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本刊編輯部　撰稿/趙允芳

塑造自我，引領(lǐng)孩子完善生命之網(wǎng)

?策劃/本刊編輯部撰稿/趙允芳

近期，一篇《羞辱的文化——一位赴美母親對國內(nèi)教育的反思》在網(wǎng)絡上引起熱議。國內(nèi)教育沉疴不少，這一點毋庸置疑，但真相也許是，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教育，所以，與其埋怨牢騷，不如轉(zhuǎn)換視角坦然面對。正如文中所說，每一個人的生命意義之網(wǎng)，最終都由他自己編織而成，孩子的成長過程其實也是一個不斷學會承擔的過程。作為父母，即使面對一個不容樂觀的現(xiàn)狀，也不能以牢騷抱怨影響孩子，而是要善于借力、汲取我們優(yōu)秀的文化基因，以堅韌和智慧來保全孩子的童心和詩心。

浩瀚五千年歷史，賦予我們這個民族太多優(yōu)秀的文化，當我們迷惘之時，不妨回望一下過去，試著從我們的來路去找尋今天的教育所需要的精神支撐。

家長要學會“脫敏療法”

我兒子小虎今年高三。隨著高考的臨近，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陷入想象中的焦慮不安，反而屢屢“走神”，一直在反思自己陪伴兒子從小學到中學這12年間的不足。這其中，最大的遺憾竟是自己一直都不夠放松。對于一些較好的教育理念，雖意識到了，也身體力行，卻還是不夠通透。最重要的是，常會因為來自各方的干擾而不那么肯定和堅持。另外，11年的一線記者生涯使我觀察問題足夠敏銳，但有些時候，這種敏銳又難免滑向敏感的邊緣。

敏感不好么？

敏感和敏銳，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壤之別。尤其是當自己的孩子在遭受某種苛評、遭遇某些不公時，一個敏銳的家長，會及時意識到問題的關(guān)鍵，并以其獨特而有效的解決之道保全孩子的樂觀、自信。敏感的家長則不然，遇到上述問題，常會耽溺于消極的憤懣不滿，會本能地認為，這一切并不是己方的過錯，而是環(huán)境出了問題。形象地說，敏感的家長所擁有的是一顆玻璃心——透明純粹，遠觀美麗，閃爍著理想主義的繽紛光彩，但在紛紜復雜的現(xiàn)實面前，這種純粹脆弱易碎，不堪一擊。敏感，實則為一種精神上的潔癖。

這里就涉及我想說的第一點：有時候，家長要學會“脫敏療法”。

所謂“脫敏療法”，本是醫(yī)學上的用語?，F(xiàn)實社會中的“過敏原”很多，過于敏感之人，如果不學著自己強大，實在會苦不堪言。但生活中的“脫敏療法”，絕非意味著讓自己變得麻木不仁，恰恰相反，是要學會觸碰“過敏原”，強壯心臟，增加“抗體”。

前不久，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羞辱的文化——一位赴美母親對國內(nèi)教育的反思》一文。作者通過女兒在中國和美國兩種不同教育環(huán)境中的表現(xiàn)，對中國教育得出了國內(nèi)主流價值觀中存在著“羞辱的文化”這一結(jié)論。我注意到，這位母親也提到了“敏感”——

“敏感、膽小、好動，基本上是家長苦惱的前三名。但是在我看來，這都是優(yōu)點，不是缺點。敏感的孩子有藝術(shù)氣質(zhì)，有極為豐富美麗的內(nèi)心世界；膽小的孩子懂得判別危險，邏輯性往往很強；好動的孩子體力充沛活力無限，行動力和勇氣往往都很強。這么珍貴的特點為何會令家長苦惱？因為在外界權(quán)威評價體系中，這三項都是缺點，應該被矯正……”

她還寫到：“我希望用這樣的方式告訴那些總感到窩囊或是無力的人們：我們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環(huán)境。就算我們不能改變環(huán)境，也不要因為這種環(huán)境而去懷疑、羞辱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不要去相信一定要把孩子刻成一個模式才能獲得幸福的鬼話?！?/p>

這里就有一個問題：敏感、膽小、好動等等，客觀而言，都應當屬于“特點”的范疇，而非絕對地等同于“優(yōu)點”。否則，我們對于那些性格大條、勇敢亦或是文靜的孩子又該如何評價？只有在特定條件下，特點才可以轉(zhuǎn)化為優(yōu)點，反之亦然。文中所謂“外界權(quán)威評價體系”，我相信“外界”難免偏見，事實上，我也有一個敏感的孩子，也曾從小學到中學不時領(lǐng)教過一些對孩子的偏見或是嘲諷，但我不會就此認為“外界”存在著一個所謂“權(quán)威”的“評價體系”。

我兒子在小學時，曾遇到一位語文老師，她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在當時給我們帶來過不小的困惑。有一位家長和我住一個小區(qū)，有一次她跑去請教那位語文老師怎么才能幫助孩子提高語文閱讀理解的成績，卻只得到老師冷冷一句：“這個是你們家長輔導不了的?！蹦俏患议L悻悻而歸。有一次，兒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仰起小臉問我：“媽媽，什么叫臉色？”我愕然，問他：“臉色？你是聽誰說的??？”他告訴我，是語文老師在課堂上斥責班里的孩子不懂事，并要求他們“要學會看老師的臉色”。弄清楚原因后，我好氣又好笑。

2006年，小虎在南京五臺山美國花式籃球比賽場上

后來，兒子換了位語文老師，是一位大學剛畢業(yè)的小伙子，班上的小家伙們卻“欺生”，明里暗里都叫新老師“老王”。老王倒不計較稱呼，不動聲色觀察了一個月后，便開始逐一施展招數(shù)，把班里最刺兒頭的幾個男生全都治得服服帖帖。在一次班會后，兒子回家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了老王整肅班級紀律的手段：那天，班會一開始，老王便向全班同學宣布，今天要向幾位同學頒獎。全班立即安靜下來，極是期待地盯著老王手里的幾張獎狀。畢竟是小孩子，老師的獎狀對他們都有著難以抵擋的誘惑?！袄贤酢毙Σ[瞇地先把班里一個上課總喜歡歪著身子，跟后面同學攀談的男生叫上臺，給他頒了一個“迎客松獎”——可不嘛，黃山上的迎客松就是側(cè)姿。起初，全班同學都對此莫名其妙，不明就里。接著，老王又給一位上課永遠遲到幾分鐘的男生頒發(fā)了一個“姍姍來遲獎”。此時，全班開始嘩然。而另外一位上課從不認真聽講，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卻總喜歡東拉西扯語焉不詳?shù)哪猩?，也被老王請上臺，獲得了一個“廢話一籮筐獎”。至此，全班情緒高漲，都在猜測著老師手里的最后一個大獎會花落誰家。最后，一位幾乎每天都在家庭作業(yè)上糊弄老師的男孩，被老王鄭重頒發(fā)了一個“偷工減料獎”。可以想象，這幾個大獎一發(fā)，全班立即炸開了鍋。不幸中獎的那幾位更像是“中了彈”，個個唉聲嘆氣，其余人卻全都笑翻了天……不得不承認老王的雷霆手段很管用，班級風氣很快就被扭轉(zhuǎn)了過來。

這種“鐵腕”管理，也許在一些敏感的家長看來是不尊重孩子的表現(xiàn)，也許，是所謂“羞辱的文化”又一范例？是把孩子“刻成一個模子”的又一佐證……我卻不這么看。解讀老師行為的關(guān)鍵，就在于看其是否善意，以及能否一針見血，根治孩子身上存在的各式小毛小病。

教師和醫(yī)生同被譽為太陽底下最神圣的職業(yè)。醫(yī)生給孩子打針，疼嗎？疼的。難道要怨恨醫(yī)生，甚至暴打他一頓？我個人極贊同美國一位醫(yī)生請人刻在自己墓碑上的肺腑之言——“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對于病患而言，醫(yī)生的能力是有限的，關(guān)鍵是能否給人帶去善意的撫慰。對于成長期的孩子，老師的意義亦是如此。

每一個人都是由他自己塑造而成

小學高年級的男孩子，已經(jīng)開始躥個兒，心理上也似一匹野馬駒，生命力的旺盛常常使他們無法克制地好動好玩，且創(chuàng)意無限。兒子喜歡拍電影，從小就立志做導演，因此，在大課間，他常常召集班里的一幫男生拍電影，他做編劇兼導演，同學們則做演員。

有一次，兒子決定拍一部《三英戰(zhàn)呂布》武打片。結(jié)果，扮演“三英”的一個男生因為入戲太深，把“呂布”打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師聞訊后趕來，宣布立即解散“劇組”，以后也不準再拍電影了。從家長的角度來看，這本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至于小屁孩“劇組”出現(xiàn)的問題，則完全屬于可“疏”而非要“堵”的問題。但這樣的處理結(jié)果，很可能就斷送了一個孩子的夢想。幸好，兒子回家后雖頗沮喪，卻還未忘記幽默，說嚴格的“電影審查制度”讓他們小學剛剛起步的“電影產(chǎn)業(yè)”從此一蹶不振……他后來將這件事寫成了一篇習作，發(fā)表在刊物上，題目就叫作《我的電影被“禁”了》。

有意思的是，這件事卻在7年后，為兒子高三沖刺電影學院的專業(yè)課考試贏得了至關(guān)重要的高分——經(jīng)歷了小學電影被“禁”的風波，兒子一直沒有放棄夢想。初中，他又創(chuàng)作并導演了一部舞臺劇，在學校戲劇節(jié)上獲得了好評。他自編自導自己剪輯制作完成的一部英文微電影，也獲得了學校來自美國的外教老師頒發(fā)的象征意義的“奧斯卡小金人”。今年高考，兒子主動放棄了優(yōu)越的保送機會，堅持要考電影專業(yè)。最有意思的是，在專業(yè)考試的面試環(huán)節(jié)，自我介紹時，兒子給考官們講述的，正是自己小學時這段拍攝電影的經(jīng)歷，沒想到，原本不茍言笑的考官們?nèi)急凰簶妨?。主考官當即就非常感興趣地問他：你將來準備拍的第一部電影是什么？難道就是《三英戰(zhàn)呂布》？兒子對此早有準備，他回答：當然不是，那是小時候的游戲，我未來最想拍的電影是低成本科幻，這也是目前國內(nèi)影業(yè)最為缺乏的類型……在今年4月中旬公布的電影學院專業(yè)考試榜單中，兒子高居他所考專業(yè)的榜首，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我相信，他那段電影遭“禁”的經(jīng)歷功不可沒。

小虎在邳州，與當?shù)孛佬g(shù)老師合影

我個人一直非常喜歡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的一句話——“人是受縛于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wǎng)中的動物?！?/p>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點，即每一個人都是由他自己塑造而成。

和孩子多談一談“東坡文化”

《羞辱的文化》的作者在文中，還引用了蘇東坡的詩句“但愿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那么，我就以東坡為例，來談一談我想說的第三點——逆境甚至苦難對于人的價值意義。

我個人更喜歡稱蘇軾為“東坡”。因為相比于蘇軾，這兩個字中更有其豐富的生命內(nèi)涵和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東坡”，意味著再大的苦難也斗不敗壓不垮的堅韌，意味著屢屢從烈火烹炙中獲得涅槃重生的生命活力，意味著飽受波折摧殘之下的爛漫情懷不減。這些，才是最足以頤養(yǎng)孩子的營養(yǎng)元素。

宋神宗時期，蘇軾因言獲罪，史稱“烏臺詩案”。我們要感謝并記住湖北黃州這個地方。正是在這里，蘇軾開始轉(zhuǎn)向，成為了蘇東坡。

貶黜黃州，是蘇軾生命中第一次大的波折。他第一次跌到了人生的谷底，一切似乎也都變了樣。原先的好友，在路上碰到了，竟以紙扇遮住半邊臉，唯恐避之不及……好友親人的冷漠疏離，對于重情重義好熱鬧的蘇軾，恐怕最是難熬。在這塊貧瘠的坡地上揮鋤耕作，目光朝下，凝神聚氣……這倒有助于一個人向內(nèi)省察，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他不埋怨，不忌恨，從昔日大文豪安安穩(wěn)穩(wěn)著了陸，一變而成了“坡翁”，安心做起了凡人。

耕作之余，東坡便坐在灶前，潛心嘗試，小火慢燉，終于煨出了鮮亮香糯的“東坡肉”，香飄四鄰。在田間地頭，在灶火屋里，“坡翁”煉成了“坡仙”。

捷克裔法國作家米蘭·昆德拉說：“生活在別處?！边@也是很多身處困境之人的解脫之道?！皠e處”，是一個能寄寓理想的遙遠所在，能使人忘卻營營。對“別處”而言，“此處”的現(xiàn)實生活是平庸瑣碎的，也是憂患艱辛的。但我認為“別處”實在是個壞東西，它類似精神嗎啡，雖能暫時止痛，卻讓人意亂神迷，看不到眼前，忘記了當下。蘇東坡不躲匿，他不“生活在別處”，他崇尚“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所以，他從不愁眉苦臉過日子，似乎什么時候都能自在自足地活在當下，從容吸吮品咂每一樣不同的人生滋味。在他，這樣的生活里有真意，亦有詩意。

黃州五年，東坡不僅老農(nóng)做得成功，廚師當?shù)闷?，詩書畫也日臻精湛。林語堂曾這樣評價蘇東坡：“他是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新派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月下的漫步者……”

最后，他才提及，蘇東坡是詩人。東坡在黃州時期留下的皆是傳世杰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記承天寺夜游》……

的確，東坡魅力，絕不僅僅在其詩作，而在于他歷經(jīng)磨礪卻日益純凈、天真爛漫的大情懷。

當下流行的微文化各種雞零狗碎，各種淺俗貧乏，正日益消耗銷蝕著我們的靈魂，或許在這樣一個時期，我們更應當和我們的孩子多談一談“東坡文化”而非所謂“羞辱的文化”，學習他如何向各種苦難借力而“莫聽穿林打葉聲”的智慧與能力。（作者系文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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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璐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