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少彤
明清的大家里,我最喜歡那個冬夜乘舟看雪的張岱。
張岱字宗子,號陶庵,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對于張岱,我是有過誤解的。
最早接觸他時,是緣于那篇《湖心亭看雪》。那時我對他字里行間里流露出的恣意與風(fēng)雅總是艷羨不已,當然也免不了嫉妒,在我看來,張岱不過是個豐衣足食、不知人間疾苦的公子文人。像晏殊和杜甫,前者一生順遂,所吟的也多是些風(fēng)花雪月、愛恨離愁的事;而后者飽嘗生活辛酸,也因此才會寫出“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這般沉郁頓挫的詩——也只有不用為生活奔波的人,才會有張岱那種冬夜乘舟賞雪的心境。
后來我慢慢接觸到張岱其它的作品,才發(fā)覺之前對他下的定義太過草率。他出身富貴是不假,早年也的確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那都是曾經(jīng)。命運予他的,并非是一世無憂。他后半生窮困潦倒,終日為生活奔波——然而他困窘時寫就的文字詞句,卻字字不改從前的風(fēng)雅,甚至更甚。
張岱在他的《自為墓志銘》里說自己“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那俗世的繁華與熱鬧是他最喜見的畫面,所以他才能把市井民俗寫得如此生動美好;他為人灑脫不羈,但他的灑脫和不羈是“閱盡繁華”后的“披發(fā)入山”,是看透紅塵世事后的放縱與真性情;他的文字有大鬧,亦有大靜,像看一出紅火的戲,曲終人散后喝一口涼透的茶水,卻又能咂摸出先前的清香……而這些自然天成的文字竟是在他晚年流離山野時寫就,所以也愈發(fā)讓人驚嘆。
我曾經(jīng)一直不解,為何張宗子在經(jīng)歷人生大變、窮困不堪時卻依舊能將生活過得恣意灑脫?就連那篇《湖心亭看雪》竟也是他窮困潦倒時寫就的,究竟是什么,才讓他在歷經(jīng)坎坷后依舊還保有那份看雪的心?這個問題直到后來我讀了沈復(fù)的《浮生六記》和蘇軾的《東坡志林》后才隱隱有了答案:無論是一生顛沛流離的沈復(fù)還是仕途不達的蘇軾,在經(jīng)歷艱難世事后都沒有丟失他們追求詩意的心,所以他們才會關(guān)注那些不為人發(fā)掘的美好事物。
張宗子也是這樣,縱使為生活所迫,仍舊不改那顆看雪的心。
忍不住我想起了《儒林外史》里的一段,說的是杜慎卿在山間小坐,遇見挑糞的漢子們賣完了貨,也歇在山間閑聊。其中一個拍著另一個的肩頭:“我和你在永寧泉吃一壺水,回來再到雨花臺看看落照?!碧艏S工也識品茗賞日落,聽者唯有嘆一聲,真是風(fēng)雅!
世人大多疲于生計,但總有人不囿于生活,即使困苦也依舊執(zhí)著追求美好的事物。那種一如既往對詩意的追求,在張岱這里,都化成了他那顆冬夜乘舟看雪的心。
(編輯:關(guān)曉星)
評點:張志國
文章由張岱的《湖心亭看雪》為主題,將敘述、引用、抒情、議論巧妙結(jié)合,使思維層層提升達到啟迪人心的境界。作者開篇直抒胸臆,一句“有過誤解”給讀者留下懸念,繼而用流暢的文字描寫了她對張岱的理解。文章立意高遠,雖是寫張岱但又不僅僅局限于張岱,文中敘述的蘇軾、沈復(fù)以及《儒林外史》里的“挑糞的漢子”,都在向我們表達一個觀點:在物欲橫流的今天,對詩意、美好的追求,不失為生活的真諦。當然,張岱在其《湖心亭看雪》中流露的孤高自賞和消極避世的心態(tài),作者并未深入提及,這也是作者取材的匠心獨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