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冬冬
沒有攻略,僅僅通過衛(wèi)星地圖,作者便孤身犯險,深入北天山西段支脈——科古琴山腹地。如作者所愿,他沿途欣賞到了古老的云杉林、潔凈的高山草甸,也體驗到了當(dāng)?shù)毓_克人的熱情和淳樸。但此次旅途卻并非一帆風(fēng)順,因遭遇惡劣天氣,他被困山谷,以至“彈盡糧絕”,在遭受孤寂和饑餓的雙重折磨后,又奇跡般地獲得探礦隊伍的援助,但在最后的旅程中,他又意外遭遇了未知大型野獸……
當(dāng)我第一次途經(jīng)果子溝時,就被它周圍的壯美景色所震撼,期望能與之親密接觸。但已被高速公路所貫通的果子溝,似乎少了幾分原始,因此我渴望找到另一條連通伊犁盆地和賽里木湖的道路。
分隔伊犁盆地和賽里木湖的山脈名叫“科古琴山”,是北天山西段的一條支脈,它東接婆羅科努山,向西北延伸至哈薩克斯坦邊境,并與阿拉套山相接。在衛(wèi)星地圖上,我看到一條長長的河流,從霍城縣大西溝鄉(xiāng)西側(cè)一直上溯到雪山深處,相比穿越這條山脈的其他河流,這條河更長、更大,在地圖上也更清晰。尤其重要的是,從距離其源頭不遠處向東翻越一座達坂,便可到達賽里木草原的最西端。
這條河名叫“切德克蘇河”。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僅能查到它曾爆發(fā)冰凌性洪水,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信息。我想那里一定有粗獷的雪山、古老的云杉林、潔凈的高山草場和過著傳統(tǒng)游牧生活的哈薩克牧人……
然而,真的能從大西溝鄉(xiāng)出發(fā),經(jīng)切德克蘇河到達賽里木湖嗎?我不能確定,于是我決定深入那里去瞧個究竟……
1
賽里木湖→大西溝鄉(xiāng)→Day1營地→Day2營地
機耕道再次在半山腰上戛然而止,本該通路的地方變成了斷崖。不能繞行,我下到河谷,嘗試了幾次都未能順利過河……
我搭上一輛面包車,向南穿越果子溝。時近6月,果子溝四周雄峻的群山層次分明,頂峰上覆蓋著積雪;雪線之下的高山草場卻綠意盎然,星星點點的牛羊散布其間;再往下,挺拔的云杉從山坡一直延伸到谷底,郁郁蔥蔥。
穿越果子溝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來到科古琴山南麓的大西溝鄉(xiāng),我買了面條、豆子、壓縮餅干,外加5個馕后,就徒步向西,直到遇見切德克蘇河。河水洶涌澎湃,轟隆隆地流向南方。其西岸是光禿禿的山坡,東岸則是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小村。
沿河?xùn)|岸向北穿過村莊時,背著大包的我,引起了一個回族大叔的好奇。他本以為我是上山采藥的,在知道我要從山里去賽里木湖后,很是驚訝地對我說:“山里的哈薩克人都很好客,肚子餓了,就找個帳篷,讓他們給你飯吃,晚上就在他們的帳篷里睡覺……”
穿過村莊不多久,天至暮色,我在河邊的一片小楊樹林中扎營過夜。第二天,我沿著河岸的一條機耕道向著北方高聳的雪山前進。道路兩邊的田里,種著辣椒、西紅柿和玉米等作物,地頭還有排成一列的白楊樹。
山勢漸增,民房越來越少,幾頭牛在林蔭下乘涼,全身碧綠的小蜥蜴趴伏在野杏樹上,一動不動。這里和果子溝一樣,山谷里長滿了野杏樹、野桃樹、野櫻桃李樹、野山楂樹、野蘋果樹……此時,野桃樹上結(jié)著稚嫩的青果,野櫻桃李樹的枝頭則開滿潔白的花。
山里的旱獺很多,它們總是在洞口附近小心翼翼地咀嚼青草。每當(dāng)我走近,這些膽小的胖家伙就會尖叫著躲進洞里,然后又從洞口探頭張望。
機耕道順著山勢緩慢爬升,路況還算不錯,不過偶爾會突然塌陷一段——那是被雨季的洪水所摧毀的。下午5點,機耕道在半山腰戛然而止,本該通路的地方變成了斷崖。不能繞行,我只好下降到河谷,可嘗試了幾次,都未能順利過河??紤]到這里的河水多由積雪融化而成,便決定等第二天一早河水變淺時再渡過。
回到山坡上,在一地勢平緩處扎營。沒有攜帶氣爐,我就用3塊石頭搭了一個簡易灶,撿了些干樹枝生火做飯。這時,一個騎著馬的哈薩克青年正好路過,看到我便翻身下馬,饒有興味地跟我攀談起來。
“我看你還要等好長時間才能吃上飯呢,到我家喝奶茶去吧,我家離這兒很近,幾分鐘就到了?!彼袌D別克,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我想到自己快有一年沒喝到純正的牧區(qū)奶茶,便欣然應(yīng)邀。來到圖別克家的帳篷,他的家人微笑著將我迎進帳房。
大家脫了鞋圍坐在炕床上,老奶奶端上調(diào)好的奶茶,又拿出了些切成小塊的馕和酸奶疙瘩,讓大家享用。曬得干巴巴的酸奶疙瘩極其堅硬,要用力才能咬下一小塊來,不過因為熱量高,營養(yǎng)豐富,又便于攜帶,所以它在牧區(qū)很受歡迎。當(dāng)老奶奶把一盤用羊肉、土豆、青椒和西紅柿炒成的菜端上來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哈薩克人“請你喝奶茶”跟“請你吃飯”是一個意思。
對于我要從這里翻山前往賽里木湖的事,他們也同樣表示驚訝,并且告訴我山里有狼、熊等野獸,很冷、很危險。我感激他們的提醒,卻依舊對未來的獨行路充滿期待。
入夜,我謝絕了老奶奶讓我留宿的好意,回到自己的帳篷中過夜。
2
Day2營地→阿力馬斯家
水煮羊肉拌面條味道很鮮美,讓人回味無窮,大家直接用手抓著羊肉和面條吃,就連兩歲的小娃娃也如此,只有我是個例外……
我從寧靜的山谷中醒來時,河水依然湍急,但已然淺了許多。我前往圖別克家告別時,他和他的爺爺都趕羊去了,只留了老奶奶一個人。享用完老奶奶給我的牛奶泡馕后,就與她辭別了。
回到營地收拾行裝,順利地渡河來到對岸。河谷這邊的山腰上也有一條機耕道,我快速切上機耕道,回首俯瞰,連綿起伏的青山和散落其間的野果樹、云杉樹相映成趣。
拐過幾個山彎,跨過一座木橋,就進入了高山峽谷地帶。相比外面的寬廣谷地,這里要陰冷許多,野果樹不見了蹤影,只有云杉樹還能繼續(xù)生長,不過,開滿野花的草甸迎面撲來。
下午7點,我在路邊遇見一個挖草藥的哈薩克小伙子。他見到我也不驚奇,就主動跟上我的步伐,一路與我聊天。他叫阿力馬斯,從伊犁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后,本想在城里做汽修,無奈沒錢開店,就只好回到山里以挖草藥為生。
一路閑聊,不久他就指著前方河谷分岔處的一頂油布帳篷說:“我家到了,來里面坐坐吧。”
帳篷外,阿力馬斯的嫂子正煮著一大鍋羊肉,她兩歲的兒子在一旁呆呆地望著我。帳篷內(nèi)除了阿力馬斯的家人,還有兩個采藥的回族人。不一會兒,大嫂就給每個人都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在我們悠閑地喝著肉湯,享受著帳內(nèi)火爐的溫暖時,大嫂自己卻在忙個不停,她還不到30歲,但繁重的家務(wù)卻讓她顯得有些蒼老,我除了感慨,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阿力馬斯一家也是剛搬來此處,前一天剛宰了羊,大嫂便做了一頓哈薩克族特色菜“納仁”招待大家,“納仁”就是水煮羊肉拌面條,雖然做法簡單,但味道卻很鮮美,讓人回味無窮。大家都直接用手抓著羊肉和面條吃,就連兩歲的小娃娃也如此,只有我是個例外,大嫂怕我不適應(yīng),特意用碗單獨盛了一份給我,還拿了雙筷子。其實我內(nèi)心更希望入鄉(xiāng)隨俗,只是不好拒絕大嫂的好意。
他們聽說我要從這里翻山前往賽里木湖,都有些擔(dān)心,只有阿力馬斯的父親見我堅持,就告訴我說,再往前走十幾公里,有一處廢棄了的礦區(qū)平房,可以過夜。阿力馬斯的大哥則對我手機中的衛(wèi)星地圖很感興趣,希望我能把地圖傳給他,這樣他就可以用地圖來尋找新的草場。他的想法確實很有創(chuàng)意,遺憾是他的手機無法安裝這個地圖軟件。
吃完飯已是深夜。阿力馬斯家的炕床容不下3個客人,兩個回族人拿了4床棉被和一張大油布,將就著在樹下席地而眠,而我樂得在自己的帳篷中入睡。
3
阿力馬斯家→礦區(qū)板房
第二天早晨,出門一看,群山已被濃霧籠罩,能見度很低。我想等霧散后再出發(fā),但情況越來越糟,不久,天就開始下雨,寒風(fēng)也不停地刮著……
在阿力馬斯家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后,我與眾人辭別,沿主河道繼續(xù)向北前進。
接下來的山谷風(fēng)貌更為原始,河流兩岸,裸巖、云杉林、草甸、野花,展現(xiàn)出一幅美妙的畫卷。隨著海拔提升,云杉樹漸少,取而代之的是更耐高寒氣候的爬山松,它們扭曲著枝干,匍匐在山坡上。
上行一段陡坡之后,山谷變得豁然開朗:紫、藍、黃、白等各色小花點綴的青翠草甸,宛如仙女搖曳的裙裾;陽光下的細小辮流,如流動的水晶,閃耀著五彩光芒;此刻,就連躺在地上啃食青草的旱獺也十分可愛、動人。我流連在這美如伊甸園的山谷,奔跑、呼喊,累了就一屁股坐在潮濕的草地上,仿佛置身天堂。
走過這片“天堂谷”,前行一個多小時后,就看見幾間小板房坐落在河流一側(cè)的小平臺上。走近之后,發(fā)現(xiàn)這片板房共有5間,在一間沒上鎖的房屋里,有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面還有兩床破敗的棉被。
此刻天色尚早,考慮到自己所帶裝備不足以應(yīng)對更高海拔的寒冷天氣,以及山上可能存在大型野生動物,我便決定留在板房里過夜。這里沒有木柴,只有礦工遺留下來的木條子,為了做晚餐,我勉強用一把藥鋤劈碎木條。在高海拔地區(qū),生火不易,一鍋豆子更是煮得千辛萬苦。
夜里氣溫驟降,我穿著衣服,裹著睡袋,外加兩床棉被,也沒有絲毫暖意。第二天早晨,出門一看,群山已被濃霧籠罩,能見度很低。我想等霧散后再出發(fā),但情況越來越糟,不久,天就開始下雨,寒風(fēng)也不停地刮著。我沒法冒著惡劣的天氣前行,只好一整天都待在狹小的板房內(nèi),靠寫日記和聽郭德綱的相聲來打發(fā)時間。
第三天,天氣依舊惡劣,霧氣盤桓不去,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結(jié)成了冰。到下午時,天還開始飄雪,又一天被浪費了,而壓縮餅干和馕也在這一天被消耗殆盡,沒有干柴生火,也沒法煮面條和豆子,我只能躺在木板床上,忍受著寒冷、頭痛與孤獨。我甚至感到了一絲絕望,那種無法排遣的無助感牢牢地揪住了我,讓我感到挫敗、失落……
4
礦區(qū)板房→3500米達坂 →賽里木湖
我依稀看到二十多米遠的小河對岸有一個巨大的身影,它四肢粗壯,體格健碩……“熊?”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第四天清晨醒來,屋檐下、山崖上都掛著許多長長的冰凌,每根青草都被裹上了厚厚的冰層,整個大地像天然的冰工廠。不過,天終于放晴了,明亮的天空沒有一絲云朵,四周山峰的輪廓也都清晰可見。
我趕緊找來木頭劈成碎片,放在陽光下晾曬,然后生火,費了很大工夫,才勉強煮開了一鍋豆子,等不及熟透,我就將水和黃豆一并倒入保溫壺,然后匆匆上路。
中午,我吃完豆子,卻不知下一頓該怎么辦。包里還有些無用的面條和豆子,卻沒有燃料來煮熟,讓人沮喪。下午3點,我最后一次跨過已經(jīng)很細的切德克蘇河,轉(zhuǎn)向東北方。
接下來,海拔開始大幅度提升,因為饑餓,我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一個小時后,我再次向東轉(zhuǎn)道,開始翻越達坂。地圖上原本和緩的山坡,在眼前卻如此的陡峭,而且看不到頂。正常情況下,我也能應(yīng)付,可是我餓著肚子,每走一步都感覺是在掙扎,而且走不了幾分鐘就要停下來休息。我一邊后悔自己沒多帶干糧,一邊鞭策自己:一步,再一步……爬上達坂就好了……禍不單行的是,天開始飄雪,雖然不大,卻是危險的信號,我必須抓緊時間,決不能留在雪山上過夜。
在這片荒涼、陰冷,連草都難以生長的地帶,我看到許多淡紫色的花朵從石縫里開出來。層層疊疊的花瓣包裹著纖巧的金黃色花蕊,姿態(tài)嬌美而不失優(yōu)雅。它們看上去那么嬌弱,卻又那么頑強,成了我的榜樣。
也許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此時,我看到一支隊伍從山坡上下來,我們都為彼此的偶遇而感到驚訝。這是一支由哈薩克族人和回族人組成的探礦隊伍,我得到了他們的饋贈——一個大大的回族饃饃,對此我萬分感激。
我欣喜地啃掉半個饃饃,覺得力氣恢復(fù)了不少,便一鼓作氣,登上了3518米的達坂。達坂背風(fēng)的一側(cè),一堵約3米厚、五六米寬的雪墻吸引了我,我想探個究竟,卻發(fā)現(xiàn)一片濃霧從山底涌上來,我不敢逗留,趕緊沿著山脊上依稀可辨的小徑下降。不久之后,小徑也消失在一片碎石坡中。在碎石坡中一陣狂奔,我終于逃離了濃霧,只是谷底依舊遙遠。
下到谷底時,天已昏暗,我卻精神十足,那半個饃饃使我像打了雞血似的馬不停蹄地一路奔馳。為了保持這股勁頭,我休息了10分鐘,吃掉剩下的半個饃饃,再度出發(fā)。
在昏暗的天色中,我依稀看到二十多米遠的小河對岸有一個巨大的身影,它四肢粗壯,體格健碩,只是它的頭低埋在草地上,看不清楚?!靶埽俊边@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我想看清它的模樣,可又感到恐懼。
我停下腳步,從腰包里掏出口哨,并摸了摸大包側(cè)袋里的辣椒水,盯著那個巨大的影子,看它對我什么反應(yīng)?!耙苍S,它看見到我就會立即跑開?!蔽艺@么揣度,就看到它抬頭望向我這邊,這時我看到一個豬頭的輪廓。如果是野豬的話,那也很危險。我不敢讓它感到我注視的目光,只能假裝看著旁邊叢林中飛舞的小鳥。等我再回頭時,那個家伙已經(jīng)消失了,我既驚嘆它的敏捷,又對自己有驚無險感到慶幸。
沿著河流繼續(xù)下行,晚上9點半,終于來到了賽里木草原的最西端,在河邊的草地上扎營,從云杉林中撿了些還算干燥的樹枝生火做飯。在這寒冷的草原之夜,我終于吃上了一頓熱食。
翌日清晨,天依然陰沉,甚至還下了一陣雪,想到這一天是端午節(jié),我決定無論怎樣都要到城里買粽子來慰勞自己。這里距離賽里木湖景區(qū)還有20多公里,我只想快點趕到那里,然后搭車去最近的霍城縣。
平坦的草原上開滿了各色野花,我無心流連,一路奔走,終于在下午7點半來到了賽里木湖景區(qū),再次看見那幽靜、浩渺的賽里木湖,我覺得它是多么美麗。對于新疆的湖光山色,我永遠不會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