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海
(吉首大學 國際交流與公共外語教育學院,湖南 吉首 416000)
?
·語言學研究·
漢語語序變化考察:SVO→SOV
劉澤海
(吉首大學 國際交流與公共外語教育學院,湖南 吉首 416000)
摘要:語序是漢語語法的主要內(nèi)容。就一般說,漢語的語序是比較固定的,從歷史上看,漢語的詞序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變化。文章從漢語句法發(fā)展過程角度,通過陳述大量語言經(jīng)驗事實,考察漢語語序變化路徑。同時結(jié)合現(xiàn)代漢語的發(fā)展,運用語言類型學分析漢語語序變化的新方向。
關(guān)鍵詞:漢語語序;變化;句法發(fā)展;類型分析
語法具有很大的穩(wěn)定性,語序的固定是漢語語法穩(wěn)固性的最突出的一種表現(xiàn),語序是漢語語法的主要內(nèi)容。就一般說,漢語的語序是固定的。從歷史上看,漢語的語序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變化。動詞的位置在它的賓語前面,這一條規(guī)則在上古不完全適合,但也可以說基本上沒有發(fā)生很大的變化。有人分析過甲骨文的語法,發(fā)現(xiàn)它的詞序和現(xiàn)代漢語的詞序基本相同。但是我們不能從語法的極大穩(wěn)固性中得出結(jié)論說語法是不變的。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語法“逐漸發(fā)生變化,它逐漸改進著,改良和改正自己的規(guī)則,用新的規(guī)則充實起來”[1]23。本文擬從漢語句法發(fā)展過程角度,考察漢語語序變化路徑。
一、漢語語序的基本特點
漢語語法的基本特點是用詞序和虛詞來表現(xiàn)語法范疇、造句規(guī)則和句型變化。這個基本特點早在商代就開始形成了。商代漢語有了比較成熟的文字和書面材料,研究漢語語法史一般從商代開始[2]3。從商代到現(xiàn)在,漢語語法有了很大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許多新的語法形式和語法成分,一些舊的語法形式和語法成分逐漸消亡了。但是漢語語法的基本特點并沒有改變。
詞序是語法的重要組成部分。詞序是指充當句法成分的詞語在句中的排列順序。漢語是一種分析型語言,形態(tài)變化豐富,主要靠詞序和虛詞的語法手段表達語法意義。漢語語序從古至今有很大的穩(wěn)固性,一般表現(xiàn)在:句子的基本成分中,主語在前,謂語在后;動詞在前,賓語在后;修飾性成分(形容詞、所有格名詞、從屬分句、副詞)在前,被修飾的詞在后等。這種穩(wěn)定性起到了很好地溝通古今的作用。
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的句法很多方面是相同的,這些相同性保證了古今漢語的同質(zhì)性[3]380。同時,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也存在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古代漢語在某些情況下賓語要求前置(OV語言),而現(xiàn)代漢語沒有這樣的要求;現(xiàn)代漢語有敘補結(jié)構(gòu),先秦漢語沒有這種句法結(jié)構(gòu),敘補結(jié)構(gòu)是后來出現(xiàn)的。其中最為顯著的是,古代漢語某些特殊的賓語置于動詞和介詞之間,這種詞序?qū)嶋H上主要存在于先秦漢語,自漢代以后逐漸變化,從口語中消失。但由于歷代一些文人的仿古習慣,也由于有些句子富于表現(xiàn)力而為歷代一些文人所喜愛,因而特殊詞序在漢代以后的文獻中仍不少見。
二、漢語幾種主要句式語序變化
漢語語序的變化經(jīng)歷兩千多年的歷史,有些語序形式得以保留,有些語序形式得到改進。下面對幾種主要語序形式的發(fā)展變化進行分析。
(一)古漢語賓語前置句型的發(fā)展
動詞在前,賓語在后,這是漢語一般的詞序,古今一致。甲骨卜辭里賓語位置有很大的靈活性,賓語往往可以放到動詞前面。周秦漢語在一定程度下繼承了這個特點,同時產(chǎn)生了一些賓語前置的語序現(xiàn)象。主要有三種情形:否定句中代詞賓語前置、疑問代詞賓語前置和復指代詞作賓語前置。這是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在句法上最顯著的不同。
1.古代漢語疑問代詞作賓語的詞序
在古代漢語中,疑問代詞“誰”“何”“奚”“焉”“安”等作賓語,一般放在動詞的前面。構(gòu)成SOV(主語+賓語+動詞)語言。例如:
(1)吾誰欺?欺天乎?(《論語·子罕》)
(2)皮之不存,毛將安傅?(《左傳·僖公十四年》)
(3)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孟子·離婁上》)
但在文言文里,疑問代詞賓語前置的句子一直保存下來。疑問代詞作介詞賓語,同樣也要放在介詞前面。例如:
(4)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論語·憲問》)
(5)惡乎始?惡乎終?(《荀子·勸學》)
(6)誰為為之?孰今聽之?(司馬遷《報任安書》)
肯定句的介詞賓語也有放在介詞前面的。如:
(7)日居月諸,東方自出。((詩·邶風·日月》)
(8)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左傳·僖公四年》
總之,疑問詞作賓語,無論是作動詞的賓語,還是作介詞的賓語,需要前置這條規(guī)則在先秦是比較嚴格的,也是同現(xiàn)代漢語不一樣的,例外極少見。
漢代以后,疑問代詞賓語逐漸由前置轉(zhuǎn)為后置。例如:
(9)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漢樂府《涉江采芙蓉》)
(10)太守為誰?(《東觀漢記·賈宗》)
2.古代漢語否定句中代詞作賓語的詞序
在否定句里,賓語是代詞時大部分置于動詞前面。否定詞包括無指代詞“莫”和否定副詞“不、未、無、毋、勿、亡、罔”等。
否定句中的代詞賓語的詞序問題,只涉及表否定的敘述句?,F(xiàn)代漢語否定句中的代詞賓語是后置的,但是古代漢語否定句中的代詞賓語往往前置。構(gòu)成SOV語序特征。例如:
(11)三歲貫女,莫我肯顧。(《詩·魏風·碩鼠》)
(12)告爾殷鄉(xiāng)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尚書·多士》)
(13)我無爾詐,爾無我虞。(《左傳·宣公十五年》)
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只限于帶否定副詞“不、未、毋(無)”或無定代詞“莫”的句子。例如:
(14)居則曰:“不吾知也?!?《論語·先進》)
(15)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論語·子罕》)
(16)莫余毒也。(《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到了漢代,除了“未之”“莫之”以外,其他否定副詞后的代詞賓語大都置于動詞之后。魏晉以后,口語里的否定代詞賓語幾乎全都移到動詞后面去了。至于否定句的名詞賓語,一般在動詞后面,古今如此。也有少數(shù)詞在動詞前面的,往往是為了意義強調(diào)、結(jié)構(gòu)整齊或音節(jié)和諧。例如:
(17)如何昊天,辟言不信。(《詩·小雅·雨無正》)
(18)帝命不違,至于湯齊。(《詩·商頌·長發(fā)》)
3.賓語用代詞復指的詞序
所謂“賓語用代詞復指”是說動詞的賓語前置,在賓語和動詞之間插入一個“是”字或“之”字。這個“是”字或“之”字仍是代詞,作用是復指提前的賓語。例如:
(19)天子是若。(《詩經(jīng)·大雅·烝民》)
(20)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論語·先進》)
用代詞“是”“之”復指賓語的賓語前置,它的賓語可以是代詞,但不限于代詞,更多的是名詞或名詞性短語?,F(xiàn)代漢語中沒有這種特殊的賓語前置的句式。
此外,古漢語中還有一些賓語前置的句型,如“惟十O十V”“惟(維、唯)+O+是(之)+V”“O+是(之、斯、焉)+V”“O+之為+V”等,這些句型,到漢代逐漸消亡,賓語大部移到了動詞后面。以《詩經(jīng)》為例,代詞賓語前置的否定句68例,疑問代詞賓語前置的19例。后世文言文也有使用這種賓語前置的句型的。馬建忠說:“此種句法,《左傳》《論語》最所習見。后則韓(愈)文襲用者最多?!钡@只是文人的仿古,并不反映漢語發(fā)展的實際。就口語而論,只有“唯X是問”“唯利是圖’等成語一直保存到現(xiàn)在。
(二)處置式的發(fā)展
王力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中說:“凡用助動詞把目的位提到敘述詞的前面,以表達一種處置者,叫做處置式?!盵4]169后來他在《漢語史稿》中又說:“就形式上說,它是用一個介詞性的動詞把賓語提到動詞的前面;就意義上說,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達一種有目的的行為,一種處置?!盵5]410例如:
(21)今予將試以汝遷。(《尚書·盤庚中》)
“以汝遷”就是“把你們趕走”。
處置式有“將”字句、“把”字句。“將/把”字句,我們通常認為是用介詞“把”“將”把謂語動詞的賓語提前了,使整個句子構(gòu)成了以“主語(S)+把/將+受事賓語(O)+動詞(V)”為格式的處置句,即“主語+把/將+賓語+謂語”的句式,通過對賓語進行位移,構(gòu)成“把/將”字句。這種句式在漢語史上使用至今,成為漢語句式中表現(xiàn)力最強的一種句式。
1.古代早期的處置式
在魏晉時期開始出現(xiàn)“將”字句、“把”字句,但用例少,結(jié)構(gòu)形式也較簡單。從東晉到六朝,“將”字的特點是發(fā)展迅速但不普遍。曹廣順、過笑容所調(diào)查的魏晉南北朝“十種材料”里,表示“以+工具”共261例,表示“以+受事”共48例[6]101。到唐五代處置式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張美蘭認為從句子結(jié)構(gòu)、句式和意義諸方面看,“將”字句、“把”字句兩者的性質(zhì)沒有區(qū)別。“把”“將”差不多同時產(chǎn)生、同時運用,上可溯至六朝佛經(jīng),下可推及明清小說,它們毫無例外地使用于不同地域、不同作品,或同一作品中,乃至出現(xiàn)于同一作品中的同一對句中,上句用“將”字句,下句用“把”字句[7]331。初期的處置式以“將”字句更為常用,逐漸地“把”字句所用比例增多。唐宋時代介詞“把”和“將”都有口語基礎(chǔ),因此在口語作品中都經(jīng)常出現(xiàn)。
唐代的“將”和“把”的意義很富于啟示性,因為它們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同義詞,就是“拿”或“持”的意思。在唐人的詩句中,有些很像處置式的句子其實都只是一種緊縮式,這就是說,其中的“把”字仍舊是純粹動詞(“拿”的意思)。例如:
(22)詩句無人識,應須把劍看。(姚合《送杜觀罷舉東游》)
(23)兩鬢愁應白,何勞把鏡看。(李頻《黔中罷職將泛江東》)
(24)莫愁寒族無人薦,但愿春官把卷看。(杜荀鶴《入關(guān)因別舍弟》)
錢學烈通過對《全唐詩》的“把”字句的考察,認為“把”字句的復雜性是在8世紀后半期到9世紀上半期出現(xiàn),9世紀以后大量存在?!鞍选弊志湓谛纬沙跗谟美?,我們認為有兩種情況:第一,在唐宋時期“把”字句本身處在發(fā)展初期,比較起來唐宋時期處置式用“將”字句更多些,“把”字句還不是很豐富。根據(jù)實例調(diào)查情況看,處置式里用“將”字在禪宗文獻、敦煌文獻、宋代理學家語錄以及蒙漢對譯材料中,都占絕對多數(shù)。自元末明初“將”字的口語色彩逐漸減弱,在口語文獻中“把”字句的使用頻率增高。根據(jù)張美蘭的研究[8]125-127,我們將近代文獻中“把”字句、“將”字句使用情況做一個統(tǒng)計,見表1。
表1 近古文獻中“把”字句、“將”字句使用情況統(tǒng)計
這個表雖然不一定十分準確,但基本上能反映出“把”字句、“將”字句使用頻率的變化消長過程。
第二,也許有方言的因素。在南方方言區(qū),主要用“將”字句,今天的普通話和主要的北方話方言基本上不使用“將”字句,但“將”字句卻獨立地出現(xiàn)在漢語的某些方言中如粵方言、客家方言、閩方言。
2.近現(xiàn)代處置式的發(fā)展
從中古到近現(xiàn)代,“把”字句的應用已非常繁復。五四以后,又出現(xiàn)了新的“把”“將”字句,它們用“作”“進行”“加以”等充當主要動詞,后面用一個名物化了的動詞,充當賓語。意義上主要動詞管不著“把”的賓語,真正能支配“把”的賓語的是主要動詞后面那個賓語。到了現(xiàn)代漢語,這種情形的處置式才普遍應用起來。在現(xiàn)代典范的白話文著作里,這種處置式也是常見的。例如:
(25)聰明的孫中山看到了這一點,得到了蘇聯(lián)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助力,把三民主義重新作了解釋。(《毛澤東選集》第二卷)
(26)我們要分辨真正的敵友,不可以不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經(jīng)濟地位及其對革命的態(tài)度,作一個大概的分析。(毛澤東《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
在近代后期,處置式有了新的發(fā)展。在過去的處置式中,賓語既然提前,動詞后面就不能再帶賓語。但是,到了近代后期,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興的處置式:賓語提前了,動詞后面還有賓語。
(三)被動句的發(fā)展
1.上古漢語被動句的發(fā)展
在遠古漢語里,在結(jié)構(gòu)形式上沒有被動和主動的區(qū)別。直到甲骨金文里也還是這種情況。真正的被動式在先秦是比較少見的,而且它的出現(xiàn)是春秋以后的事。王力把當時的被動式分為三個類型:第一類是“于”字句;第二類是“為”字句;第三類是“見”字句[5]418?!坝凇薄盀椤薄耙姟睘闃擞浽~。
第一類“于”字句說出施事的人物或場所,把外動詞放在“于”的前面。這一被動式出現(xiàn)最早。用“于”引出行為的施動者,置于動詞之后。構(gòu)成的句式:NP(動作承受者)+V+(marker)+NP(施動者),也即SVO語言。例如:
(27)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孟子·滕文公上》)
(28)通者常制人,窮者常制于人。(《荀子·榮辱》)
第二類“為”字句用“為”字作為助動詞。該被動句式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之際?!盀椤弊趾捅粍釉~的中間插入一個關(guān)系位名詞,這個名詞所代表的是施動者。構(gòu)成的句式:NP(動作承受者)+(marker)+NP(施動者)+V,也即SOV語言。例如:
(29)不為酒困。(《論語·子罕》)
(30)止,將為三軍獲。(《左傳·襄公十八年》)
(31)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莊子·天下》)
第三類“見”字句用“見”字作為助動詞。這一被動句式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之際?!耙姟弊志浜汀盀椤弊志涞牟煌幨牵骸盀椤弊趾捅粍釉~的中間可插進一個關(guān)系位名詞(施動者);“見”字和被動詞的中間不能插進關(guān)系位名詞。構(gòu)成的句式:NP(動作承受者)+(marker)+V,沒有賓語,也即SV語言。例如:
(32)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論語·陽貨》)
(33)出必見辱。(《墨子·公孟》)
(34)見侮不辱。(《莊子·天下》)
到了漢代,被動式有了新的發(fā)展。主要表現(xiàn)在兩種形式:第一種是“為……所”式;第二種是“被”字句。
第一種“為……所”式是由先秦的被動式“為”字句發(fā)展出來的。被動式“為”字句在被動詞前面插入一個“所”字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種類化的結(jié)果。在表示被動的情況下,“所”字失去了原來的代詞性,而成為外動詞的詞頭。構(gòu)成的句式:NP(動作承受者)+“為”+NP(施動者)+“所”+V,也即SOV語言。例如:
(35)漢軍卻,為楚所擠。(《史記·項羽本紀》)
(36)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史記·大宛列傳》)
第二種“被”字的被動句大約萌芽于戰(zhàn)國末期。先秦漢語中,含“被”字的被動句一般是“被”后直接加動詞,沒有用“被”引入施事的[3]400。到了漢代“被”字句就普遍應用起來了。這種“被”字的作用大致和“見”字相當;當時的“被”字句還不容許有關(guān)系語(施動者)出現(xiàn),只是簡單地把“被”字放在被動詞的前面,構(gòu)成“S(受動者)+‘被’+V”語言。例如:
(37)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史記·屈原列傳》)
(38)身完全者謂之潔,被毀謗者謂之辱。(《論衡·累害》)
這一時期,被動語態(tài)句子的語序存在SOV與SV(O)交叉出現(xiàn)現(xiàn)象。
2.中古漢語被動句的發(fā)展
到了中古時期,漢語被動式又有了新的發(fā)展。不僅“被”字句用的更普遍了,而且重要的是:“被”字句也能插入關(guān)系語(施事者),它在一般口語里逐漸代替了“為……所”式。
南北朝時期,“被”字后面不帶關(guān)系語比較普遍。但也開始出現(xiàn)帶有施動者的被動句。曹廣順、過笑容將“被”字句中施動者出現(xiàn)的情況分為3種[6]134。三國的2種“被”字后沒有出現(xiàn)施動者,晉和南北朝的3種“被”字之后有施動者出現(xiàn),隋朝的1種不僅有了“被NV”,而且發(fā)展出了“被V之所V”和“被N所V”。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中古文獻中被動句式情況統(tǒng)計
唐代以后,雖然“被”字句仍然可以不用關(guān)系語,但是帶關(guān)系語(施事者)的被動式越來越多了。施事由某種標記引入。例如:
(39)且為辛苦行,盡被生事牽。(杜甫《贈李十五丈別》)
(40)報道幽人被渠惱。(朱熹《用子服韻謝水仙花》)
“被”字句帶關(guān)系語這一發(fā)展階段為現(xiàn)代漢語被動式奠定了基礎(chǔ);現(xiàn)代漢語的被動式絕大多數(shù)是帶關(guān)系語的。其語序結(jié)構(gòu)為:NP(動作承受者)+標記(“被”)+NP(施動者)+V,也即SOV語言。
3.“被”字句的成熟
“被”字句在發(fā)展過程中的主要特點是:“被”字句的用例在迅速發(fā)展,在被動式中所占比例在增高;“被”字引入主動者的句例在不斷增多,謂語動詞前后成分日益趨繁。根據(jù)唐鈺明的統(tǒng)計[9],崔宰榮的歸納[10]顯示,六朝文獻《三國志》《三國志裴注》《華陽國志》《后漢書》《魏書》《世說新語》《洛陽珈藍記》《顏氏家訓》《搜神記》《百喻經(jīng)》10部,總共512例“被”字句,其中“被V”句474例,占92.6%;“被+N+施+V”,38句,占7.4%。崔宰榮對唐代9部文獻《敦煌變文集》《朝野僉載》《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祖堂記》《李白詩集》《杜甫詩集》《白居易詩集》《寒山詩集》《王梵志詩集》等中“被+V”“被N+V”句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總計554句“被”字句,“被+V”283例,占51.1%,“被N+V”271例,占48.9%。
由此可見,“被N+V”式“被”字句(SOV句式)在唐代得到迅速發(fā)展。
三、語序的類型學分析
語序作為人類語言中最普遍的語法手段之一,無論是在形態(tài)變化豐富的語言中,還是在基本沒有形態(tài)變化的語言中,都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因此,語序問題才一直占據(jù)著當代語言類型學的中心[11]124。自Greenberg關(guān)于語序論述的奠基之作發(fā)表[12]73-113以來,語序類型學家不僅注重語序的描寫,而且注重對語序現(xiàn)象的解釋。
我們說一種語言的基本語序時,如不做特別說明,一般指S、V、O之間的相對語序。這三種成分之間的語序似乎比較容易確定,只要看該語言中典型的及物小句是如何安排這三者之間的先后位置即可。但事實上并非如此簡單,從語種的數(shù)量上來看,使用最多的語序是SOV,其次是SVO。而且歷史語言學家發(fā)現(xiàn),很多SVO語言是從SOV語言變化過來的,而相反的情況似乎很少見??梢奡OV語序是人類語言的絕對優(yōu)勢語序[13]80。德賴爾用S、V、O三個成分對1 228種語言進行了統(tǒng)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SOV語序的語言有497種,SVO的435種,這兩種語序的語言占76%。
拿漢語來說,我們可以說“我吃飯了”(SVO),也可以說“飯我吃了”(OSV)。漢語中的賓語到底傾向于在動詞前還是傾向于在動詞之后?換句話說,漢語的動詞和賓語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到底是VO型的,還是OV型的?遺憾的是,學者之間的觀點也并不完全相同。學者戴浩一認為現(xiàn)代漢語是OV型語言,支持這一觀點的證據(jù)有漢語的狀語大都在動詞形容詞前面,比較句中的形容詞在比較對象之后,這些都跟SOV型語言的語序一致。此外漢語中有大量的把字結(jié)構(gòu)。而很多學者認為把字結(jié)構(gòu)就是OV的語序。
持相反觀點的有黃正德等學者,他們認為現(xiàn)代漢語是VO型語言,支持這一觀點的證據(jù)是現(xiàn)代漢語主要使用前置詞而不是后置詞,前置詞的數(shù)量和小類遠遠大于后置詞;動詞后有相當多的修飾成分,即動詞核心相對這些修飾成分是前置的;助動詞在主要動詞之前。這些都說明漢語的基本語序表現(xiàn)出VO形式。這兩種觀點爭執(zhí)不下,莫衷一是。也有學者認為漢語是VO和OV型混合的語言。
有學者就《雷雨》中的動詞句做過統(tǒng)計,結(jié)果得到VO句總共3 412個,其中VO語序的句子占了總數(shù)的66.6%??梢娖胀ㄔ捴杏蠸VO的傾向,但比較弱。關(guān)于漢語的語序類型,劉丹青對不少方言進行了更細致地研究,結(jié)論是:吳方言和閩方言是最弱的VO型語言(少量的OV結(jié)構(gòu)),而粵語則是強烈的VO型語言。從VO到OV的強弱等級為:粵語—官話—吳閩方言[14]。
漢語屬于VO還是OV型語言?在總體上13種對立的語序中,漢語有7種是VO和OV兼有的,去掉3個不存在的數(shù)據(jù),剩下3種對立中,有2種支持漢語取向于VO型語言。VO與OV語序類型相關(guān)性參項的比較情況如表3所示。
從表3語序相關(guān)性參項來看,與名詞短語、動詞短語語序相關(guān)的參項占了大多數(shù),因為語序主要成分S、O、V分屬于名詞和動詞。
在名詞短語語序方面,(1)領(lǐng)有成分與名詞。在OV語言中,領(lǐng)有成分明顯地表現(xiàn)出前置傾向,而在VO語言中傾向不是很明顯,只能說弱傾向于后置,即OV語言:領(lǐng)屬成分+名詞;VO語言:名詞+領(lǐng)屬成分(弱傾向)。(2)關(guān)系小句和名詞。關(guān)系從句的語序問題,也是類型學中語序研究較多的領(lǐng)域。核心名詞與關(guān)系小句邏輯上有兩種語序(NRel和RelN)。假如與動詞和賓語的語序(VO/OV)關(guān)聯(lián)起來,可以歸納出一條蘊含共性:如果一種語言是VO型,那么關(guān)系小句位于名詞之后(NRel),或者說如果在一種語言中,關(guān)系小句位于名詞之前,那么賓語位于動詞之前(OV)。
表3 VO與OV語序類型相關(guān)參項的比較情況
在動詞類型語序方面,根據(jù)Dryer“核心—從屬語”理論,動詞類型是核心,而賓語類型是從屬[15]。也就是說,一對成分X和Y中,當且僅當X是核心而Y是從屬語時,它們采用XY順序的可能性,在VO語言中會遠超過在OV語言中。譬如,在OV語中,后置詞短語遠遠超過前置詞短語。VO語序總與前置詞共現(xiàn),OV語序總與后置詞共現(xiàn),因此VO語序與前置詞相和諧,OV語序與后置詞相和諧。
因此,從表3語序相關(guān)性參項的對比結(jié)果分析,我們得出初步結(jié)論是:漢語總體上是個VO和OV型語言的混合語(極弱地傾向于VO型語言)。
參考文獻:
[1] 斯大林.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學問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 向熹.簡明漢語史[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3] 蔣冀騁.古代漢語(上)[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13.
[4]王力.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1954.
[5]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 曹廣順,過笑容.中古漢語語法史研究[M].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6.
[7] 張美蘭.《祖堂集》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8] 張美蘭.近代漢語語言研究[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1.
[9] 唐鈺明.漢魏六朝被動句式論略[J].中國語文,1987,(3):178-186
[10] 崔宰榮.唐宋被動句研究[D].北京:北京大學,2001.
[11] 陸丙甫,金立鑫.語言類型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12] GREENBERG, JOSEPH R. Some Universals of Grammar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the Order of Meaningful Constituents, in Universals of Language[M]. MIT Press,1966.
[13] 金立鑫.什么是語言類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14] 劉丹青.方言語法調(diào)查研究的兩大任務:語法庫藏與顯赫范疇[J].方言,2013,(3):193-205.
[15] DRYER,MATTHEW S.The Greenbergian Word Order Correlations[J].Language.1992,(68):81- 138.
(責任編輯:韓大強)
收稿日期:2016-01-21;收修日期:2016-04-30
基金項目: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3WLH47);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13C772)
作者簡介:劉澤海(1968—),男,土家族,湖南鳳凰人,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社會語言學、語言教育政策。
中圖分類號:H1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0964(2016)04-0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