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禾

2016年是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在英國推出“永恒的莎士比亞”紀念活動之際，英國首相卡梅倫撰文向莎士比亞永存于世的影響力致敬，并引用了莎劇《裘力斯·凱撒》中的一句臺詞來贊揚他：“他像一位巨人，跨越這狹隘的世界?！?/p>

莎士比亞可能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作家，但他對后世的影響之深之廣，恐怕沒有哪個作家能夠匹敵。

今天，莎士比亞作品已經(jīng)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試問有幾個人沒有聽說過“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呢？在他的劇作中，人們總是可以找到許多吸引自己，并且滿足自己需要的東西——或感動，或撫慰，或激勵，或治愈。這些劇作可以一讀再讀，是躁動不安之時的一劑良藥。

2016年是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在英國推出“永恒的莎士比亞”紀念活動之際，英國首相卡梅倫撰文向莎士比亞永存于世的影響力致敬，并引用了莎劇《裘力斯·凱撒》中的一句臺詞來贊揚他：“他像一位巨人，跨越這狹隘的世界?！?/p>

莎士比亞是誰？

400年來“莎學”研究從未中斷，在有關莎士比亞的浩瀚書籍中有一個與“馬可·波羅是否真的到過中國”相似，定論并非關鍵，卻難以回避的爭論話題：莎士比亞是誰？

茫茫書海，看到翁貝托·?？略凇吨参锏挠洃浥c藏書樂》中，有一篇名為《莎士比亞成為莎士比亞純屬偶然》的文章。在他羅列的駁雜書單里，全是諸如《莎士比亞是培根嗎？》《培根是莎士比亞嗎？》《莎士比亞就是莎士比亞》之類的書。關于莎士比亞的作品是否是同時代的弗朗西斯·培根所寫，以及莎士比亞和培根是不是一個人的話題，眼花繚亂地爭論了整個19世紀。以至于當我看到書單中一本1890年出版的《莎士比亞去死吧（還有培根）！》的書時，不禁忍俊。

會有這樣的爭論，很大程度上源于歷史記載的莎士比亞，出身于斯特拉福小鎮(zhèn)，只在一所鄉(xiāng)村文法學校接受過簡單的古典文學教育。這個背景和學歷，實難與他在30多部劇本中所顯示的學識相符。

培根則是博學又深邃的大學者，與莎劇里體現(xiàn)出的非凡學識、諳熟法律、精通科學、在歐洲廣泛游歷、在宮廷見過大場面的形象，倒很符合。持這種觀點的“培根學派”有諸多依據(jù)，都像懸疑小說里破譯密碼一般。比如莎劇《愛的徒勞》第五幕第一場出現(xiàn)的“honorificalilituditatibus”這個詞，就被破譯為“這些劇本，即F·培根的產物，是為世界保留的”這層意思。

當然，除了認為莎士比亞是培根之外，人選還很多。比如，牛津伯爵、伊麗莎白一世本人，或者與莎翁同時代的劇作家克里斯托弗·馬洛，都不是沒有可能。這些爭論者的共識倒是有一點：僅憑一所小鎮(zhèn)的免費文法學校，是不太可能造就文豪的。

但這些觀念，到了20世紀就不再顯得重要了。我們這個時代的英國作家安東尼·伯吉斯就認為，高深的藝術為什么必須得有高深的學識？簡直是無稽之談。“任何一個農民都可以自學寫作，并且可以寫得很出色。任何一個農民作家只要閱讀適當?shù)臅?，隨時細心體察周圍的事物，就可以給人以博學多才的假象?！?/p>

幾乎可以確定的是，莎士比亞并沒有上過大學，因此“不諳拉丁，更疏希臘”到今天也并沒有什么異議。他還活著的時候，在倫敦劇界咄咄逼人的鋒芒，早就引得一些學院派才子批評他“用別人的羽毛裝扮了自己”，是個“暴發(fā)戶”。他“于才于藝，多有所缺”，而且顏值堪憂，有張“布丁胖臉”。這就讓我們更想看一看，莎士比亞的劇作和十四行詩在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是如何脫穎而出的了。

戲劇王國

莎士比亞生活的1564至1616年這52年里，主要是伊麗莎白一世與詹姆士國王執(zhí)政的時代。伊麗莎白一世于1558年登上英國寶座，時年25歲。在她的治下，英國變成了海洋大國。航海知識的突飛猛進和個人對財富的占有欲，鼓勵著人們去海洋上開拓新世界。隨著美洲大陸被發(fā)現(xiàn)繼而開拓為殖民地，曾經(jīng)處于邊陲的英國成了新的中心。

但莎士比亞青年時代的斯特拉福鎮(zhèn)，還是個單調乏味的地方。生活無非是“舉行洗禮命名儀式，婚喪嫁娶，哪家在門前堆糞受到傳訊，聽長篇大論的布道，捉奸，折磨巫婆，虐待動物，貴族老爺出獵，看粗野流血的足球賽，鬧鬼鬧仙，趕集，流動小販兜售民謠歌本，逢年過節(jié)舉行喜慶活動，宰牛犢，殺肥豬，夏季家蠅太多，冬季水泵結冰，發(fā)生瘟疫、流行痢疾，收成不好，醉漢鬧事，玩九柱戲，說下流瞎話，冬季飲食不周引起壞血病”，等等。

除此之外，巡回劇團常來到這里訪問。由鎮(zhèn)公所出錢在市政大廳的演出有很多場，比如1569、1575、1576、1581、1582、1584年的伍斯特伯爵劇團，1569、1587年的女王劇團，1573、1576、1587年的萊斯特劇團等等。劇院和舞臺的空間，已經(jīng)深入了英國的鄉(xiāng)鎮(zhèn)。

也正是在這些劇團的感召下，大概是在1587年的盛夏，莎士比亞來到倫敦。

彼時的倫敦，是個什么樣的情形呢？

那還只是一個發(fā)展超出一般規(guī)模的村莊而己。皮卡迪利街只是一片與世隔絕的鄉(xiāng)間莊園，古城擁擠、雜亂，空氣中散發(fā)著泰晤士河的臭氣。

英國作家安東尼·伯吉斯對16世紀末倫敦的描寫，給人以這樣一幅畫面：“街道狹窄泥濘，鵝卵石的路面到處是垃圾，路上獸蹄嗒嗒，車輪轆轤，商販大聲吆喝，徒工爭吵斗嘴，行人相互推搡怒罵。擁擠的房屋之間夾著無數(shù)陰暗的小巷；路旁沒有排水溝，艦隊河的臭氣令人作嘔；鳶鷹在法庭旁的尖樁上撕啄剛割下的人頭。”

那時的倫敦人，一點也不像今天的倫敦人那樣有文明風范。他們的交談，粗聲粗氣，帶著七分醉意。那時誰都不喝白水，茶也尚未傳入英國，麥酒是標準飲料，“早餐幾盅有助于人們帶著悠然自得或尋釁好斗的心緒開始一天的生活，午餐幾盅可以恢復上午消耗的精力”。

倫敦對于藝術的熱愛，就這樣和它對兇殘行為的嗜好鬼魅地聯(lián)系在一起。

那個時代的劇作，最初很多都來自于學院派、有教養(yǎng)的業(yè)余作者。作者往往是貴族（常常畢業(yè)于牛津、劍橋），可以直接看拉丁文原著，然后用英文表現(xiàn)原著的精神，或者閱讀法國戲劇家的作品、模仿意大利的傳統(tǒng)。這些戲劇家首先關心的是學習法律和顯貴們的優(yōu)雅生活。莎士比亞這個未受過大學教育的小鎮(zhèn)人，在倫敦成名發(fā)財，也難怪遭到同行嫉妒了——同時代的才子作家羅伯特·格林就罵莎士比亞是“暴發(fā)戶式的烏鴉”“自命為舉國唯一震撼舞臺的人”。

1592年，莎士比亞的《亨利六世》在玫瑰劇場上演。這是莎翁在倫敦聲名鵲起的一部歷史劇，在票房收入上創(chuàng)造了整個演出季的最高峰。這出戲說的是亨利五世駕崩，少年英王即位時，兩大敵對集團如何分裂英國，觸發(fā)玫瑰戰(zhàn)爭的這段歷史，也描寫了法國人對英國統(tǒng)治者的反抗、法國皇太子在蘭斯大教堂的加冕和圣女貞德的戰(zhàn)功。

莎士比亞的歷史劇，主要都是寫英國國王。其中，《亨利四世》與《亨利五世》當算藝術成就最高的。復旦大學莎學專家陸谷孫曾講到，亨利五世似乎最符合莎士比亞的君主觀，“不像約翰王那樣無能，最后落得可悲的下場；不像理查二世是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不像亨利四世那樣是個奸詐的篡位者”，是一個文藝復興時代理想“完人”的形象：“既能就神學、政治和兵法發(fā)表雄辯的宏論，又是個出色的實干家”，“是政治家、統(tǒng)帥、君子、信徒和普通人的總和，兼?zhèn)鋭傉?、堅定、坦蕩、謙遜、謹慎、虔誠、篤實等各種品質”。

亨利六世時代，玫瑰內戰(zhàn)和時起時伏的英法“百年戰(zhàn)爭”把社會弄得動蕩不安。

1593年，莎士比亞開始了關于玫瑰戰(zhàn)爭漫長歷史的構思。先是《亨利六世》（上中下篇）和《理查三世》，接著是《亨利四世》（上下篇），然后是《理查二世》，之后是《亨利五世》和《亨利八世》。英國民族國家開始形成的歷史，就這樣通過戲劇的舞臺，滲透進了大眾戲劇的空間。

發(fā)明以及經(jīng)典

印刷術在莎士比亞的經(jīng)典化過程中發(fā)揮了神奇的力量。至1623年，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與18部戲劇皆已印行。在這18個早期印刷的戲劇中，《理查三世》《理查二世》和《亨利四世第一部》先后印刷了6次，《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雷特》先后印刷了5次，《亨利五世》《泰爾親王配力克里斯》先后印刷了4次，說明這些是當時最受人喜愛的戲劇，在舞臺上也是多次演出。1623年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印行——在17世紀，雅致而稀有的對開本是印刷業(yè)對作家實行“經(jīng)典化”的重要手段。

當莎劇開始在歐洲很多國家的劇院上演之時，1607年，英國在北美洲弗吉尼亞建立了第一個海外殖民地。他的一些詩句在殖民地被人們吟誦和抄寫，經(jīng)過幾個世紀成為顯學。

也就在莎士比亞去世的那一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獲得印度經(jīng)商權。英國人在印度建起商鋪，莎劇搬上亞洲舞臺。

到了編纂《英語大辭典》（1755）的薩繆爾·約翰遜時代，莎士比亞已經(jīng)受住了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考驗，開始“享受古人的莊嚴，領受特權”了，“其美名無可動搖，其尊榮已成慣例”。與他所生活的時代拉開了距離后，他創(chuàng)造性的心靈和他發(fā)現(xiàn)的普遍人性，開始變得不朽。

愛默生曾這樣寫道：“莎士比亞不屬于杰出作家之列，正如他不屬于大眾一樣。他的聰明令人不可思議，而其他人的才智卻能被了解?！?/p>

2012年，BBC劇集《虛妄之冠》之《亨利五世》導演西婭·沙洛克接受采訪時表示：“莎士比亞講述的故事是如此普適，只要你是一位母親、一位父親、一個情人、一個孩子或是一位政治家（君王），就可以理解他創(chuàng)造的世界。他講述著所有人的心聲?！?/p>

在400多年來的莎士比亞閱讀史中，讀者換了一茬又一茬，故事的介質也從“第一對開本”進化到廣播、影視乃至Kindle、智能手機，但不變的是莎士比亞，以及他作品中的一切：愛、恨、妒、嗔、欲，難逃的劫數(shù)，或曰宿命。（資料來源：《新周刊》、《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