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在陜北高原行走了半個來月,在回西安途中,他又去了一趟銅川,他的弟弟王天樂時在銅川礦務(wù)局鴨口煤礦采煤四區(qū)工作,他把小說念了一遍給弟弟聽。當他念完小說時,還流下了眼淚。路遙對王天樂說:“弟弟,你想作品首先能如此感動我,我相信她一定也能感動上帝?!?/p>
回到西安,路遙和妻子林達一同來到作家李小巴的家里。路遙向李小巴講述了農(nóng)村“分田到戶”的情況,之后他說,他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寫出了一部13萬字的小說,他感覺較以前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和《在困難的日子里》都好。林達也說,她在讀原稿時,都哭了。李小巴聽了也很激動,要他趕快把小說拿給他看看。
隔了幾天,路遙便把小說的原稿拿給了李小巴。李小巴看后,認為這是路遙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跨出的很大一步。小說的最初標題是《你得到了什么?》,李小巴說,這個題目不合適,指要和涵蓋都不夠,但一時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題目。
交談中,路遙說起李小巴的一部作品的主人公的名字,笑著說,像個外國人的名字。接著,路遙又說,自己這個中篇里主人公的名字“高加林”,是取了蘇聯(lián)第一位宇航員加加林的后兩個字。
1981年秋,路遙將稿子寄給中國青年出版社的編輯王維玲。不久,便收到了王維玲熱情洋溢的回信,她對這篇小說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年底,又專門把路遙約到北京去修改作品。
“人生”這個題目,就是王維玲和路遙一起商量確定的。之后,王維玲又將《人生》轉(zhuǎn)給了《收獲》雜志。這樣一來,這篇小說就可以在雜志上和出版的單行本同時發(fā)表、發(fā)行了。
《收獲》在1982年第3期上發(fā)表了路遙創(chuàng)作的醞釀了兩年、寫了21天的中篇小說——《人生》。與此同時,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這部小說的單行本《人生》。
“也許當時好多人羨慕我的風光,但說實話,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條縫趕快鉆進去?!?/p>
《人生》發(fā)表后,立即轟動了整個中國文壇,被視為當代文學一部具有開拓性意義的力作。因為小說所塑造人物的真實,因為“高加林”這樣的農(nóng)村青年所面臨的艱難選擇,因為所反映的城鄉(xiāng)差異帶來的種種矛盾正是中國的現(xiàn)實……《人生》不僅在文學界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反響,更引起了廣大讀者的廣泛關(guān)注,它由文壇走向了知識界、走向了大學校園、走向了工廠農(nóng)村,更走進了千千萬萬各行各業(yè)的讀者心中。
全國各地的報刊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表了大量的評論文章,其中,專論“高加林”的文章就有三十多篇,文學界形成了路遙研究的第一個高潮。
一時間,關(guān)于“高加林”,關(guān)于“高加林與劉巧珍的愛情悲劇”,在全社會引發(fā)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討論。對“高加林”的是非評判,不同層次的讀者從不同的角度展開了激烈交鋒,理解的聲音、肯定的聲音和完全對立的譴責的聲音、批判的聲音,沸沸揚揚,熱鬧非凡,成為當代文化生活中的一個奇特景觀。
著名作家陳忠實在后來談到自己創(chuàng)作的心理歷程時坦言,當時,就在他整理自己的短篇小說集,準備出版的時候,路遙的《人生》發(fā)表了:
“我讀了《人生》之后,就一下子從自信中又跌入了自卑,因為路遙的《人生》在我感覺來(路遙比我還年輕七八歲),一下子就把他和我的距離拉得很遠。因為路遙離我太近了,路遙的《人生》對我的沖擊遠遠超過了那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對我的沖擊,因為這個人就在你的面前呀!就是那個胖乎乎的,整天和你一起說閑話,還說他跟哪個女的好過……就這么生動的一個人,一部《人生》一下子就把你拉得很遠……《人生》一發(fā)表,我就感覺到了什么是表層的藝術(shù),什么是深層的藝術(shù)。在這一點上,我感覺路遙《人生》上的突破,不是路遙個人的突破,而是文學回歸了文學的本身,擺脫了強加給文學要承載而承載不了的東西。所以,這種突破,路遙顯然就獲得了一種很大的自信?!保ㄒ陨险躁愔覍崱队嘘P(guān)寫作的三個話題》)
《人生》的巨大成功,令作者路遙也始料未及。路遙后來與評論家王愚在《談獲獎中篇小說(人生)的創(chuàng)作》里坦言,原來他在寫這部作品的時候,確實也沒有想到會引起什么大反響。因為他寫農(nóng)村題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也不是突然就想起要寫它,這部作品的雛形在他的內(nèi)心醞釀的時間也比較長了,從1979年就想要寫這個題材。但總覺得準備不充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想通,幾次動筆都擱了下來。然而不寫出來,又覺得那些人物一直在沖擊著他。1981年,他下了狠心,把它寫出來。他說只想到要把這段生活盡可能地表現(xiàn)出來。
路遙在他的《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說道:“小說《人生》發(fā)表之后,我的生活完全亂了套。無數(shù)的信件從全國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來信的內(nèi)容五花八門。除過談?wù)撻喿x小說后的感想和種種生活問題的文學問題,許多人還把我當成了掌握人生奧妙的‘導師,紛紛向我求教:‘人應該怎樣生活,叫我哭笑不得。更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規(guī)定我必須趕在幾月幾日前寫信開導他們,否則就要死給我看。
“與此同時,陌生的登門拜訪者,也接踵而來,要和我討論或‘切磋各種問題。一些熟人也免不了亂中添忙。刊物約稿,許多劇團、電視臺、電影制片廠要改編作品,電報電話接連不斷,常常半夜三更把我從被窩里驚醒。一年后,電影上映,全國輿論愈加沸騰,我感到自己完全被淹沒了。
“另外,我已經(jīng)成了‘名人,親戚朋友紛紛上門,不是要錢,就是讓我?guī)兔φf情,安排他們子女的工作,似乎我不僅已膜纏萬貫,而且有權(quán)有勢,無所不能。更有甚者,一些當時分文不帶而周游列國的文學浪人,衣衫襤褸,卻帶著一臉破敗的傲氣,莊嚴地找上門來,讓我為他們開路費,以資助他們神圣的嗜好,這無異于趁火打劫。
“也許當時好多人羨慕我的風光,但說實話,我恨不能地上裂出一條縫趕快鉆進去。我深切地感到,盡管創(chuàng)造的過程無比艱辛,而成功的結(jié)果無比榮耀;盡管一切艱辛都是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許在于創(chuàng)造的過程,而不在于那個結(jié)果?!保ㄍ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