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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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正義能來得早一些

文/青陽

2013年8月28日，王志章突然被告知下崗了。在他的人生經歷中，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下崗，他還是未滿20歲的毛頭小子。而這次，他上有老父贍養(yǎng)，下有兒子求學，正是一個家庭的支柱。

大廈將傾，王志章先是茫然寡歡，進而憤怒難抑?！拔以趶S里干了13年，憑啥就這么給我攆回家了？還有公道可言嗎？”

此后，他和幾位下崗的工友一起，奔波在維權之路上。王志章等人有事實勞動關系，又曾和企業(yè)簽過兩次勞動合同，他們原本以為公道觸手可及?？蓵r至今日，他們的維權還在進行中。

熬過第一場敗

王志章1983年參加工作，在營口玻璃纖維廠做工人。流水作業(yè)，對年僅16歲的他來說，工作算不上多舒心，只是糊口的飯碗。

3年后，飯碗沒了?！皢挝恍б娌缓茫S了。”王志章說，這是當時國家大形勢，誰也怨不得。但他也苦惱，感覺“碰上了人生第一場大敗仗”。

好在他正年輕，一切可以從長計議。“我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可以重頭學起。我相信只要努力了，邁過這個難關不是啥問題?！?/p>

王志章拜師學習汽車修理，成了行內人所說的“油耗子”：整天在汽車上下翻騰，身上蹭滿了機油，故有此名。

除了埋汰，更要緊的是認識汽車構造，熟練拆裝修配。王志章沉下心來啃書本，向老師傅學藝，“付出的艱辛老多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志章找到了新的工作，先后在營口市幾個汽車修配廠里討生活，修車技藝也日漸長進。那時，營口市面奔跑的以老解放、212吉普和嘎斯車為主，后來有了進口車。

王志章的水平開始顯露，“日本的豐田轎車，好多師傅都修不好，就我敢動手?！敝两?，他說起來仍是一臉興奮。

1998年，營口市勞動局評選修車行業(yè)里的青年工人技師，王志章破格入選。據他回憶，那年只評出了3人。

憑著手藝，他成功熬過了人生第一道難關，“總算嘗到了甜頭”。

工作流汗又流血

他所說的甜頭，是找到了一份相對穩(wěn)定的新工作。

1998年，王志章所在的汽修廠為營口市電業(yè)局服務，維修其壞損車輛。兩年后，包括王志章、欒安寶、于德軍、高慶志在內的數名汽修工人走進電業(yè)局大院，成為其下屬汽車修配廠的員工。

對于這次鯉魚躍龍門，王志章告訴記者：“當時上面有文件要求，電業(yè)局汽車修配廠定員定崗，技工人數必須夠數才合格?！?/p>

不過，他們只是臨時工，“進去時領導就說明了?！蓖踔菊抡f，他后來在營口市交通局查到過一份企業(yè)檔案，“上面寫著（汽車修配廠）有4名臨時工，就是咱們幾個?！?/p>

那時，《勞動法》頒布已6年，很多企業(yè)里的用工情況依然混亂，充斥著各種不同身份的職工。招用臨時工，是很多企業(yè)補充勞動力，又不想過于增加自身負擔的變通之道。其實根據《勞動法》規(guī)定，建立勞動關系即應訂立勞動合同，所有簽了合同的職工都該一視同仁。

這些法理王志章等人不懂。他們只知道既然來了，就努力把活干漂亮。王志章說局里有200多輛車，他們的任務就是保障車輛正常運轉。有時遇到汽車在外地拋錨，無論冬夏，必須趕到現(xiàn)場實施維修?！按蠖煲估铮P在雪地里干，那手凍得像貓啃的一樣……”

2008年12月，冬季的營口寒意刺骨。王志章和于德軍正在修車，領導突然趕到，“讓咱們扔下活趕緊出門”。原來，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到鲅魚圈視察工作，下榻的賓館備用發(fā)電機卻不能正常工作?！叭f一賓館停電，可不得了。”

王志章到賓館，憑著豐富的修車經驗，順利排除沃爾沃發(fā)動機的故障，發(fā)電機正常運轉，保障工作圓滿完成?！斑@貢獻不小吧？”

他還差點把生命獻給單位。2003年，局里油庫漏油，兩名職工沖進去補救時被有毒氣體熏倒。后來趕到的王志章急中生智，系上繩子拽出來一名同事，后來消防隊趕到救出另外一人。

眾人被送到醫(yī)院時，王志章口鼻冒血，“可能是運動量過大，吸進毒了”。事后，領導前來慰問，獎勵他1000元以示表彰。自始至終，他沒提過任何補償要求。

“就是一心一意服務?！?/p>

簽了合同沒保障

王志章說，剛到汽車修配廠時，每個月工資3000元左右。那會兒，社會上修車的大師傅，每月能掙到6000多元。

他看重的，是單位福利不錯，每天基本能保證工作8小時，“社會上修車幾乎沒點兒，太忙活人?！?/p>

不過，靠這些工資養(yǎng)家，總有捉襟見肘的時候。王志章也會耍性子，“告訴領導家里有困難，不想干了。”每當此時，領導就會安撫他一番，或者給他漲點工資。

這種器重，源自他技術過硬。有一次，局領導的奧迪座駕變速箱壞了，4S店告知更換要7萬元。修配廠領導找到王志章，問他能不能修好。“我心里也沒底。”王志章回到家四處翻書，鉆研了三天三夜，弄懂了無級變速的原理和結構。最終，他修好了變速箱，只花了6000多元的成本。

事后，王志章動心了，“知道自己真行了。”他找到領導，再次提出想辭職單干。彼時，單位新搬遷，廠房等工作環(huán)境比之前都有好轉。領導勸他，外面活兒不好找，新環(huán)境又不錯，何必出去冒險呢？結果，王志章依舊未能如愿。

2008年，《勞動合同法》開始實施，各地相關部門開始加大推廣力度，檢查企業(yè)勞動合同的簽訂程度。

是年，王志章等人第一次與汽車修配廠簽訂勞動合同，2009年合同到期后又補簽過一次。采訪中，王志章向記者出示了這兩份合同的復印件。

簽完合同，幾個人一下覺得安心了，“以后就跟正式職工一樣，有保障了?！辈贿^，自此之后再跟領導提辭職的事，對方會告訴王志章：你已經簽過合同了，如果辭職，那就得說道一下?！霸垡膊欢砂?，只能老實干活?！?/p>

此后，雙方相安無事。2010年，因工作成績突出，王志章還獲得了年度先進工作者的稱號。

不過，2010年的勞動合同沒簽。王志章找領導問過，對方說局里正在換領導，等著吧。誰也沒想到，最后等來的不是合同，而是解散通知。2011年12月30日，汽車修配廠通知王志章等人，“解散回家，沒有任何理由”。

王志章人生中的第二道難關，就這么莫名來了。

相信一定能贏

憑直覺，王志章等人覺得事有蹊蹺，可又說不上哪有問題。他特意到新華書店，買了本《勞動合同法》，讀完感覺“（心里）一下敞亮了”。他拿著書找到單位，討要說法。

自知理虧，單位提出給他們每人補償7個月工資。王志章沒同意，“得按照法律規(guī)定來”。一個月后，汽車修配廠通知他們回去繼續(xù)上班。

事情并未結束。2012年10月，單位告知王志章等7名“臨時工”續(xù)簽勞動合同，但簽訂對象是溟洵人力資源開發(fā)公司。“這不對呀！”幾人不同意，單位態(tài)度卻很強硬?！案嬖V我們，到年底不簽視為自動放棄，收拾東西走人?！?/p>

王志章兒子正念大學，其他幾人家里也不富余，只好簽字?！邦I導一再強調，簽了是對你們好，有保障?！倍踉幍氖牵藭r幾人才得知，廠子早于2011年就更名為鴻瑞汽車維修公司，“原來的汽車修配廠關閉了”。

簽完合同，王志章等人從汽車修配廠法律意義上的正式職工，變成了溟洵公司派到鴻瑞汽車維修公司的派遣工。這份合同的期限是兩年。

可合同并未履行到期。2013年8月28日，領導突然通知：為落實集體企業(yè)重組要求，鴻瑞公司清算關閉。汽車修配廠的大多數職工返回電力公司工作，王志章在內的幾名“臨時工”補償一個月工資回家。

王志章說家里正需要錢，此時下崗“是要我的命??！”他一腔憤怒無處化解，晚上渾身冒汗，整夜難眠。

回去找領導，對方說你們找溟洵公司去吧。到了溟洵公司，對方說可以安排搬啤酒、賣保險之類的工作?！白屢粋€工人技師干這個，不是侮辱人嗎？”對方說，誰讓你簽（派遣）合同的。王志章有口難言。

2013年10月，他和欒安寶、于德軍開始先后申請勞動仲裁、到站前區(qū)法院、營口市中級法院主張權利?！霸垭m然生氣，但不會干違法亂紀的事。我們相信法律?！?/p>

為了糊口養(yǎng)家，是年末，幾個人破釜沉舟各自舉債5萬元，合辦了一個小汽修店?！澳腥嘶钪?，不容易……”說到此處，王志章一度哽咽無言。

此后，他們一邊修車維持生計，一邊告狀討要權利?！皟纱魏炗唲趧雍贤緛響摵炗啛o固定期限勞動合同。就算要解除，十幾年的事實勞動關系，補償也得到位吧？”這些年的自學，王志章對勞動法規(guī)相當嫻熟。

在打官司舉證時，代理律師竟意外發(fā)現(xiàn)，原本宣布關閉的電業(yè)局汽車修配廠其實仍在正常經營中。“這不是拿法律當兒戲，拿我們當猴耍嗎？”王志章告訴記者，這一關鍵發(fā)現(xiàn)已經證實了對方欺瞞員工、惡意派遣的真相。

只是，訴訟是漫長的。2015年7月，營口市中級法院將原來有些不利于王志章等人的訴訟駁回，要求站前區(qū)法院重審。今年春節(jié)過后，案子還在拖沓中。

有人勸他，對方律師團隊龐大，何必死磕呢?！按蚬偎局v的是理，不是看人多少。”王志章說，我相信咱們最后一定能贏。

他希望，正義能來得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