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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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時候,同宿舍的一個女生,我很好的朋友說,梁羽生小說寫得太糟糕。她說梁的小說,里面有兩句對話,一人怒喝:“小子,你別狂!”得到的回答是:“小子,你也別狂!”
然后我們一陣大笑。真心實意地鄙視這種寫作。那時很有怕被人輕看的心理,文科班的學生,竟然看不入流的武俠小說。
很多人都知道梁羽生是新派武俠小說的鼻祖,成名在金庸之前,他一心只想建構(gòu)一個俊男美女的武俠世界,并且把他的武俠世界無限擴張,老子寫完寫兒子,兒子寫完寫孫子,虎父無犬子,名師出高徒,家學淵源,連座上高朋都是上一部書的主角,來頭極大。
我的武俠年代開始于小學二年級,讀的第一本書,沒有封面,主角叫作什么云(姓什么不認識),書中有個血刀老祖,他在積雪底下跟四個人打,這四個人的姓連起來叫作“落花流水”。
到了五年級,看梁羽生的第一本書——《萍蹤俠影錄》。我一翻開書,就感到一陣文學氣息撲面而來,我覺得它是一部嚴肅文學,于是大搖大擺地在課間看。語文老師走過來,看了看,竟然沒有沒收,看到好詞好句好描寫摘錄下來。
它們和蘇東坡、李清照的詞一起留存在我的記憶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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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對于梁羽生大部分作品的印象已經(jīng)很淡了,只記得看梁羽生作品最密集的時間是初中時代。到了高中以后,我時時有一種被人抓住頭發(fā)往上提的感覺。每一分鐘都不能浪費,班主任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們看小說。就在那個緊要關口,我“叛逆”了。
那時候的我,用盡渾身解數(shù)看小說。首先,請參觀我的床鋪。枕頭底下,是沒有的,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書在哪里?在被子的夾層里、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在帳子頂上糊著的那層防灰的報紙里。我?guī)е鼈冞M教室、入食堂、上廁所,在校長老師的眼皮底下默默走過。
在那段日子里,我?guī)缀跗骄惶煲槐緯.斎辉缫巡幌抻谖鋫b,武俠小說家碰到我這樣的讀者絕對會來不及生產(chǎn),就算雙手雙腳同時寫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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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沉迷于小說,給我?guī)淼膰乐睾蠊?,期中考?shù)理化的分數(shù)刷新該校歷史上最低分的紀錄:物理6分、化學7分、數(shù)學42分。所以我很快被踢出了少年大學班的行列,被調(diào)入了全校最差的班級。
不過后來上大學之后,嘗到了在中學時代讀了那么多書的好處,老師列出了大串書單,別人叫苦連天挑燈夜讀,而我,則可以玩兒似的交出驕人的論文。
就在那個年代,我把梁羽生的武俠小說都看了,高中時代辦文學社,還寫了一篇散文不像散文、論文不像論文的文章,分析比較了金庸、古龍和梁羽生小說的特性,說梁羽生的作品猶如一位舉止優(yōu)雅的古裝女子。
我樂意與人談論武俠小說。剛被踢出實驗班,連實驗班的宿舍也不讓住了,就住在隔壁班的宿舍里。我喜歡同宿舍的那些女孩,她們沒有實驗班女生的高傲冷漠,也不像實驗班的同學忙碌。她們喜歡聽故事,而我正好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講給她們聽。夏天的晚上,大家都睡不著覺,等舍監(jiān)一走,我的午夜書場就開始。我給她們講張丹楓和云蕾的故事,講郭靖和黃蓉的故事,講花無缺和小魚兒,講金世遺和厲勝男,講紫菱和費云帆,講我自己給那些故事編的續(xù)集或前傳。講到她們統(tǒng)統(tǒng)睡著,我自己仍然汗流浹背地意猶未盡。
初三真是我的黃金時代,功課忽然變得容易了,老師也變得友善,小說仍然在看,并且交了兩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一個愛古龍,一個愛倪匡,我愛的金庸梁羽生,她們都不愛。所以我總在想,骨子里也許我是一個正統(tǒng)和積極向上的人,是偶爾跑偏之后還會回到正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