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蘇 月

面對困難 泰然置之
——康克清憶“文革”中的朱德

整理/蘇 月

1940 年，朱德和康克清在延安

康克清，朱德同志的夫人，出生于1911年9月7日，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她于1929年與朱德結婚，直至1976年朱德逝世，二人相伴走過近50年的時光。在康克清的回憶錄里，總是親切地稱朱德同志為“朱老總”， 這個在戰(zhàn)爭年代和自己風雨同舟，患難與共，攜手走過南征北戰(zhàn)，走過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之路的人，與之相知相惜?？悼饲鍖λ木磁?，感恩，眷戀，深情都化作真摯動人的文字汩汩流出，感動你我。

刮起“打倒朱德”的黑風

1966年5月， 林彪蠱惑人心地大叫黨內(nèi)有人要搞政變，搞顛覆。他還在會上批判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同時，指名批評攻擊黨中央幾位領導人，特別點了朱老總的名，把老總不贊同他所說的“毛澤東思想是馬列主義的頂峰”，說成是反對毛澤東思想。

同時，康生散布朱老總是空頭司令，是黨外人士等流言蜚語。中央文革小組的主要成員和林彪在軍內(nèi)的親信，也惡毒地散播“朱德是黑司令”，“野心很大，想當領袖”，“老機會主義者”……這年8月，在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上，廣州軍區(qū)司令員黃永勝等，公開攻擊朱老總。有林彪和中央文革成員戚本禹等的支持和策劃，一個打倒朱德、批斗朱德的狂潮在“文革”初期，就已開始興起。

1967年1月，我們在中南海的住所，看到鋪天蓋地貼滿了“打倒朱德”“的大字報，地上也有用石灰刷的“炮轟朱德”，“朱德是黑司令”等大標語。朱老總看了這些大字報后說：“是我的，我承認；不是我的，誰寫的誰負責?！?/p>

月底，在戚本禹等人的指使下，中國人民大學的造反派在北京街頭貼出了“打倒朱德”的大標語、大字報。在燈市西口的墻上，辟有“朱德罪行”專欄。群眾組織聯(lián)合成立了“批朱聯(lián)絡站”；他們還準備于2月10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召開萬人大會，批斗朱老總。只是由于毛主席、周總理的干預，這個大會未能開成。

事情并未因此而了結。林彪一伙進而篡改歷史，他妄圖打倒朱老總，為他自己樹碑立傳、篡奪最高領導權制造口實，大肆宣傳是毛澤東、林彪在井岡山會師的。在他們的脅迫下，井岡山革命紀念館陳列物說明中，竟把朱老總挑糧的扁擔，也說成是林彪的扁擔了。

1969年的中共第九次代表大會上，朱老總依然是中央委員、政治局委員，可是他遭到不公正的圍攻，被污蔑為“三反分子”。會上，面對這些，他曾嚴正表明，40多年來，他一直和毛主席在一起，說他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三反分子”，是不符合實際的。他一直堅信，只要毛澤東、周恩來在，事情總會搞清楚，堅信歷史早晚會作出公正的結論。

下放從化

1969年10月，林彪發(fā)布一號命令，宣布軍隊進入緊急狀態(tài)。朱老總覺察到這里有“鬼”。他曾對我說：“現(xiàn)在毫無戰(zhàn)爭跡象?！砦讨獠辉诰啤??！?10 月20日當飛機抵達廣州白云機場后，廣州軍區(qū)負責人從機場直接“禮送”我們到從化，不讓我們進入市區(qū)。

我們被通知，不準到附近工廠、農(nóng)村，甚至散步也不能超過“橋頭警戒線”，更不用說到廣州市區(qū)了。我和朱老總實際上是被軟禁了。聊可安慰的是，我與朱老總可以相依為伴，但我還是不習慣。我還滿腹牢騷地對他講：“你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委員長，他們現(xiàn)在這樣無法無天地對待你。”

朱老總卻不在意地笑笑，說：“平常我們工作忙，難得有機會休息一下，準備將來回去更好地工作。在這里不也很好嗎？不進城，也是一樣生活。”

在從化生活將近一年，1970年7月我與朱老總被通知回到北京。毛主席出面要朱老總主持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討論憲法。動身前，朱老總與我商量，到北京后不再回中南海住了。他說，那里的條件雖好，但也實在不方便。搬在外面住，孩子們可以常來常往?；乇本┖?，我們搬到萬壽路的住處。

朱老總人大常委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他到北京市及郊區(qū)的工廠、農(nóng)村視察工作。他最關心，也最擔心的還是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而林彪、江青一伙卻把扎扎實實抓生產(chǎn)的人誣陷為“唯生產(chǎn)力論”。朱老總常在家里同一些來看望他的同志們說：“別聽他們‘革命’口號喊得比誰都響，但實際上他們是在破壞革命和生產(chǎn)。不勞動、不生產(chǎn)，能行嗎？糧食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痛苦的訣別

1976年6月21日，朱老總會見澳大利亞聯(lián)邦總理馬爾科姆·弗雷澤，這是他最后一次會見外賓。不知何故，會見時間推遲了，當時外交部工作人員未通知朱老總，他在人民大會堂長久地等候。外邊天熱，室內(nèi)空調(diào)溫度過低。朱老總90歲高齡，在室內(nèi)外溫差懸殊的房子里待久了，著了涼，引起咳嗽，伴有低燒，吃了點止咳消炎藥，癥狀不見減輕。25日那天我回家比較晚，他一夜不停地咳嗽吐痰。第二天早晨，發(fā)現(xiàn)痰里帶血。經(jīng)北京醫(yī)院醫(yī)生會診后，他們建議住院治療。朱老總想到第二天還有會見外賓的任務，說：“不要緊嘛，等明天會見外賓后再住院也不晚?！?/p>

那天，我照常上班，朱老總身邊工作人員打電話給我說：“朱老總的病，醫(yī)生看過，建議馬上住院?！蔽覇栕∧膫€醫(yī)院？顧英奇大夫說：“還是住北京醫(yī)院吧！” 我說：“拜托醫(yī)生啦！”

當時天氣很熱，老總病情加重，開始表現(xiàn)出煩躁不安，飯吃不下，覺睡不好。熱，更使他感到難受。電扇也不解決問題，更不敢直接對著他吹。我找醫(yī)生了解病情，他們說是“心臟衰竭”“糖尿病嚴重，心肌也有問題”……接著，組織會診。早飯后來了一屋子的人，會診之后，提出了多種治療方案，眾說不一。后來決定用卡達霉素，據(jù)說這種藥用多了對腎臟有損傷，會尿路不通。果然，打針以后，排尿越來越少，輸進藥液1000一2000CC，排尿只有200CC。腎臟出現(xiàn)問題，有尿中毒的危險，我請求換藥。這時，在老總身體四周都放了冰塊。院方和醫(yī)務人員也想盡辦法，竭力搶救。

7月初，朱老總已經(jīng)病危，但神志還比較清醒。一天，李先念來到醫(yī)院看他。這時，他想的還是國家和人民，他關心的還是國家的生產(chǎn)建設。

當時，朱老總閉著眼睛，聽說先念同志來了，立即睜開眼睛，兩人緊緊地握手，他輕聲慢慢地說：“生產(chǎn)要抓，不抓生產(chǎn)，將來不可收拾?！?/p>

又說：“生產(chǎn)為什么不能抓？哪有社會主義不抓生產(chǎn)的道理？要抓好！”

他說得很慢，我和先念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們都有些激動。他的這些話都是針對“四人幫”的胡作非為而發(fā)的，特別是后面的話。

后來，再有人來看他，他都要睜眼看看，但是已不能說話。很快就神志不清了。這時葉劍英打電話，要來看他。我極度悲痛，對葉帥說：“他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

1976年7月6日，朱老總去世了。一位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為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奮斗了幾十年，建立了豐功偉績的偉人，永遠離開了我們。

朱老總從住院到去世，只有10天。6月26日住進北京醫(yī)院，7月6日去世。我同他從1929年結婚已近50年。隨著歲月的推移，相互的了解和感情也與日俱增。他走得如此匆忙，他自己怕也毫無思想準備。去住院的那天，他還作了很快回家和繼續(xù)工作的打算。我也十分樂觀地打算不久就會接他出院。所以沒有想到需要問他一些話，他也沒有留下要向我交代的話。一想到這些，真是心如刀絞。

那一段時間，我沉浸在無邊的悲痛之中。但是，很快我就從悲痛之中解脫出來。我想到老總的為人，想到他對我的希望，特別是他生前“革命到底”的遺言，我必須繼承他的遺志，更加堅強、勇敢地擔起未來的擔子。對老總的最好懷念，不是悲痛和淚水，也不只是幾句誓言，而是堅定不移地以實際行動，盡最大的努力，爭取先輩們的理想早一天實現(xiàn)。

遵照朱老總生前的意愿，我把他歷年積存的兩萬元銀行存款交給黨組織，作為他最后一次向黨交的黨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