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眾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二三十潑皮飲酒。智深道:“什么道理叫你眾人們壞鈔?”眾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里,與我等眾人做主?!敝巧畲笙?。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夾批: 是個潑皮酒席?!空谀抢镄?,只聽得門外老鴉哇哇地叫?!緤A批: 奇文怪想,突如其來,毫無斗筍接縫之跡?!勘娙擞锌埤X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薄緤A批: 叩齒為禳,不知始于何時,乃此時已有之。然定是潑皮教法,非士大夫所宜有,乃今此法,遍行上下,為之一笑。赤口白舌,八字成文,其中無有,而其外嘩然。凡道家經(jīng)集皆爾,不足覽也?!恐巧畹溃骸澳銈冏鍪裁带B亂?”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敝巧畹溃骸澳抢锶∵@話?”那種地道人笑道:“墻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直聒到晚?!北娙说溃骸鞍烟葑由厦嫒ゲ鹆四浅脖懔?。”有幾個道:“我們便去。”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面看時,果然綠楊樹上一個老鴉巢。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凈?!崩钏谋愕溃骸拔遗c你盤上去,不要梯子?!薄緤A批: 第一層是老鴉叫,第二層是叩齒咒之,第三層是道人說,第四層是尋梯上去,第五層是看,第六層是要盤上去,只一倒拔垂楊,凡用六層層折,方入相一相句,行文如畫?!恐巧钕嗔艘幌啵緤A批:四字不是細作,正是氣雄萬夫處。】走到樹前,把直裰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夾批: 寫得有方法?!繉⒛侵昃G楊樹帶根拔起。眾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只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灑家演武使器械?!薄緤A批: 忽然遞入明日?!勘姖娖ぎ斖砀髯陨⒘?。從明日為始,【夾批: 忽然把明日變成十數(shù)日。】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看他演武使拳?!緤A批: 許他使器械,只看使得拳,妙有層節(jié)。】
過了數(shù)日,【夾批:省?!恐巧顚に嫉溃骸懊咳粘运麄兙剖扯嘁?,灑家今日也安排些還席?!苯械廊巳コ侵匈I了幾般果子,沽了兩三擔酒,殺翻一口豬,一腔羊。那時正是三月盡,【夾批: 來此一月有余矣,記之?!刻鞖庹裏?。智深道:“天色熱!”叫道人綠槐樹下鋪了蘆席,請那許多潑皮團團坐定。大碗斟酒,大塊切肉,叫眾人吃得飽了,再取果子吃酒。又吃得正濃,眾潑皮道:“這幾日見師父演力,不曾見師父使器械,怎得師父教我們看一看也好?!薄緤A批: 前許看使器械,今只看得使拳而已,好潑皮,記得?!恐巧畹溃骸罢f的是。”自去房內(nèi)取出渾鐵禪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沒水牛大小氣力,怎使得動!”【夾批: 特地將禪杖在此處喝彩一番,便覺前后皆精神百倍。】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眾人看了,一齊喝彩。
——《金圣嘆評點水滸傳》
【編輯評點】
“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眾潑皮的一句話道明了魯智深的無盡氣概。作者對拔樹的具體動作寫得很簡單,人物關(guān)系的構(gòu)成也不復雜,但是拔樹前后的描寫卻有足夠的烘托。此外,人物間的相互襯托也很成功。魯智深能想到的,眾潑皮想不到;魯智深能做到的,眾潑皮更做不到。這樣,眾潑皮就襯托出魯智深非凡的眼光和功夫。中心人物魯智深的閃光,是身邊的眾多的人物烘托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