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那一年我上高三,沒有預想中的興奮,也沒有悲哀,我把厚厚一沓書從原來的教室搬到高三的教室里,然后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教室比原來的更大,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空氣中有浮塵飄著,隨著陽光和氣流的節(jié)奏起起落落。老師在講臺上進行著高考動員,底下的學生分成兩類:要么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裝睡,偶爾抓到老師的一個語病就得意地笑;要么就是奮筆疾書,用實際行動最先響應班主任的號召。
語文老師語調柔和地講著子貢善言辭,子路最剛強,顏淵身處陋室仍然不改其樂。她講憂國憂民的老杜,也講那些華麗旖旎的無題詩,她好像知道每一個詩句背后藏著的情愫,也知道每一個詩人不可言說的秘密。
數學老師講難題的時候不時地發(fā)幾句牢騷:“你們呀,就是不用心學。我為什么30多歲就禿頂啊?因為我在用心想題目啊。你們的頭發(fā)那么多,一看就知道在想看電影之類的?!蔽覀冊诘紫滦Φ猛嵬崤づぃ碗S手一指:“誰笑得最高興誰就上來解這道題?!贝蠹翌D時變身“內奸”,相互攻訐對方笑得歡。老師在臺上扶一扶眼鏡,嘴巴抿得緊緊的,我知道其實他想笑。
入冬了,教室里空調的暖風開得挺高,同學們大多是穿著襯衫外搭羽絨服,有時候有人把外套脫下,卷起襯衫的袖子。偶爾有人開小差偷瞄附近的同學:女生細細的手腕上纏著紅線,飛快地書寫著政治答卷,左手一翻書就能翻到要找的內容;男生的手骨節(jié)格外清晰,一行行地書寫著證明題的過程,偶爾停一會兒,想下一步該怎么做。
高三那年,同學們一起結伴回家,在公交車上戴一副耳機,分享喜歡的歌曲;也會“八卦”班里的要聞,惋惜隔壁班的校草被青春痘毀了姿色。那時同學們的胃口很好,一個人能把3碟菜吃個精光,邊吃飯邊背單詞,其實也沒多苦,偶爾抬頭看向窗外,是漂亮的夕陽。
晚上在臺燈前寫沒完沒了的作業(yè),累了就開音響聽音樂。洗澡的時候心安理得地浪費時間,看著泡沫揉在手心里,就開始不自覺地發(fā)呆。
其實我沒有多少關于學習的記憶,但我記得許多無關緊要的事。男生們總是坐不住,自習課上到一半就偷偷溜出去玩。女生抱怨男生打完球回來的一身汗味,卻又在年級組長過來檢查時,想方設法地替他們掩護;那個冬季下了一場少見的大雪,班長帶領全班同學打雪仗,班主任翻著白眼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全校的廣播操比賽,別的班級都占用大量的課余時間去操練,我們班只訓練了兩次,最后很爭氣地拿了年級第一;運動會我們這支只有11名男生的隊伍,居然也拿了男子接力賽的第四名——這個略顯尷尬的成績居然讓我們全班相擁而泣。
我喜歡那樣的時光,它純粹、干凈,似乎是為了一個目的,似乎又沒有目的。我也喜歡那時候的我們,在喧鬧的青春中顯得格外沉靜。
我不記得變質巖、巖漿巖、沉積巖之間的關系,我也忘記了清朝皇帝的年號、是誰領導了淮海戰(zhàn)役,我再也解不出三角函數、反函數、解析幾何,我甚至經常想不起“百年多病獨登臺”的上句是什么,可是,我把你們記得很清晰。我記得語文老師花樣繁復的民族風裙子,記得數學老師解出題目時的表情,記得地理老師打招呼時毫無保留的笑容,我也記得我們班男生扭傷了腳站在跑道上的情景,記得鄰座女生可愛的娃娃臉,和在我過敏時有人悄悄遞過來的口罩,記得一向關系不怎么好的同學在我發(fā)燒沒胃口的時候幫我買肉松餅和粥……
這一年,安靜得如同窗外碧綠的葉子,喧囂得如同夏季的蟬聲,樸素得像寬大臃腫的校服,可是又涂涂抹抹像是數學的壓軸題。多么幸運地遇見你們,順便遇到了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