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艾弗斯
一場大規(guī)模死亡正在發(fā)生,然而還沒有人對此做出應對,甚至很少有人感覺到它的存在。它每天都在發(fā)生,而且遍布世界各地。每份報紙都會對此進行報道,大多以短新聞的形式,讀者看到后大多聳聳肩。“高速公路發(fā)生汽車相撞事故:3人死亡。”“22歲司機撞上樹?!薄皟绍囌嫦嘧?,兩人死亡?!痹诘聡值郎希磕甓加泻芏嗪⒆由踔琳麄€家庭死于車禍。
而這些死者中很少有人能進晚間新聞。盡管如此,幾乎所有人都認識某個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一個同事、兒時玩伴或是朋友的朋友。
而德國還是一個交通秩序嚴謹?shù)膰遥^去10年已經在道路交通安全上取得了巨大進步。其他很多國家的死亡人數(shù)還要高得多。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估計,2015年,世界范圍內街道交通致死人數(shù)超過140萬,尤其是在發(fā)展中國家和門檻國家;約一半遇難者是行人、自行車或摩托車手。
這樣的死亡規(guī)模讓人很難想象。這就好像每年都有一個像慕尼黑這樣規(guī)模的大城市的居民一個個死去,直到最后一個居民。交通事故比埃博拉病毒、瘧疾和恐怖主義的致死人數(shù)更多:它甚至比地中海所有遇難船只和所有戰(zhàn)爭的致死人數(shù)總和還要多得多。
而將來,這一數(shù)據(jù)可能還會上升,因為全球中產階級數(shù)量正在不斷增加,汽車需求量也在不斷上漲。世界衛(wèi)生組織預計,未來15年內每年至少有180萬人在街道交通中喪命。得有人阻止這場可怕的頑疾,但是該怎樣做呢?
“零”愿景流行
有一個國家為我們做出了榜樣。幾年來,瑞典施行了全世界最強硬的交通政策。1997年瑞典議會以絕大多數(shù)通過決議,將來不允許再出現(xiàn)交通死亡,即所謂的“零”愿景:最晚到2050年,實現(xiàn)不再有人在開車、騎自行車或步行穿過馬路時死亡或受重傷的目標。
自那以來,瑞典改建了交通網,并調整了法律、政府工作、對待交通的態(tài)度等各個方面?,F(xiàn)在,瑞典的街道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安全的街道之一。交通傷亡事件仍然存在,但是比以往更少?!澳壳拔覀兤骄磕昝?0萬居民中有2.8個交通事故遇難者。”48歲的交通專家馬茨阿克·貝林說。在德國,這個數(shù)字超過4,意大利約為20,尼日利亞接近35?!拔覀冏呱狭苏_的道路。”貝林說。
目前,挪威、芬蘭和丹麥已經借鑒了“零”愿景的部分內容。紐約市長白思豪在上任后很快開始在紐約實行自己的“零”愿景計劃,洛杉磯、舊金山和西雅圖等城市也緊隨其后,其他美國城市也正在籌劃中。
歐盟委員會也從這個計劃中汲取了靈感,很多德國交通規(guī)劃人員亦不例外。但是在宣稱“自由公民的自由行駛國度”的德國,還沒有哪個政治家說出“零”愿景這個詞?!傲恪痹妇瓣P乎家長制管理以及國家干預駕駛快樂和最高時速,而這在德國很難調解——盡管它能拯救很多人的生命。
傻瓜式交通理念
在斯德哥爾摩西北部城市博朗厄,貝林在一輛租來的汽車上帶領我們探索這個城市,講解瑞典策略的秘密?!霸诮煌ò踩黝}上,”他說,“健康的人類理性無處尋覓。我們的工作以研究和數(shù)據(jù)為基礎,這常常會導致出現(xiàn)違背我們直覺的結果?!?/p>
比如說?
貝林說,將交通安全的知識教給孩子是個錯誤?!霸谒麄?3歲前,安全教育根本沒用。”他自己小學時就必須參加很多安全訓練,但是那時每年仍有超過100名兒童在街上喪命。現(xiàn)在,在“零”愿景的框架下,所有交通知識都被廢除了,但自那以后交通事故致死的孩子數(shù)量反而被控制在了一位數(shù)。
這聽起來矛盾而瘋狂。在一個交通信號燈前,貝林向我們做了進一步解釋。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說,在傳統(tǒng)交通中,交通安全責任由每個交通參與個體承擔。他需要參加培訓,了解規(guī)則,接受懲罰;如果發(fā)生了什么,他就得承擔所有罪責。“零”愿景則遵循一套完全不同的理念:必須對安全負責的并不是交通參與者,而是交通體系本身。
換句話說:因為每個年齡段的人們都太蠢,無法擁有足夠理智的交通行為,所以交通體系要設計成完全的傻瓜式。對交通安全負責的不再是單個的道路交通使用者,而是筑路人和交通設計者。在一個安全的城市中,孩子們根本不會和汽車交通發(fā)生沖突,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柵欄會將他們和危險的街道隔離開來。
限制車速
最初,在博朗厄街道上行駛的感覺和在波鴻等德國城市也沒有什么不同。交通指示牌上寫著限速50或40,臨近斑馬線時大部分是30。監(jiān)控攝像清晰可見,督促司機遵守規(guī)定?!鞍唏R線,”貝林用學車教練的語氣說道,“非常危險?!?/p>
被時速50公里的汽車撞倒的人,“致死率為80%。”貝林說。但是如果時速僅為30公里,行人的存活率就能超過90%。貝林告誡說:“人體對暴力的承受程度是有限的。”而在瑞典交通規(guī)劃員的考量中,這起著關鍵作用。對他們而言,致死的交通事故并不是不可避免的災禍,而是可以避免的設計錯誤。
貝林繼續(xù)駕駛汽車沿著公路干線駛往城外方向,到達一個交通環(huán)島,這在瑞典隨處可見。環(huán)島雖然比紅綠燈十字路口出現(xiàn)碰撞的次數(shù)更頻繁,但是每次事故發(fā)生時汽車速度都比一般國家慢得多,作用在人體上的力度也就不會致死?!白曹嚥⒉涣钊藫?,問題是受傷的嚴重程度。”
在一條普通地方公路上,貝林的演說達到了高潮。車行道的中間設置有一道柵欄,和高速公路中間的綠化帶相似,用來避免汽車陷入迎面車流。在瑞典,很多車流量大的鄉(xiāng)間公路都被裝備成了這樣。和無柵欄公路相比,這種措施大大改善了安全度。貝林說:“死亡人數(shù)減少了90%?!彼芤苫?,為何德國不早點引進這種模式。
他曾見識過德國國道,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恐怖”?!爸灰緳C犯了一個錯誤,就會馬上出現(xiàn)死者。”如果讓他來管理德國交通,他會急劇降低國道最高時速限制:從100公里到80甚至70公里。據(jù)“零”愿景哲學,在發(fā)生正面碰撞時,比這更高的車速會使身體受力太大,致人死亡。
貝林認為,高速公路的安全性由于一些路怒癥司機的存在而變得非常可疑,但仍是“德國交通體系中最安全的部分之一”。至少在高速公路上不會出現(xiàn)“正面相撞、不受保護的道路交通參與者和十字路口”,也就是說高速公路上沒有那些讓國道變得極其危險的因素。
無處不在的攝像監(jiān)控
瑞典的街道兩旁是大部分德國司機都非常厭惡的測速攝像頭。它們的密集程度比其他任何國家都要高,而且數(shù)量還在不斷增加。只有傻子才會在這里超速行駛。超速15公里/小時的人,需繳納約300歐元罰款。如果抓到有人超速30公里/小時,警察會立即沒收他的駕駛證。
“我們設置這么多攝像頭,并不是為了賺錢,”貝林說,“而是想降低車速。”因此平時只有少數(shù)攝像頭是打開的,但是司機并不知道是哪些。貝林說,對于這些清晰可見的攝像頭,人們并不覺得生氣,據(jù)調查,它們甚至廣受歡迎,因為交通參與者并不覺得自己受到了監(jiān)控,而是感覺自己更加安全。
貝林說,比攝像頭更好的限速措施是街道建設。在狹窄的道路上,人們的開車速度自然就會比寬闊的路面上要慢。這樣,備受傳統(tǒng)街道建設工程師青睞的街道拓寬工程,從“零”愿景的角度來看,就是一件十足的蠢事。
調查、分析交通事故
我們回到瑞典交通管理局。一位女士為我們打開了地下室的門,里面的木架子上存放著數(shù)百個厚厚的卷宗,每卷里面都是交通事故遇難者的資料。自1997年以來,所有在瑞典街道上死去的人都在這里留下了詳細的記錄。
這些資料包括尸檢、警察報告、車禍現(xiàn)場照片和瑞典交通管理局事故調查員的分析。每次撞車事故發(fā)生后,這些調查員常常數(shù)天待在現(xiàn)場調查事件發(fā)生始末?!拔覀儗γ總€案例的調查都比德國人要詳盡得多?!必惲终f,“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總是在問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來避免發(fā)生這樣的事故?”探尋這個問題的答案的過程讓瑞典人一再找到新的安全措施——就像在航空交通中一樣,每次墜機事故和事故調查之后,飛行都變得更加安全。
就在不久前,一位年輕的科學家坐在這個地下室中研究這些文件數(shù)周。他正在讀博,研究課題正是:2001年的交通事故遇難者如果是在2010年是否還會發(fā)生事故,如果會,是否會喪命。在這10年中,瑞典在街道交通上取得了巨大進展:盡管交通總量一直在增加,交通事故死亡人數(shù)卻已經從583降到了266。
利用酒精鎖控制酒駕
和世界上幾乎所有地方一樣,酒駕也是瑞典交通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在“零”愿景啟動之初,每3則交通事故中,就有1則中有醉酒司機的身影。據(jù)警察局數(shù)據(jù),現(xiàn)在99.8%的瑞典人都能做到清醒駕駛。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方面,瑞典社會達成了一致:酒駕是不被接受的,酒駕司機會受到譴責和蔑視。法律也表現(xiàn)出這一點:酒駕的界限是千分之0.2,喝了超過這個量的人,甚至可能坐牢。但是首先是:被抓的風險很大,因為警察每年要進行250萬次酒精檢測。
此外,監(jiān)控技術也發(fā)揮了作用。“目前幾乎所有校車都裝有一個酒精鎖。”貝林說,校車或出租車司機在啟動引擎前,必須向一根小管里吹一口氣。這樣,醉酒者根本不可能上路。
攝入太高酒精量的司機如果想保住自己的駕駛證,就必須在自己的私家車中安裝一個酒精鎖?!斑@絕對是最好的酒精康復治療方案。”貝林說。生產商則致力于進一步改進技術。將來,司機在啟動引擎時根本不會注意到,一個儀器已經迅速分析了他呼出的氣體。一旦這樣的酒精鎖面世,瑞典就會試著將之作為所有新車都要安裝的義務程序。
和手機、汽車生產商合作
在司機使用手機這個主題上,瑞典也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懊總€人都會在開車時打電話,”貝林說,“就是這樣?!庇捎诮顭o法改變實際情況,“我們就和手機生產商對話?!必惲值哪繕耸牵瑢硪坏┦謾CGPS接收器感應到一定的運動速度,就會自動打開通話功能。
瑞典汽車生產商沃爾沃也參與了“零”愿景。1959年,沃爾沃發(fā)明了三點式安全帶,在避免人們免受或少受事故傷害方面,比汽車領域其他任何革新保護到的人數(shù)都要多。從2020年開始,新的沃爾沃車型將會足夠安全,沒有司機或乘客可能在事故中喪命。此外,車身將使用極其堅硬的鋼材,智能駕駛輔助系統(tǒng)將使瑞典汽車成為傻瓜式安全超輕型裝甲車。
安全交通任重道遠
對于世界上大多數(shù)國家而言,瑞典的交通安全體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還太過昂貴。很多國家甚至無法給它們的汽車司機和摩托車手以最入門的培訓,或是切實落實頭盔和安全帶的使用。貝林建議這些國家不要放棄?!皩τ谶@些國家而言,比行為方式的改變,甚至比駕駛證的考取更加重要的是,雇傭一批將安全帶入交通體系的交通工程師?!?/p>
聯(lián)合國將這個十年稱為“安全交通的十年”。自2011年起,全世界都在努力控制交通死亡人數(shù),至少不能讓它繼續(xù)上漲。但事實證明,要降低這個數(shù)字極其不易,交通部和城市規(guī)劃員的能力發(fā)展無法跟上不斷增加的交通總量。
從數(shù)據(jù)上看,在閱讀這篇文章需要的時間內,世界上就有19個人死在道路上,約500人受傷。在接下來的24小時內,街道交通還會導致3800人死亡。由此看來,在世界道路上,每天都如同發(fā)生了一起9·11事件。
(摘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