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可昕
孤島
老舊的收音機播放著上世紀30年代的西洋音樂,木質(zhì)的書桌椅上凌亂地放著各種各樣的紙與書本,白瑾從一堆通知單里抽出一張轉(zhuǎn)學(xué)通知單。柔和的紫色燈光映著她蒼白的容顏,就如同這頻繁收到的轉(zhuǎn)學(xué)通知書的底色一樣。
“明天就去了,你準備一下?!蹦赣H輕輕叩了一下門,白瑾點點頭。誰讓她天生是個殘疾人呢,無法說話,遇到蠻橫的同學(xué)二話不說、耐心全無的暴力時,最終都以未成人保護法里的某一條告終。
母親很想讓她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可是白瑾的童年是在到處轉(zhuǎn)學(xué)沒有伙伴的孤獨中度過的,她曾經(jīng)幻想過一萬次能和正常人交流的場景??墒牵麄兇蟾挪皇前炎约寒攩“?,而是當作了聾啞人。
翌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樟樹,稀稀疏疏地篩在大理石地面。
我是白瑾。白瑾站在講臺上用手比畫著。臺下的同學(xué)們并不在意,無精打采地看著,老師讓白瑾坐到了教室后面一個女孩旁邊的空位子。
女孩長相甜美,看見白瑾后笑了笑低下頭寫了些什么,白瑾看了看她遞來的便條:我是清菡,白瑾,很好聽的名字啊。淡紫色的便條紙上,印著一只手繪的鯨魚。
你喜歡鯨魚?白瑾比畫道。
是的,就和我們一樣,我想鯨魚大概是不會說話的人,從陸地逃離到海洋,獨自承受著悲傷。白瑾反復(fù)地久久地看著手中三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條。
鯨魚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似乎也只有這樣的環(huán)境,獨自承受的孤獨才會停止。清菡提出周末一起去書店,二人放學(xué)在十字路口分手,那時漫天云霞,宛若一份子夜的囑托。
你會不會說話?白瑾看著清菡遞過來的紙條比畫道。窗外投下一片陰影,少女逆光而坐,低頭寫著什么,特別認真。良久,紙片遞過來了。
白瑾略帶憤怒的神情讓清菡頓時愣?。夯卮鹞业膯栴}!你到底,會不會,說話!要么用手語,要么說話。
清菡微笑著低下頭,下顎線條流暢,書店外駛過電車,光影交錯著。
周末有些不愉快地結(jié)束了。
晚上,白瑾一如既往地登陸“Bilibili在音樂區(qū)”找著新歌,無意中瞥見了熱門里一個陌生up主——水芙蓉。白瑾點開視頻邊聽邊瀏覽這位新人的首頁,只有一首歌,頭像是一朵未開的荷花。
水芙蓉的聲音甜美而溫柔,配合著治愈系的歌曲《化身孤島的鯨》再好不過了。
可能你是一座孤島,而我是一只52赫茲的鯨;你無法道出半點言語,我無法與同伴交流……
白瑾聽著最后水芙蓉原創(chuàng)的念白,驀然想起——水芙蓉就是荷花,而古人稱未開荷花為菡萏。白瑾想了想,緩存了視頻。
“正常鯨的頻率只有15到25赫茲,我是一只52赫茲的鯨魚,注定孤獨。我就像個啞巴,他們聽不見我,只有你,可以聽到我,想必你的沉默大概是最后的溫柔了。 ”
歌曲結(jié)束了,白瑾久久未能平定。之后的時間里,白瑾問起這首歌,清菡都是贊許后閉口不談。
秋去春來,光線也慢慢地朝著北緯23.5度走來,這天的后一天正好是夏至日。
我明天過生日,你能來嗎?雖然就我們兩個人。白瑾比畫著。清菡點了點頭,表示會有禮物送給白瑾。
“回來了?廚房有飯菜,你自己熱一下吃吧。”清菡回到家,看到正在換鞋子的母親,“對了……你期末考結(jié)束了吧?”清菡淡淡地點了頭,默默走回房間打開電腦,戴上了耳麥。
一字不差,音準良好,很快地錄好了一首歌,手速驚人地很快修去雜音,制作PV。
接著登陸了Bilibili,滿意地輸上一行字。
“六月二十二日,生日快樂,給永遠的朋友白瑾?!?/p>
底下很快有了評論,看著溫馨的生日祝福彈幕的清菡笑出了聲。
次日白瑾收到了一個U盤,上面粘著一張紙。娟秀的小楷,正揭示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對不起,孤島。不知道這只52赫茲的鯨,她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星眸
突然睜開的黑眸,宛若曜石,毫不猶豫地將一點點光線吸進去。她從未見清菡如此憤怒過。
你在做什么?清菡寫下這六個字的力道足夠穿透三四張便條紙。
既然你會說話,這里就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白瑾每一筆畫都細細地比出,生怕清菡沒看清。這是她遇見清菡后第一次看她哭,微紅的眼眶和蹙著的眉頭,與那清淚一樣讓人心疼。
52赫茲的鯨,你該回大海了。白瑾的手慢慢地垂下。教導(dǎo)主任拿著U盤和一張通知單,一并交給了清菡。
那天之后白瑾再也沒有看見清菡,也沒有看到水芙蓉更新。只看到一個PV,標題上寫著“退圈之作”。
“要誰相伴,才能學(xué)會坦率?要到何時,不安才會消失?”念白最后微揚的尾音讓白瑾瞬間感到了寂寞的海潮包裹著自己。
窗外的風(fēng)景再美麗也顯得無趣,最后在冷漠中消失。被聾啞學(xué)校退學(xué),她回到了原來的鯨私立中學(xué)。
“呀呀,啞女回來了?”再多的嘲諷,清菡也只能獨自承受。拼命忍住淚水,只能更悲傷。還是孤獨,孤獨到無可救藥,鏡子里的自己,變得那般蒼白無力。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騙自己。
“出去走走?!蹦赣H倚靠在門上。清菡取下書簽,一言不發(fā),只是在掃視文字。
“說話?!闭Z氣帶著怒氣。清菡當作沒有聽見一樣。
“你為什么不說話?”母親聲調(diào)越揚越高,頓了頓,聲調(diào)又沉了下來,“去醫(yī)院?!鼻遢章牭胶笠徽?,把書放下,默默跟著母親出去了。
紅十字,白大褂,消毒水。
坐落在城市角落的醫(yī)院安靜地呼吸著,悠長的走廊并沒有開燈,只有盡頭的一點白日的光源。醫(yī)生看了看檢查結(jié)果,無奈地搖頭。
清菡的眸中,只剩下沉郁。
光影
四處求醫(yī)問藥,都以失敗告終。似乎就連說話的滋味也遺忘了,深深地埋藏在最心底。
白瑾一遍遍播放著水芙蓉的歌曲:“要誰相伴,才能學(xué)會坦率?要到何時,不安才會消失?”那,要去哪里,才能遇到你?
清菡還是不愿意開口說話,之后的兩年初中生涯也在不安中度過。
她沒有想到的,是會在高中重逢。
陽光灑下,濃稠的如同墨汁般的樹影隨著風(fēng)舞。層層疊疊的樹葉交織著,清風(fēng)隨著上下翻騰的枝葉形成若有若無的瑰麗綠霧。
白瑾垂下眼睫,輕輕地擁抱著清菡。
我無法與人交流,但是“對不起”還是能說出的。
白瑾雙手比畫著,拿出手機調(diào)出合成的音頻,清楚的女聲,清楚的三個字:對不起。
清菡的淚水悄然地落下:“對不起什么呀……多見外?!甭牭绞煜さ穆暰€,二人會心一笑。這一次,白瑾依然一筆一畫地比出來——
52赫茲的鯨,孤島需要你,孤島也知道她討厭一個人,她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那般堅強。
“其實那一天我真的生氣了,還沒聽到對我的評價呢!”清菡不滿地說道。白瑾垂眸一笑。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拉長的影子宛若一個迷離的夢,將16歲拉成60歲。
孤島從未見過太多生靈,只她便好。
五十二赫茲的鯨安靜地偎著孤島。
鯨講著遠方的故事,孤島唱著古老的歌謠,捧一手墨香的青春?;蛟S有些事情,千言萬語抵不過不言而喻。
(指導(dǎo)老師:朱 光)
堆積、重疊 、毀壞 、追踩
“52赫茲”發(fā)出的聲音僅略高于大號的最低音。然而,這種聲音并不能為世界上其他鯨魚所識別及共享。這導(dǎo)致獨自遨游在世界上最寬廣海洋的“52赫茲”年復(fù)一年地尋找伴侶,卻從未如愿。
站在作者“50赫茲的鯨”的高處,就那么靜靜地觀察著微弱的52赫茲唱著寂寞的生命之歌,我束手無策,只能為它吶喊:“你沒有感受到我52赫茲發(fā)出的愛的信號,是因為你關(guān)閉了雙耳,禁止孤單涉足嗎?這樣的等待還需要堅持多久?等待?還是等待?”堆積、重疊、毀壞、追踩,這樣的生命碰撞,讓人撕心裂肺。即使是很慌張的擁抱,只要一秒,52赫茲的鯨就不至于崩潰成一座孤島。(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