f。
“那么,光子是預(yù)先就包含在原子之中的嘍?”他問。
“不,光子并沒有預(yù)先存在。”
“那,”他問,“它從哪兒來的呢?怎么就鉆出來了呢?”
我試圖解釋光子數(shù)是不守恒的,它們是由電子的運動而產(chǎn)生的。不過,我解釋不清楚。我說:“比方說,我現(xiàn)在說話發(fā)出的聲音,它并不預(yù)先就存在于我之中啊?!保ㄟ@好比有一次我的小孩突然聲稱他不能說“貓”這個詞了,因為他的“詞匯袋”用完了。就像人并沒有一個會被用完的“詞匯袋”,原子也沒有一個“光子袋”。)
父親并不滿意我的回答。我也始終未能教會他不懂的東西。從這方面來說他沒有成功:他送我上大學(xué)去尋找答案,可他卻沒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