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從城里回來后，老是做夢，而每一次的夢境里都有一個足球。

那一天，讀著小學(xué)一年級的小明生病了，媽媽帶他到城里看病。城里真是漂亮呀！到處是高樓，到處是人，還有小汽車，它們跑得很快，比山里的馬兒快多啦，還會發(fā)出“嘀嘀”的聲音，美妙極了。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讓小明感到神奇的是，晚上住的客店竟然有電燈，還有電視，這些東西小明只有在課本上才見過。

電視上面的人還會動，人們在一塊平坦的草地上，爭搶著一個球?？偷曛魅苏f，那叫足球。小明當(dāng)時心里奇怪，電視上放的那地方也太窮了，比村里還窮，這么多人搶一個球，并且，這些人為什么要在草地上搶呢？草兒也是有生命的呀！老師曾經(jīng)對小明說過，花草也是會痛的，我們不能踩踏它們。難道這些大人沒有讀過書？

電視上的那塊草地是多么平坦、多么寬廣呀！有小明的學(xué)校好幾個那么大。小明就想：等我長大了苦著錢，就買很多很多的足球，村里的小孩一人發(fā)一個，大家各玩各的，免得幾個人爭搶，他們搶球的時候萬一摔壞了怎么辦？但是不能讓他們在草地上玩，要玩就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吧！那里還算寬一點。

正在這時候，場里沸騰了起來，搶球人的情緒出現(xiàn)了兩個極端，有的在草地上歡呼著，奔跑著；有的倒在草地上，流著淚，看上去傷心得不得了。小明說：“不至于吧，搶不著個球就哭成這樣，那好哭的日子還在后頭呢！”店主人說：“那是進球了，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亂說?！毙∶魅鐗羧缧眩芸毂贿@種場面深深地感染，他小小的內(nèi)心世界里就有了足球這個概念。那天晚上，小明做了一個夢，夢到足球，夢到爸爸給他買了一個足球，這個足球多么漂亮??！小明把足球抱在手里，摸呀摸，摸著摸著就笑出聲音來了。睡在小明身邊的媽媽把小明叫醒了，問他笑什么。小明說：“媽媽，我夢到爸爸給我買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足球?！眿寢屨f：“你看病的錢都是借來的，哪有錢給你買足球？快點睡吧，你想要玩足球，等你病好了，回去好好讀書，長大有本事了，苦到錢就去買一個吧！”小明高興地說：“媽媽，我一定好好讀書，長大苦著錢，我讓你們住在城里，再給你們買臺電視，電視里面有足球。算了，還是先買個醫(yī)生吧，買個醫(yī)生回去，生病就不用跑這么遠啦！”媽媽笑著說：“傻孩子，醫(yī)生是人，是不能用錢來買的?！?/p>

小明病好以后，回到了那個小山村，又回到了學(xué)校。他們的學(xué)校坐落在一個山頂上，像是一個小島，三面都是懸崖，只有一條三尺來寬的小路通進校園。小明站在操場上有些發(fā)呆。有個小朋友跑來問小明：“聽說你進城了，城里有什么？漂不漂亮呀？聽說城里有一條很陡的街，有我們這里的山陡嗎？”小明說：“陡街根本就不陡，只是名字叫陡街。城里平得很，比我們這個操場還平，還大，大很多很多。城里有高樓，有汽車，有電視，電視里還有足球?！蹦俏恍∨笥堰€在向小明問東問西的，問城里的人和村里的人長得是否一樣，天也像這里一樣藍嗎？汽車喝不喝水，吃不吃草？小明都沒有回答，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足球，他向往著那片草地，幻想著自己在上面盡情地馳騁。于是，小明就想著要是哪天有個足球就好了，自己也可以在操場上踢兩腳過過癮。學(xué)校的操場雖然不大，但是踢個小小的足球應(yīng)該沒有問題。

小明沒敢把想要個足球的想法告訴爸爸，只是每晚做夢，每晚都夢到足球。那個可愛的足球只有在夢中才出來和小明相見，它有時在小明的眼前飛，有時在小明的身上滾動不停，小明一伸手，它就飛走了。小明就變得愛睡覺，晚上睡，白天也睡，就連上課的時候也經(jīng)常睡。老師生氣了，來小明家訪問。小明的爸爸更加生氣，找來一根細細的竹棍，把小明打得遍體鱗傷，邊打邊問：“為什么上課睡覺？老子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把買褲帶的錢都省來給你讀書，你就是這樣讀的？”小明的媽媽哭得死氣活來，用單薄的身子護住小明，被小明的爸爸一腳踢開，像一個足球在地上滾了兩滾。小明的爸爸氣極敗壞地吼叫著：“就是你這個婆娘，生了這樣的兒子，你還要慣著他到什么時候？”小明的媽爬起來繼續(xù)用身子護著小明，哭著問小明：“你跟媽好好說，為什么上課不好好聽講，要睡覺？”小明哭著說：“媽媽，我喜歡睡覺，睡覺就能做夢，做夢就能夢到足球。但是每次當(dāng)我伸手去抓足球的時候，它都飛走了?！毙∶鞯陌职衷俅螕P起的手停在半空，手里的竹棍掉在地上發(fā)出了一聲哭泣。

爸爸把小明抱在懷里，眼淚也跟著下來了?！澳銥槭裁床辉缯f，足球是有錢人玩的，他們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就在這場上瞎忙活，你看那些城里人，每天起來跑步，我有那點力氣，多在地里去忙活一會?！毙∶鲗Π职值脑挷皇呛芾斫?。媽媽找來個氣球，把身上的爛毛線衣的線小心地扯下來，一圈圈一層層地纏繞在吹大了的氣球上，一個簡單的足球就算做成了。小明把這個特別的“足球”抱在手里，這足球太輕，有種輕飄飄的感覺，但是對于小明來說也算是一個非常貴重的禮物。

小明見著真正的足球是兩年以后的事情了。那天，小明他們學(xué)校里分來一個年輕教師，據(jù)說是城里來的。這位老師來了就教小明他們班的語文，他在第一堂課上做了個自我介紹，他說：“我姓王，叫明華?！闭f著就在黑板上寫了“王明華”三個大字，“大家就叫我王老師吧！”

王老師介紹完自己，讓同學(xué)們分別作了自我介紹，大家算是認識了，老師就開始上課。小明的思想?yún)s跑了神，他看著王老師高大的身材，心想，要是有塊草皮，再給他個足球，會不會像電視上的人一樣，一腳就把足球射進球門。

這時，王老師直接點了小明的名字，叫他起來回答問題。小明有點一問三不知。王老師就說：“你叫小明吧？你很喜歡踢球，我來的時候就見你在操場上踢，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思想應(yīng)該回到課堂里了呀！你上課不好好聽講，學(xué)不到該學(xué)的知識，就算你以后成了球星，也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明星。再說了，在山區(qū)的學(xué)生，如果沒有好的學(xué)習(xí)成績作為支撐，也許你讀不到初中就要面臨著失學(xué)，回家種地。到那時，你還有時間來練習(xí)足球？所以說，為了你的足球夢，你更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甭犃死蠋熞环挘∶餍呒t了臉。從此，小明上課時思想再也沒有走過神。

放學(xué)后，王老師從宿舍里拿出一個嶄新的足球。小明見了，眼里直放光。王老師親切地把足球遞給小明，并對小明點了點頭說：“試試看！”

小明接過足球，高興得無法言表，這個足球多么漂亮啊！他把足球抱在手里，如獲至寶一般，用小小的臉蛋貼在上面不斷地摩挲。

王老師親切地說：“足球是用來踢的，不是用來親的。你喜歡的話，以后我可以帶著你一起玩?！?/p>

小明聽了，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呀！

小明跟著王老師學(xué)習(xí)踢球，其他小朋友見著好玩，也紛紛加入。王老師球技不錯，從接球、控球、傳球、運球到射門都做得得心應(yīng)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做得瀟灑自如，都讓小明和其他小朋友羨慕不已。王老師又告訴大家：“玩的時候一定要玩得開心，但是上起課來決不許開小差，也就是說要踏踏實實地學(xué)習(xí)。而且放學(xué)后不能玩得太久，我看就一個小時吧！好像有的同學(xué)離家很遠，我聽說要走三個小時的山路。累很了你們走不起路，回家太晚也會讓家長擔(dān)心?！贝蠹乙粋€勁兒地說好。于是以王老師為首的學(xué)校足球隊算是成立了。小明的足球夢總算是圓了。

這天放學(xué)后，小明和其他幾個小朋友又在王老師的帶領(lǐng)下練習(xí)踢球。王老師在操場上擺放了兩條凳子作為球門，做了個示范動作，輕輕松松就把足球送入球門，小朋友們贊不絕口。王老師對大家講了一些射門的要領(lǐng)后，就讓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試試。小朋友們興致勃勃地排好隊，但是射門的結(jié)果卻不容樂觀，不是偏了就是高了。王老師總是很有耐心地跟每個同學(xué)講了存在的問題，并對大家說，慢慢來，不要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王老師邊講邊做了一個動作，足球在他的腳下突然起飛，在空中劃了條優(yōu)美的弧線后進了球門。大家禁不住叫起好來?？墒?，這足球好像受力過大，在球門后面的教學(xué)樓上彈了一下，突然改變了方向，越過人高的圍墻，飛了出去。小明暗叫一聲“糟糕”，人也跟著不要命似的跑了出去，站在圍墻外，看著下面的懸崖傷痛不已。王老師和其他小朋友跟了出來，連叫“可惜，可惜！”王老師看著小明傷心的樣子，也很心疼，安慰小明說：“都怪我用力過猛，我有點得意忘形，不過不打緊的，等我下次回去，重新買一個來。”盡管大家都對這個飛走的足球帶著萬分的舍不得，但是看著下面萬丈深谷都實在沒轍。

小明回到家里，父母下地還沒有回來。小明打開鍋蓋，從鍋里舀了兩大碗冷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看來他是餓壞了。小明又找來一個塑料袋把剩下的冷飯全倒在里面，把袋子胡亂扎緊，再把書包里的書全掏出來，把袋子塞進書包里，背上書包出去了。

小明以前聽到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這個學(xué)校算是人間仙境，如果一個足球或是籃球之類的東西從學(xué)校里飛出去，也許你要背著20斤干糧才能找回來，也許它已經(jīng)從云南飛到了四川。小明知道村子另一邊有一條小路可以下到谷底，這條小路去年他走過一次，當(dāng)時他跟著爸爸去四川走親戚，從早一直走到晚，中途沒有遇到一個人，更不用說村子了，到了晚上，他們才到了金沙江邊，那里倒是有幾家人。小明和爸爸在江邊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從溜索上過了江，又走了半天的路才到親戚家，真把小明累壞了。他對爸爸說：“以后我再也不來這里了?！边@條路據(jù)說是唯一一條可以下到谷底的途徑，很難走，但是小明不怕，因為那個足球?qū)λ恼T惑實在是太大了。

小明背著書包走了很久，路越來越陡，有些地方已經(jīng)被水沖斷了，根本無路可走?？磥磉@路已經(jīng)好久沒有人走了，小明就趴在上面爬了過去。這時正是初秋的天氣，夕陽雖然被對面的山峰擋住，卻余熱尚存，小明已經(jīng)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但是他還是沒有停下，繼續(xù)艱難地往前走、爬、梭。眼看太陽已經(jīng)落山，小明還沒有走到學(xué)校下面，他告訴自己，快了，快了，快到學(xué)校的下面了，也許足球沒有真正飛下深谷，也許就在學(xué)校下面的哪個草棵里，也許就在這條小路上。

天黑的時候，小明終于到了學(xué)校下面的位置，這里有種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感覺。小明開始后悔，應(yīng)該帶支手電。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這讓小明感到很害怕。會不會有毒蛇呢？小明不敢再往下想，他趕緊對自己說，不會的，我是天神下凡，具有降妖除魔的能力，任何動物都會對我避而遠之，都會對我望風(fēng)而逃。小明想往回走，但是又不敢動，萬一摔下去一定會粉身碎骨的。小明干脆原地坐下不動了，打算就在這里過一夜，等到明天天亮再找找，看能不能把足球找回來。

小明開始有點餓了，他摸出書包里的冷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打開袋子，吃冷飯。小明想，這種吃相，如果是在平時，別人看起來一定很狼狽。小明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樣子雖然不好看，但是也沒有人看得見，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吃相，再說了，總比用臟兮兮的手抓著吃要雅觀一點吧！小明吃飽后，依然把口袋捆緊，把剩下的冷飯裝在書包里，抱著書包，看著眼前那一線天，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周圍的蟲子唱起了動人的歌兒。小明這時才感覺身上被刺棵劃破的皮膚開始火辣火辣地疼，對于從小生活在大山深處的小明來說，這點傷算得了什么？

小明不知道，他正在數(shù)著星星的時候，他的爸爸媽媽還有王老師以及村子里的人只差沒有把學(xué)校周圍的地皮翻了個遍，他們呼喊著小明，尋找了一夜。

他們做夢都想不到小明會一個人下到深谷的半山腰，小明也聽不見他們的呼喊。小明背靠著巖石，也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身上有些冷了，他又覺得他自己好像回到了上面，但又不像是村子里，像是電視上那一片綠得叫人陶醉的草地，自己正帶著一個漂亮極了的新足球在上面馳騁，周圍傳來一片又一片的喝彩聲……

作者簡介：田登康，昭陽區(qū)灑漁人，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在昭陽區(qū)文聯(lián)工作。曾在《中國散文家》《邊疆文學(xué)》《華夏散文》《華夏文學(xué)》《昭通日報》等報刊發(fā)表過作品多篇。

【責(zé)任編輯 趙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