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 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 美術(shù)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13 ）

論“宋四家”對顏真卿書法的推崇及其原因

王維
（ 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 美術(shù)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13 ）

顏真卿是中國書法史上一位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書法大家，然而他的書名直至宋初都算不上顯赫，其書法的意義和價值主要是從以“宋四家”為代表的宋人在對其接受和闡釋的過程中得以確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以“宋四家”為代表的宋人用他們特有的書法品評觀將顏真卿的書法價值真正揭示出來，并在后人的不斷接受和闡發(fā)中逐步確立了其一代大家的歷史地位。以 “宋四家”對顏真卿書法的接受為研究對象，并對顏書在宋代被推崇的原因進(jìn)行探析。

顏真卿；“宋四家”；書法品評

在中國書法史上，顏真卿被視為一代革故鼎新的大家，無論是他所創(chuàng)立的“顏體”楷書，還是其開創(chuàng)的雄渾壯美新書風(fēng)的行草書，都對后世產(chǎn)生了巨大而又深遠(yuǎn)的影響。然而，顏真卿的書法藝術(shù)在唐及五代乃至宋初并沒有得到世人的充分關(guān)注。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以“宋四家”為代表的宋人以他們特有的書法品評觀將顏真卿的書法價值真正揭示出來，并在后人的不斷接受和闡發(fā)中逐步確立了其一代大家的歷史地位。

一、顏真卿在唐及五代的被接受狀況

不可否認(rèn)，顏真卿生前已有書名，但在當(dāng)時世人對其關(guān)注程度卻算不上很高，人們對他的藝術(shù)成就還沒有形成深刻的認(rèn)識，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與顏氏同時期的書論家很少提及他的書法成就。竇臮是顏氏的同時代人，然而“其《述書賦》所評有唐書家，自唐高祖李淵以下，凡52人，每每加以贊述，尤于張旭、賀知章為烈”［1］（P305-306）。他對同時代的徐浩、韓擇木、蔡有鄰、李陽冰等人稱贊有加，但對于顏真卿卻并未提及。直到晚唐的書論中才逐漸出現(xiàn)顏真卿的名字，呂總的《續(xù)書評》把顏真卿列入唐代22位擅真行書的書家之中，其評語為“鋒絕劍摧，驚飛逸勢”①，但卻沒有給予什么突出的地位。在五代劉昫所編撰的《舊唐書》中我們只能看到“尤工書”②三個字，雖然我們能從這三個字中感受到顏真卿作為書法家的這一身份在逐漸被社會認(rèn)可和接受，然而僅僅三字的輕描淡寫，是與后世將其視為一位革故鼎新的偉大書家不能相提并論的。在南唐后主李煜的眼中，顏書則被貶為粗魯?shù)拿Х颉Ｋ稳诉@樣記載：

江南李后主善書，常與近臣語書，有言顏魯公端勁有法者，后主鄙之曰：“真卿之書，有楷法而無佳處，正如扠手并腳田舍漢耳。”③

當(dāng)然，李后主對顏書的評價從一定意義上說只是一家之言，但這也畢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了顏真卿書法在中晚唐和五代的地位并不如后世那么輝煌的現(xiàn)實狀況。

二、“宋四家”對顏真卿的接受和推崇

如果說在唐直至五代，顏真卿的書法算不上顯赫亦或說是顏真卿的書法藝術(shù)尚未得到世人的認(rèn)同，那么北宋以降，便是顏真卿在書法藝術(shù)上的地位真正確立的關(guān)鍵時期，而此時“宋四家”對顏真卿的推崇真正地把顏真卿的書法地位推到了極致。

蔡襄（1012—1067），在“四家”中年輩稍長，書名也早于蘇黃等人。蘇東坡對其推崇備至，他曾這樣稱贊君謨書法：“天資既高，積學(xué)至深，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雹苡纱丝梢姴滔鍟ㄔ诋?dāng)時的地位。但蔡氏論書不多，其對顏真卿的欣賞學(xué)習(xí)和傳承多從后人的語句中可見一斑。宋徽宗趙佶云：“蔡君謨包藏法度，停蓄鋒銳，宋之魯公也?！保?］當(dāng)然，對蔡襄的這句評價也許算不上是一句很負(fù)責(zé)任的話，但是，將其與魯公相比較，應(yīng)當(dāng)是有傳承繼絕之意。南宋的葛立方對此說得就比較明確，稱其“變體出于顏平原”⑤。到明代的王世貞評蔡襄的名作《萬安橋記》和《晝錦堂記》的時候，說其結(jié)體和用筆都是從顏真卿來的。當(dāng)然，從蔡襄的作品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其學(xué)顏的痕跡，基本上能游刃于唐人的法則。曹寶麟先生是這樣描述的：“如《顏真卿自書告身跋》意在顏真卿和徐浩之間；《劉蒙伯墓碣》則更接近顏真卿《多寶塔碑》；《萬安橋記》是竭力模擬顏氏《大唐中興頌》?！保?］（P70）當(dāng)然，對蔡襄書法的評價歷來褒貶不一，黃、米等人對其積弱之陋習(xí)也頗有微詞，但這又是另一方面，在此不予贅述。

蘇軾（1037—1101）與蔡襄有所不同，他對顏魯公的推崇和學(xué)習(xí)則多見于其自己的書論中。蘇軾對唐代的藝術(shù)有過這樣的總結(jié)，他說：“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⑥可見其對顏真卿的推崇之高。同時他又專門針對魯公之書這樣評價：“顏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fēng)流。后之作者，殆難復(fù)措手。”⑦在這里，東坡所言之“一變古法”指的正是顏真卿改變了唐初以來書壇被王羲之秀美沖和書風(fēng)籠罩的局面，開創(chuàng)了雄渾壯美的新書風(fēng)。這就是其所謂的“顏公變法出新意”⑧，同時這也正切合了蘇軾所追求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⑨的審美理想。蘇軾對顏真卿的學(xué)習(xí)在楷書和行書上都有涉獵，還從中加以選擇，以適應(yīng)自己的性情。在楷書方面最為其推崇的便是魯公的《東方朔畫贊》，他說：“顏魯公平生寫碑，惟《東方朔畫贊》為清雄，字間櫛比而不失清遠(yuǎn)?！雹馕覀?nèi)缃裼^蘇軾的大楷書，無論是《豐樂亭記》還是《醉翁亭記》都與魯公的《東方朔畫贊》有幾分神似。與其在師友之間的黃山谷也謂之曰：“（東坡）大字多得顏魯公《東方朔畫贊》筆意，雖時有遣筆不工處，要是無秋毫流俗?！?《爭座位帖》在宋代備受關(guān)注，這同樣也是蘇軾最為欣賞的魯公行書，對其之評價，東坡嘗言：“比公他書尤為奇特。信手自然，動有姿態(tài)，乃知瓦注賢于黃金，雖公猶未免也。”?這樣的評價和他的“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的論斷頗為相像。前面提到黃庭堅道出了蘇軾楷書的學(xué)顏之路，對東坡的行書，他亦有十分精辟的論斷，他在東坡《黃州寒食詩》卷末作跋時極力稱贊：“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臺筆意，誠使東坡復(fù)為之，未必及此?！?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黃氏仍然認(rèn)為魯公是蘇軾取法的首位對象，這也符合我們所認(rèn)為的東坡多出于魯公的觀點。

黃庭堅（1045—1105），作為與蘇并稱的又一“尚意”書風(fēng)的杰出領(lǐng)袖，其對“己意”亦有著十分精辟的見解，至始至終奉行著“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4］的藝術(shù)信條。他一直對王羲之十分欽慕，并十分肯定地認(rèn)為鎮(zhèn)江焦山被稱為大字之祖的《瘞鶴銘》摩崖乃羲之之手筆。也正是在對《瘞鶴銘》的賞鑒中黃庭堅又推出一個人，這就是顏真卿，他認(rèn)為魯公之大字出自《瘞鶴銘》，這個觀點和歐陽修十分接近，但是黃庭堅是這樣評述的，他說：“頃見京口斷崖中《瘞鶴銘》大字，右軍書，其勝處乃不可名貌……惟魯公《宋開府碑》瘦健清拔在四五間?！?黃氏真的是認(rèn)為顏真卿只能得其四五嗎？其實不然，黃庭堅如果說魯公得其十，豈不是認(rèn)可了“隨人作計”？這顯然與其“自成一家”的追求背道而馳。然而黃庭堅畢竟聰明，他所說的“四五間”正是給顏真卿留下了足夠的空間，所以在他眼里顏真卿才不愧是顏真卿。當(dāng)然，山谷對顏氏的推崇還不僅僅表現(xiàn)在這里，他常以右軍作為準(zhǔn)繩，對顏書進(jìn)行稱贊“：余嘗評顏魯公書，體制百變，無不可人，真、行、草書、隸，皆得右軍父子筆勢?！?又說：“見顏魯公書，則知歐、虞、褚、薛未入右軍之室?！?總之，在黃庭堅的眼里真正能與書圣王羲之比肩者，恐怕也就只有顏魯公了。當(dāng)然，如果我們想要挖掘他作品中顏書的痕跡，那也將是相當(dāng)明顯的。黃庭堅在他的文集中自稱與蘇軾同從顏出，但是他學(xué)顏的路線卻與蘇軾不同，他專挑顏書中雄強(qiáng)寬博的一路風(fēng)格來學(xué)習(xí)。如今我們能看到的黃庭堅書跡只有行、草二體，不過，他在這兩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時，不管是行書還是草書，顏書意蘊都已體現(xiàn)無遺。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汲取了顏體行書中的篆籀筆意，這種古拙生辣的線條具有著很高的質(zhì)感和強(qiáng)烈的抒情性，能讓人在觀賞其作品時被深深地打動和震撼，誠如顏真卿所說的“屋漏痕”。行書《經(jīng)伏波神祠詩》乃晚年得意之作，他很自負(fù)地跋曰：“若持到淮南見余故舊，可示之，何如元祐中黃魯直書也？”?可見其對自己書藝精進(jìn)的滿意。明代文徵明在評價這件書作時也大為贊賞“：雄偉絕倫，真得折釵、屋漏之妙?！?對于其狂草，曹寶麟先生將《諸上座帖》看作是最能代表黃庭堅狂草水準(zhǔn)的極品［3］（P153）。對此我也十分贊同，《諸上座帖》在運用篆籀氣上已經(jīng)達(dá)到了十分純熟的地步。清初的孫承澤在評此帖時也說是“得古人屋漏痕、折釵股之法”。?總之，黃庭堅在學(xué)習(xí)顏魯公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這也是他真正的成功所在。

圖1　顏真卿《爭座位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本

米芾（1051—1108），不同于蔡、蘇、黃，他是“宋四家”中唯一對顏真卿褒貶參半的書家。對于顏真卿法度森嚴(yán)的“顏楷”，米芾似乎沒有太多的好感，但是對于顏體行書，他卻頗為贊賞。米芾曾說：“顏魯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對于楷書，一方面“顏楷”的法度也許禁錮了米芾的性情；另一方面，從他傳世的作品來看，也許米芾本身對楷書并不是很感興趣，真正投其所好的還是行書。所謂“行字可教”，在顏氏的行書中《爭座位帖》最為米芾推崇，他多次贊其曰：“字字意相連屬飛動，詭形異狀得于意外也。世之顏行第一書也?”。又說：“有篆籀氣，顏杰思也。”?當(dāng)然，米芾對顏體行書也不僅僅停留在理論上的贊賞，在書寫的實踐中也確有學(xué)習(xí)。如米字中常見的“蟹爪鉤”正是從《爭座位帖》中學(xué)習(xí)而來，只不過是將顏真卿偶爾為之的用筆變成了其自己的一大特色，然而在將其強(qiáng)化運用的同時也難免會有習(xí)氣之嫌。但不管怎么說，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在對顏真卿的學(xué)習(xí)和改造上米芾也同樣獲得了成功。

三、宋人推崇顏書原因的初步分析

在今人看來，“宋四家”已經(jīng)占據(jù)了宋代書法的制高點，代表了宋代書法藝術(shù)的最高成就。他們學(xué)唐而追晉，深受顏真卿影響。通過上文，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宋四家”對顏真卿書法的接受、認(rèn)可、學(xué)習(xí)和推崇。不得不承認(rèn)，除了米芾對顏體楷書有些微詞以外，他們對顏書似乎都是頂禮膜拜，真正開始將其擺到了與書圣王羲之雙峰并峙的高度。然而，是什么使“宋四家”對顏書產(chǎn)生了這么多好感，這背后的原因到底有哪些呢？

在我看來，要分析顏真卿受“宋四家”推崇的原因，主要可以從兩方面入手：

一方面，從顏真卿的書法本身來看，顏真卿之所以能在“宋四家”眼里從唐代眾多的書家中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在書法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精神暗合了“宋四家”的“尚意”思想。所謂“尚意”，無外乎就是“創(chuàng)新”“己意”“變法”“自然”之類。這些在“蘇黃”的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首先，關(guān)于“創(chuàng)新”，前面我們提到，蘇軾評魯公曰：“顏公變法出新意”?。對于這一點，蘇東坡是極其重視的，而且自己也是這樣做的，他說：“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由此可見，他對魯公的創(chuàng)新精神是十分贊賞的，并且也時刻用這種創(chuàng)新精神來要求和指導(dǎo)自己。其次是“己意”，黃庭堅曾言“：顏魯公書，雖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軍父子筆法。”?這里所說的“曲折求之”，實際上正是顏真卿能夠得己意所在。另外，他對蘇書這樣評價：“又嘗為余臨一卷魯公帖，凡二十余紙，皆得六七，殆非學(xué)所能到。”?“比來作字，時時仿佛魯公筆勢，然終不似子瞻暗合孫吳耳！”?這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黃氏對老師能出己意也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蘇軾取其六七也正是為了“取其意氣所到”，如果盡似，則便失去了真我。所以在學(xué)書中“蘇黃”走的都是一條師其意而不求其貌似的做法，這些也當(dāng)是從魯公的身上汲取的營養(yǎng)。再次便是“變法”，所謂“變法”，就是不為法所困。蘇軾早就有“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的詩句。蘇軾所“煩”的便是被這些成法所桎梏，所以顏書的破法求變也正是蘇軾為之傾心的地方。對這一點黃庭堅似乎說得更明白一些，他說：“觀魯公此帖，奇?zhèn)バ惆危儆形?、晉、隋、唐以來風(fēng)流氣骨，回視歐、虞、褚、薛、徐、沈輩，皆為法度所窘。豈如魯公蕭然出于繩墨之外，而卒與之合哉！”?可見，他們師徒二人的共同目標(biāo)就是突破唐人對法度的依賴，喚醒推陳出新的書法精神，而恰是此時，顏真卿又站在了他們的講臺上。最后，就是“自然”，蘇軾對此頗有心得，其作詩云：“心忘其手手忘筆，筆自落紙非我使”?。由此可知蘇軾對自然的理解已經(jīng)到了忘我的境界。他在學(xué)習(xí)《爭座位帖》時看中的也正是它的“信手自然，動有姿態(tài)”，而“信手自然”也成了東坡一生的追求?？傊?，在宋代“尚意”的歷史潮流中，顏真卿可謂是在“四家”的追捧下，確立了其不朽的書法地位。明董其昌在評《爭座位帖》時說：“《爭座位帖》，宋蘇、黃、米、蔡四家書皆仿之。唐時歐、虞、褚、薛諸家雖刻畫二王，不無拘于法度。惟魯公天真浪漫，姿態(tài)橫出，深得右軍靈和之致，故為宋一代書家淵源。”?這句話雖然是針對《爭座位帖》而言的，但是著實道出了“宋四家”對顏書的心聲，真可謂一語中的。

另一方面，就是與宋人“以人論書”的品評觀不無關(guān)系。書如其人，所謂：“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宋代中期，這種以人論書的觀點似乎發(fā)展得異常迅猛。我們知道，當(dāng)時由于歐陽修等人“以直言儻論倡于朝”?，朝野上下出現(xiàn)了“中外縉紳以知名節(jié)相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矣”?的局面。這種以忠義、氣節(jié)相尚的盛況不可能不會涉及書法領(lǐng)域。對此，歐公更是從書法的角度明確地提醒世人要注重字里行間所體現(xiàn)的道德修養(yǎng)。他曾說：“古之人皆能書，獨其人之賢者傳遂遠(yuǎn)。然后世不推此，但務(wù)于書，不知前日工書隨與紙墨泯棄者不可勝數(shù)也。使顏魯公書雖不佳，后世見者必寶也。楊凝式以直言諫其父，其節(jié)見于艱危；李建中清慎溫雅，愛其書者兼取為人也。豈有其實，然后存之久耶？非自古賢哲必能書也，惟賢者能存爾，其余泯泯不復(fù)見爾。”?可想而知，在這樣的情況下，藝術(shù)高超而又充滿人格魅力的顏真卿就很自然地成了被世人矚目的焦點。對于顏魯公，歐陽修不吝贊詞“：余謂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yán)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愈可愛也。”?又說：“惟其筆畫奇?zhèn)?，非顏魯公不能書也。公忠義之節(jié)，明若日月，而堅若金石，自可以光后世傳無窮，不待其書然后不朽?！?“斯人忠義出于天性，故其字畫剛勁獨立，不襲前跡，挺然奇?zhèn)?，有似其為人。?諸如此類對顏真卿的褒贊可謂意義深遠(yuǎn)。受其影響，這也成為蘇、黃等人評價前人書家的一個重要準(zhǔn)則。蘇軾在《書唐氏六家書后》中有言：“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不過，東坡似乎也對過分因人論書進(jìn)行反駁，其在《題魯公帖》中說：“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尤不可，而況書乎？吾觀顏魯公書，未嘗不想見其風(fēng)采，非徒得其為人而已，凜乎若見其誚盧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蓋皆有趣，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他認(rèn)為書如其人之說也不盡然，但是蘇軾認(rèn)為書品大體上還是能夠反映人品的。他在《跋錢君倚書遺教經(jīng)》中又說：“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tài)不可掩也；言有辯訥，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由此可知，蘇軾還是很倚重人品的。黃庭堅對此也有自己的一番評述，他說：“學(xué)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以圣哲之學(xué)，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嘗言，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可見道義在黃庭堅心中的分量，他又這樣稱贊魯公：“余觀顏尚書死李希烈時壁間所題字， 泫然流涕。魯公文昭武烈， 與日月爭光可也”?。甚至連狡猾隱晦的米芾在稱贊顏書時也絲毫不回避其被顏書中流露出來的精神氣質(zhì)所打動，形象地贊嘆道：“顏真卿如項籍掛甲，樊噲排突，硬弩欲張，鐵柱將立，杰然有不可犯之色?！?由此可見，以人論書在當(dāng)時已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書品和人品都成了論書論人不可回避的話題。我們暫且不去評判這些看法是否公平，但可以肯定的是顏真卿確實在宋人的眼里被放大了，他們給他穿上了人格的盔甲。不得不承認(rèn)，這與顏真卿在北宋書法地位的確立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

四、結(jié)語

唐代的顏真卿由于“宋四家”的極力推崇，其書法藝術(shù)價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和發(fā)掘。其中的原因自然與顏書本身的藝術(shù)品格不無關(guān)系，同時更與以“宋四家”為代表的宋人的接受和推崇有關(guān)。而宋人書法品評標(biāo)準(zhǔn)特別是強(qiáng)調(diào)“字如其人”的觀點，則是使同時具有藝術(shù)和道德典范可能的顏真卿被推為一代宗師的重要原因。

注釋：

①陳思《書苑菁華》卷五。

②劉昫《舊唐書》。

③魏泰《東軒筆錄》卷一五。

④蘇軾 《評楊氏所藏歐蔡書》，《蘇軾文集》卷六七。

⑤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四。

⑥蘇軾 《蘇軾文集》卷七十《書吳道子畫后》。

⑦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書唐氏六家書后》。

⑧蘇軾 《孫莘老求墨妙亭詩》，《蘇軾詩集》卷八。

⑨蘇軾 《蘇軾文集》卷七十《書吳道子畫后》。

⑩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題顏魯公書畫贊》。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八《題東坡大字》。

?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題魯公書草》。

?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評草書》。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八《跋東坡書寒食詩》。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四《書遺教經(jīng)后》。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四《題顏魯公麻姑壇記》。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四《跋王立之諸家書》。

?黃庭堅《經(jīng)伏波神祠詩》自跋。

?卞永譽(yù)《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一一。

?孫承澤 《庚子消夏記》卷一。

?米芾《海岳名言》。

?米芾《寶章待訪錄》。

?米芾《海岳名言》。

?蘇軾 《孫莘老求墨妙亭詩》，《蘇軾詩集》卷八。

?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評草書》。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四《跋洪駒父諸家書》。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五《跋東坡敘英皇事帖》。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五《跋東坡書》。

?蘇軾《蘇軾詩集》。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四《題顏魯公帖》。

?蘇軾《 蘇軾文集》卷二十一《小篆般若心經(jīng)贊》。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卷一。

?揚雄《法言·問神》。雖然這里的“書”是指文字，而非書法，但這一觀點卻對書法史中“書如其人”觀點有著十分重要的聯(lián)系，在歷代書論中曾被廣泛提及。

?《宋史》卷四四六《忠義傳序》。

?《宋史》卷四四六《忠義傳序》。

?歐陽修《歐陽文忠集》卷一二九。

?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卷七，《歐陽文忠集》卷一四零。

?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卷七，《歐陽文忠集》卷一四零。

?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卷七，《歐陽文忠集》卷一四零。

?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書唐氏六家書后》。

?蘇軾《 蘇軾文集》卷六十九《題魯公帖》。

?蘇軾《跋錢君倚書遺教經(jīng)》。

?黃庭堅《山谷文集》。

?黃庭堅《山谷題跋》卷六《跋顏魯公壁間題》。

?米芾《書評》，《寶晉英光集》補(bǔ)遺。

［1］ 朱關(guān)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2］（元）鄭杓，劉有定.衍極·卷二·至樸篇 ［M］//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3］ 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4］ 黃庭堅.山谷詩外集補(bǔ)· 卷二· 以右軍書數(shù)種贈丘十四 ［M］//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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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9481（2016）01-0010-04

王維（1988-），男，江蘇南通人，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美術(shù)學(xué)院2014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書法篆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