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小時候,我就景仰錢。
景仰錢之前,我景仰的三樣東西分別是:電影、山楂丸和游泳池。電影,是丈八白布上人影幢幢,忽東忽西,可大可小,配以音樂徐徐演之,相當于白日夢或活見鬼。山楂丸又名大山楂丸,好吃至極,我媽只是偶爾從醫(yī)院開一盒分賞我和我姐,嚼之咽之,無不如意。其名也謙遜——山楂丸。以其品質(zhì),完全可以叫“超級秘制蜜煉迷你珍稀野生綠色氨基酸而不澀寶”,對不對?它卻叫山楂丸,本色。如果看不上電影,吃不上山楂丸,去游泳池泅水也有大樂,水撫我,我撫水,水冷牙齒相擊,皮如烏雞起粟仍不改其樂。
后來得知,想看電影不一定得跳墻進軍分區(qū)院里,想吃山楂丸也可不待我媽,想泅水也不必給游泳池看門人搓煤球。怎樣?有錢則為。有了錢,買票進游泳池電影院藥房,還買龜苓膏和芝麻燒餅。有錢可買整個百貨大樓一到三層的所有東西,當然我用不了這些東西,但有可能需要其中萬分之一。
錢像一把刀,戳破了各種東西的神秘性和稀有性。而且,人類在我小的時候并沒造出太多東西,而現(xiàn)在連MP5都有了。好東西之好,不在于我需不需要,而在于認不認識。如果別人不介紹,我連LV都不認識。
好東西多到了我們見都見不完、記都記不住的程度。錢,何止買大山楂丸與LV,還可以買旅行,比如去普吉島;買服務,比如坐在外資銀行的紅木椅子上發(fā)呆;買虛榮,比如手機尾數(shù)定為2009。
由于生活并沒有停在山楂丸、看電影和游泳上,從理論上說,賺錢永無止境。
然而,在人所賺到的錢里,沒人計算哪一部分用于疝氣手術,哪一部分用做“搭橋”。
呸!晦氣!多數(shù)人連想都不想這個事。
然而,錢之無窮能力和人之有盡精力相拼,一定是人先敗下陣來。敗得慘,還須用錢修補。可是,錢雖然通神,但并不通蛋白質(zhì),不通血紅細胞和肌糖原。錢跟身體比,錢明顯地不值錢。
人的生命現(xiàn)象,即使在一個傻子身上,也是無比瑰麗的景象。比如,傻子或我們輕輕拎起一小筐櫻桃,用生物學表述是由肌肉收縮產(chǎn)生能量所為。能量從何處來?它由食物合成肌糖原再合成磷酸、三磷酸腺苷變?yōu)槟芰?。櫻桃被你拎起,被丟進嘴里變成新的肌糖原。人體每日每夜所進行的化學反應比秦山核電站還復雜精密。錢能嗎?它怎么能?錢只能做一些交易的工作,跟分解化合沒關系。這是錢,包括歐元、盧比、比索和泰銖們永遠做不到的。錢不過是被賦予了重要概念的紙。這個概念便于結算、投資和炫耀,并不比人的尿更值錢。尿毒癥就是尿不值錢,用錢把不值錢的尿從腎里拔出來。
賺錢肯定沒錯,誰也不必裝清高。只是說,有許多東西比錢更值錢。
(選自《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含辛茹苦》)
閱讀品悟
錢可以買好東西,買旅行、買服務、買虛榮……這是世人世俗的認識,然而還是這錢,之于健康,之于生命,有時我們卻不得不承認它的不值錢。作者并非否定錢的價值,而是警醒人們:還應看到有比錢更值錢的“東西”。作者任筆墨自然、自由地流淌,平淡之中自有一種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