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英
詩歌抵達的地方
——廖靜仁和他的詩歌
賀文英
我認識一些朋友,他們赤誠地熱愛著詩歌,日復一日堅持閱讀、思考、書寫,寧可食無肉,不可一日無詩。詩歌已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但與此同時,世人又在調侃說詩人只能睡橋洞,因為詩歌無用,不能帶來直觀的經濟效益,而橋洞是現代城市建設賜予人們的、零經濟付出的避風場所。這種調侃里掩藏不住其赤裸裸的鄙夷。
兩種態(tài)度判若霄壤,于是催生出一個話題:生活需要詩歌嗎?
或許真不需要,君不見那些整日在麻將桌旁指手畫腳的人們,那些在游戲機前廢寢忘食的人們,那些在茶樓酒肆流連忘返的人們,他們的歡聲笑語,是這個時代主流的消遣方式。這是存在的真相。
然而生活又不盡如此。
歐·享利認為:宗教和音樂能夠完成一個人的心靈救贖,所以流浪漢蘇比聽到贊美詩以后,決定做一個好人。一位朋友跟我講:某一天早晨,她從陽光中醒來,聽到廣播里有人朗誦葉賽寧的《白樺》,瞬間被這優(yōu)美的詩篇擊中,感動得掉下眼淚,覺得生之可貴,頓時打消了一些可怕的念頭。這位朋友不久前剛離婚,她說那一刻是詩歌拯救了自己。
實際上還有很大一個群體,他們是蕓蕓大眾的普通人,整日在瑣碎、庸常、茫然的環(huán)境里摸爬滾打,偶爾抬頭,越過抽象的意識層面,在某種具體的情境中看到一束光,找到一個口子,突然覺得有如神賜,在詩歌的國度里他們拋開平庸,找到心靈的歸宿。而人到中年看透生活的真相,依然堅持書寫詩歌、熱愛詩歌的人,內心都是天真的、善良的,常懷詩心,踏雪尋梅,賞蘭飲泉,他們定能得到生活更多的回饋。這種東西,麻將桌上的人們永遠都不可能懂。
我所認識的廖靜仁先生就是這樣一個赤誠的、常懷詩心的人。
先生早年以散文著稱文壇,后又醉心小說,陸續(xù)撰寫了幾部長篇小說,旺盛的精力及創(chuàng)作泉思,讓年輕人難以望其項背。我偶爾發(fā)文求他指正,先生竟在凌晨三、四點將文章改好后傳給我,讓我深受感動。
這種嚴謹的創(chuàng)作習慣及為人為學的態(tài)度,迸發(fā)的是詩意盎然,像盛開的滿樹櫻花,既豐美了自己,又裝飾了旁人的視野。也許到了先生這等功成名就的人生階段,已無需再為生活所累,他在文學上的造詣也歸功于喜歡,沒了功利心理,自然更加純粹。
他的詩就是純粹心態(tài)下的產物。先生有一微信號,偶爾將新寫的詩發(fā)在上面,如他所說:半生辛勞為糊口,到老種字磨時間。大作家在不同文體之間切換自如,且總有大收獲,先生寫詩,文思泉涌,也自成風格。詩里的很多句子,偶爾驚醒我的思緒,受益良多。
讀《如月》這首詩,正是放寒假的時候,下著大雪。我拎幾個行李包帶著兒子回娘家,好心的朋友來幫忙,我抱著兒子走進船艙,水面上寒風凜冽,船在庫區(qū)行走,像一只風中的大鞋子。然而我內心敞亮,那些陰暗晦澀的東西被詩句一掃而光:“上弦月瘦/下弦月瘦/什么老子莊子/都是月亮的忠實學徒/水滿則溢/月兒消瘦/所期望的便是每月的十五十六?!边@首詩用輕快直白的話語,傳遞出一個哲理:把人生看開,看明亮,路就好走多了。懷里的兒子睜大眼睛望著我,他需要明白這些道理嗎?
先生獨愛蓮,這種含有圣意的東西,多次出現在他的詩里。作為讀者,不需要當面去問詢?yōu)槭裁矗蛟S可以多方面揣測:向往高潔,以蓮自比;又或者是內心渴望某種神意,通過蓮花傳遞。他說:“誰也不要懷疑她的出生/她出生淤泥/但那不是她的錯/她是天地之花/是菩薩的坐蓮?!?/p>
作為以散文見長的作家,廖靜仁先生的語言是帶有詩性的,散發(fā)著一種厚重的美學氣息,所以詩歌所抵達的地方,自然芳草鮮美,嘉木歷歷。只是生活的底色又不盡如此,在荒涼的現實世界中,我們向往的那些美與善總是姍姍來遲。先生沒有回避生活的無奈與創(chuàng)痛,他回歸真實,直指現實的真相,這些真相在他回鄉(xiāng)省親的經歷中,在他駐足躲風亭品茶寫字的時候,在他踏足大自然的某些細節(jié)中,都可窺見。
比如《家族畫卷》這部具有史詩氣質的詩歌,帶有強烈的時代氣息及濃厚的地域色彩,直指現實,有彷徨,有掙扎,有吶喊,也有展望。其中的《盛爹》、《父親》兩首我尤其喜歡,在《盛爹》里先生寫道:
村里的青壯都外出掙錢了
留下一把老骨頭和雞飛狗跳的童聲
盛爹,是廖家沖盛字輩唯一的長者
滿頭銀絲堆著終年不化的積雪
長壽眉梢一抖動
留守老幼便繃緊神經
……
外出務工的年輕男女
像拴在鄉(xiāng)情藤上的螞蚱
一絡一絡地趕路回村
……
讀著這些散發(fā)泥土芬芳的詩句,我一下子想到了遠去的故鄉(xiāng)。詩中的某些細節(jié),真實如我們斷斷續(xù)續(xù)的過往,在時空隧道里,我們毫無防備地與那些熟悉的場景重逢,不禁生出酸楚的淚。我們曾經信以為真的童話,早已被生活打擊得灰飛煙滅,不管怎樣的雄心與壯志,一旦進入社會,全都變成了無法主宰命運的塵埃。然而生之希望還要繼續(xù)延續(xù),所有的痛都會鞭策著美好的期望前行,我們的根總有一天要皈依故土,和那里的貧窮、落后、粗俗、善良、寬容融為一體。
先生也寫古體詩,有古意,有新味,有哲理,讀之如沐春風。如:“天地如硯墨色濃,霓虹燈下影幢幢。一曲漁歌隱隱至,河鮮佐酒煮黎明?!庇秩纾骸霸频L輕自在天,枯枝凜冽恨嚴寒。時光流逝湘江水,冬去春來年復年?!边@些意境與感思,有的來自他長期伏案寫作后的憑欄遠眺,有的來自他茶余飯后的閑暇時光,一枝一葉,一樹一景,傳遞的是他對生活的熱愛,對人生的豁達。
濟慈說:“詩人,是神派來刺探人間的間諜?!边@個群體有一雙高于一切的眼睛,能夠看清生活的命脈與走向。有一天,即使失去了全世界,我們還擁有詩歌來慰藉自己的人生,這不是心靈雞湯,這是激發(fā)人鼓起勇氣前行的一種精神。于是之前討論的那個問題有了答案:是詩歌,打開了我們精神層面的一個窗口,在痛與絕望的煉獄中生出無限希望。
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
在詩歌抵達的地方,有人看到了像大海一樣漫過天際的深藍,那里有拜倫、濟慈、葉芝、海子、北島及廖靜仁先生這樣的群體,用文字編織出陽光、草地、清風、鳥語、蟲鳴,這些情境散發(fā)出一種信息:如我一樣渺小的塵埃,如若常懷詩心,也可以在平凡中開出花來。
(作者單位:安化縣羊角塘鎮(zhèn)文昌閣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