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近慧
(湖北工業(yè)大學 工業(yè)設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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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青銅器造型中的鳥圖像研究
張近慧
(湖北工業(yè)大學 工業(yè)設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摘要:動物圖像在中國傳統(tǒng)造型文化中有著廣泛的應用,其中鳥圖像更是被賦予各種精神內(nèi)涵。西周是中國奴隸社會的中后期,青銅器風格沉重、神秘、威嚴,鳥圖像以輕靈、變幻莫測的神秘性以及獨特的寓意,在西周青銅器造型的沉重之中注入新鮮的生命活力,豐富了青銅器造型藝術語言,體現(xiàn)了人類精神世界對于靈動、自由與飛揚的渴望。
關鍵詞:西周;青銅器;鳥圖像
鳥以其靈動、敏捷、轉瞬即逝的特征而具有某種神性,成為歷代造型藝術常用的題材。動物圖像在中國傳統(tǒng)造型文化中有著廣泛的應用,其中鳥圖像更是被賦予各種或相似或迥異的精神內(nèi)涵,從遠古時期開始便以圖騰的形式頻繁出現(xiàn)。人類文化早期,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以及認知能力的局限,人們更多地依賴自然界而生存,客觀世界被先人以主觀的方式感受和認知。出于對自然界中各種生物的敬畏或崇拜,以動物為題材的裝飾圖像大量出現(xiàn),在各個歷史時期,鳥以輕靈、變幻莫測的神秘性以及獨特的寓意,在造型藝術中得到廣泛的使用。
西周是中國奴隸社會的中后期。隨著奴隸社會的發(fā)展,西周時期建立起系統(tǒng)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體系,奴隸主階層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殘酷的統(tǒng)治以及森嚴的等級制度,對當時文化藝術的發(fā)展有著重大的影響。商周時期是青銅器鼎盛發(fā)展的階段,器物造型豐富,種類繁多,有酒器、樂器、烹飪器、祭祀器、兵器,等等,涉及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個方面,青銅器造型藝術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文化形態(tài)和哲學觀念。此時的青銅器無論在鑄造技術還是在裝飾造型方面都達到了巔峰狀態(tài),成為中國青銅藝術的代表。
西周時期,祭祀、占卜等巫術活動盛行,權力、等級、宗教文化對青銅器的藝術風格起著重要的作用。此時期的青銅器秉承了前期的特點,造型沉重、神秘、威嚴、兇猛,器物裝飾使用了大量風格化、具有超現(xiàn)實主義特征的動物形象,如經(jīng)過異化的牛紋、象紋、虎紋、龜紋以及具有典型特征的饕餮紋、夔龍紋等,鳥紋造型的出現(xiàn)和應用為這一時期的青銅器裝飾風格注入了一股輕松的靈動之風,與其整體沉重、肅穆的風格形成對比,豐富了青銅器的造型藝術語言。
一、西周青銅器中鳥圖像的淵源
西周青銅器造型中的鳥圖像源于原始社會時期。那時人類已經(jīng)開始采用動物圖像來記錄生活,表達情感,無論新石器時期的彩陶,還是原始時期的巖窟壁畫,都留下了大量的動物圖像造型,其中主要以走獸和魚類為主。作為動物圖像的一種,鳥圖像造型出現(xiàn)得較少,而且基本以平面描述的造型方式出現(xiàn)。西周時期,青銅器造型中的鳥圖像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不但出現(xiàn)了許多以鳥圖像進行表面裝飾的器物,還出現(xiàn)了以鳥為整體造型結構的青銅器物。鳥的造型不一,各具特點,或輕盈或厚重,具有獨特的精神寓意。
記錄中國原始先民神話的奇書《山海經(jīng)》對于奇鳥有豐富的著述。《山海經(jīng)》是中國上古文化的珍品,是一部記述了包括神靈、異民、怪獸、奇鳥、方國、水道等在內(nèi)的奇書,其中的一部分古圖來自于“禹鼎圖”。 禹鼎又稱“九鼎”“夏鼎”。傳說夏代的開國之君禹曾收九牧之貢金鑄造九鼎,其上鑄刻象物,即川澤山林中的魑魅魍魎,以使民知神奸,亦可辟邪?!渡胶=?jīng)》中以鳥為造型主體的形象便有百余種,鳥分別與人、獸、魚等多種形象結合,造型怪異,具有豐富的意象。如鳥首獸身、人面鳥身、鳥首魚身、鳥面人身等各種造型奇異的圖像,引人遐想,寓意廣泛,代表了祥兆、水兆、火兆、疫兆以及各種神仙,從中可以看出古代先民賦予神秘而捉摸不定的鳥以畏懼、崇拜之情。
《山海經(jīng)》中關于鳥的圖像種類繁多,包括瑞鳥以及經(jīng)過組合的各類異鳥。鳳鳥是出現(xiàn)較早的鳥圖像之一,最初被稱為鸞鳥。在《山海經(jīng)》的《西次二經(jīng)》中有關于“鸞鳥”的描述:女床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鸞鳥屬于鳳凰類的瑞鳥,傳說周成王時曾經(jīng)出現(xiàn),喻示著太平盛世。以鸞鳥為造型的圖像在早期的青銅器裝飾中,造型略顯生硬和圖式化,到了西周時期鸞鳥圖像無論造型還是形式都更加豐富生動。遠古時期還有許多生動的鳥圖像造型,成為后來造型藝術的源泉。“畢方”是《山海經(jīng)》記載的另一種鳥,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zhì)而白喙,名曰畢方,其嗚自叫也,見則其邑有火[1]133。 畢方是一種獨足怪鳥,又是兆火之鳥。它全身覆蓋著黑紅相間的羽毛,整天鳴叫著自己的名字。古人視畢方為火災的先兆。作為兇兆的一種,這種鳥圖像被賦予特殊的寓意。
《山海經(jīng)》中的鳥圖像描述來自于遠古時期的人類先民,其中有一些鳥圖像是鳥與人、馬、虎、牛、蛇、魚等的組合體,形象怪異,寓意豐富,顯示了先民對于鳥的冥想和敬畏。如《西次三經(jīng)》中描繪的“英招”:槐江之山,實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狀馬身而人面,虎文而鳥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1]156。英招的形象集人、馬、虎、鳥于一身,傳說中是黃帝管轄的位于昆侖山四百里的天然牧場的管理者。英招常常振翅高飛,巡游四海,先人賦予這種禽獸合一的動物以神力。此外,《山海經(jīng)》中還有許多不同寓意的鳥獸人的組合圖像,如魚、鳥共體的水兆圖像“蠃魚”,鳥、豬一體的疫兆圖像“岐踵”,鳥、蛇一體的旱兆圖像“鳴蛇”,人、鳥一體的神仙圖像“句芒”,等等。
遠古時期鳥圖像豐富神秘的寓意,成為奴隸社會中后期西周青銅器造型中鳥圖像的淵源,禽鳥圖像與當時的社會形態(tài)、哲學思想相結合,被賦予新的活力和意義。
二、西周青銅器中的鳥圖像造型
西周青銅器種類繁多,造型各異,裝飾以兇猛、威嚴的動物紋樣為主,輔以幾何紋樣,組織結構多采用對稱形式,大小相間,陰陽共存,表現(xiàn)出沉重、嚴肅的色彩。用于祭祀、兵器等用途的青銅器很少使用鳥的造型,鳥圖像以其生動、多變的形象主要用于觥、尊、卣等酒器、食器青銅造型中。鳥圖像在青銅器造型中以兩種表現(xiàn)形式呈現(xiàn),一類是以鳥形象作為青銅器的整體造型,一類是在青銅器外壁運用鳥圖像進行裝飾。
(一)以鳥圖像為整體造型的青銅器
西周以鳥形象作為青銅器整體造型的器物并不鮮見,造型獨特,形象生動,或粗獷,或?qū)憣?,或具象,或抽象,各具特點。
鑄造于西周早期、現(xiàn)存于日本白鶴美術館的“太保鳥卣”是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一件(見圖1)。這件盛酒器整體形象是一只仰首蹲坐的鳥造型,造型簡潔粗獷,神態(tài)生動。鳥的頭部有突出緊閉類似鷹的尖喙,其上鑄刻月牙形小孔。面部兩側兩只圓形的大眼睛,中心有凹陷的瞳孔,令目光顯得深邃。頭頂有兩條長冠垂向后背,末端微微向上翹起,下頜部鑄刻兩片橢圓形結構的飾物。鳥頭微微上仰,目視前方,神采奕奕。頸部兩側各有一環(huán),上面穿插竹節(jié)紋的提梁,巧妙造型,和諧統(tǒng)一。鳥整體造型上窄下寬,腹部突出,正面裝飾以鱗紋,兩側的翅膀簡化為兩個外卷的螺旋紋,粗獷而不失生動[2]320。鳥足彎曲前伸,上面裝飾單線螺旋紋,與寬大的尾部一起支撐整個身體,造型穩(wěn)重、簡練,頗具神性。在以鳥圖像作為整體造型的青銅器中,“太保鳥卣”以簡潔概括的造型、渾厚粗獷的風格成為這一類型的代表。
圖1 太保鳥卣
與“太保鳥卣”的造型特點略有不同,出土于江蘇省丹徒縣母子墩的“鴛鴦尊”則成為以鳥圖像為整體造型的青銅器中寫實風格的典型代表(見圖2)。鴛鴦尊高二十多厘米,尊體為一個寫實的鴛鴦造型,背部馱著高出頭部的喇叭口造型器物,整體造型飽滿、圓潤。鴛鴦頭部有一扁嘴,中間略微突起,造型特點完全遵循禽鳥原型;頭頂為半圓形頂冠,中間鏤空;眼睛不大,呈圓形鑄刻于兩側;頭頸部線條呈優(yōu)雅的S形,生動而蘊涵張力;胸腹部有突出的團塊肌肉,渾厚飽滿,與背上的侈口柱體相通;粗壯的兩足分別以蹼連接為掌狀,與位于后腹部的螺旋形支柱一起支撐壯碩的體態(tài);尾巴扁平?!傍x鴦尊”通體無紋飾,樸實無華,以寫實的手法塑造了一個生動、樸素、憨態(tài)可鞠的青銅酒具造型,生動表現(xiàn)了西周時期精湛的青銅鑄造工藝以及當時渴望輕松平和的社會心態(tài)。
圖2 鴛鴦尊
(二)以鳥圖像為器表裝飾的青銅器
與以鳥圖像作為青銅器整體造型的器物相比,以鳥圖像作為器表裝飾的青銅器更為多見,貫穿了西周的各個時期。
鎮(zhèn)江博物館館藏的青銅食器“伯方座簋”鑄造于西周早期(見圖3)。此簋為圓形,下部連著一方形臺座,通體裝飾以鳥圖像??诓繉挻?,小方唇,腹部膨滿。腹部兩側各鑄刻一個鳥造型半圓提環(huán),鳥昂首仰望前方,圓目尖喙,胸腹根據(jù)結構需要概括為環(huán)形,便于抓握。提環(huán)上面裝飾弦紋,結構和諧,造型實用優(yōu)美。圓形簋體器表飾以兩對鳳鳥紋樣,對稱布局,鳳鳥頭部有夸張的裝飾花冠,左右翻轉,眼睛正中鑄有圓瞳。鳳鳥軀體彎曲上揚,鑄刻弦紋,體側是圖案化的翎毛裝飾,巧妙地將構圖進行填充,豐富而不繁縟?!安阶斌w下部連接方形臺座,整體造型沉穩(wěn)扎實,具有此時期青銅器造型的典型特征。臺坐四面均以顧首鳳紋裝飾,造型與圓形簋體相似,只是根據(jù)底座造型進行相宜的調(diào)整?!安阶闭w圓方結合,圓形部分曲線優(yōu)美流暢,方形部分渾厚堅實,造型均衡、凝重,通體以鳳鳥圖像進行裝飾,沉重的青銅食具因鳳鳥圖像的裝飾,產(chǎn)生動中有靜、輕松飛揚的藝術效果。
西周時期的青銅酒器“鳥紋觥”是以獸為整體造型,其上裝飾鳥紋的青銅器物,代表了以鳥圖像作為青銅器器表裝飾的另一種類型(見圖4)。西周時期青銅器造型中的鳥圖像經(jīng)常與其他動物組合運用,常見的有鳥與象、鳥與夔龍、鳥與牛、羊、虎等組合的造型。器物通常以獸為整體造型,其上以圓雕或浮雕的方式裝飾鳥圖像,用于蓋、流、提梁、腿足、腹壁等部位?!傍B紋觥”整體是一個站立的幼獸造型,頭大足短,形態(tài)稚拙。頭部有角,線條流暢;眼睛不大,形態(tài)柔和;背部為器物的蓋子;把手是另一個站立的小獸造型。幼獸的胸腹部以鳥圖像為裝飾,以頸下為界左右對稱布局。鳥圖像裝飾與器體風格統(tǒng)一,亦為稚齡造型,憨態(tài)可鞠。鳥圓首大眼,頭頂有弧線形冠,翹首仰望,神態(tài)生動。鳥身為一個大的翻卷造型,以線條為裝飾,簡潔凝練,兩足短小,置于腹下。尾部是一組流暢的螺旋紋,延伸至器物后方?!傍B紋觥”造型稚拙,紋飾簡練優(yōu)美,繁簡處理獨具匠心,反映了當時精湛的制造工藝和獨特的審美追求。
圖3 伯方座簋
圖4 鳥紋觥
三、結語
西周青銅器造型中的鳥圖像多用于日常娛樂、宴飲等用途的酒器、食器等器具,而鮮見于祭祀等類型青銅器,體現(xiàn)了在當時的政治文化背景中,人們?nèi)粘I畹某林亍阂?、疲憊以及對于美好、輕靈生活狀態(tài)的向往。西周時期青銅器中鳥圖像的廣泛應用,對于春秋戰(zhàn)國以至漢代以后的造型藝術有著重要影響。隨著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過渡,青銅器造型日益豐富起來,造型藝術逐漸擺脫沉重、威嚴風格的束縛,裝飾形式活躍生動,愈加貼近生活。鳥圖像以其獨特的精神寓意,在西周青銅器造型的沉重之中注入新鮮的生命活力,體現(xiàn)了人類對于靈動、自由與飛揚的精神世界渴望。
參考文獻:
[1] 馬昌儀.古本山海經(jīng)圖說[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1.
[2] 郎紹君,劉樹杞.中國造型藝術辭典[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 1996.
(責任編輯:王菊芹)
收稿日期:2015-12-10
作者簡介:張近慧(1969—),女,河南開封人,湖北工業(yè)大學工業(yè)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藝術創(chuàng)作與理論。
中圖分類號:J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444(2016)01—0148—04
A Research on Bird Totems of Bronze Wares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ZHANG Jinhui
(School of Industrial Design, 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Abstract:Animals totems have been widely used in Chinese traditional modeling culture, in which bird totems are endowed with spiritual meanings.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is in the mid-late period of Chinese slave society and the style of its bronze wares is heavy, mysterious and majestic. Bird totems vitalize the heavy bronze wares, enriching the modeling art language of bronze wares and showing the human’s desire for flying freely into the sky.
Key words:Western Zhou Dynasty; bronze wares; bird tot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