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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延異”視角下的中國古代文論對西方文論的參考意義

張舸（吉林省延邊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文藝系133002）

隨著后現(xiàn)代主義的不斷發(fā)展，語言學與闡釋學注意到了語言文字的“延異”問題，西方文論家就此問題，探索性地提出“召喚結構”。而對于這個問題，中國古代很早就認識到了語言文字的局限性，在道家哲學的指導下進行辯證思考，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將其轉化成為一種審美趣味。而中西方文論也因“延異”有了參考發(fā)展的基礎和動力。

中國古代文論；延異；言意發(fā)展

一、中國古代文論對“延異”問題的解決與發(fā)展

“延異”本身與“言”“意”并沒有直接對比性，因為“延異”是對文論發(fā)展到現(xiàn)代語言學產生的問題的客觀描述，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言”“意”是在中國象形表意文字基礎上構建出來的文學特征，它既是文學特征，又是審美特征，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接受都是一條重要的標準。但是從根本上說，都是在關注語言本身的問題。

1.古代文論對于“延異”的初步認識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老子注意到了語言的局限性，這是由他的哲學思想所影響的，他認為道是不可限定的不是具體的實物。他反復強調萬物在不斷的變化和發(fā)展，于是產生了“妙”的概念，“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儌”。此處之妙與道的存在形態(tài)聯(lián)系起來，對后世的審美批評影響很大，它強調了事物無限的一面。也就是說，從文論的角度講，文學也會有其無限性，這種無限性就是“意”的所在。莊子在老子的認識之上，直接提出了言不盡意的觀點，一方面承認了言的有限，另一方面繼承了意的無窮。他認為：“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言在面對道時往往無能為力?？鬃有拗洞呵铩肺⒀源罅x，也證明了在文學產生的早期，就開始追求“意”為本的審美特征。

兩漢時期，由于時代變革歷史演進，詞義開始發(fā)生變化，進而經(jīng)典著作原意可能也發(fā)生了漸變。董仲舒根據(jù)當時的情況提出“詩無達詁”的觀點，對此問題作出了指導：“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借古語以說“我”之情，這種觀點在當時的典籍的記載中多不勝數(shù)。此時文字的“延異”問題被人們所認識。春秋戰(zhàn)國時期起以意為本的審美特征在兩漢時期繼續(xù)繼承和發(fā)展，“詩無達詁”解決了文字的“延異”問題。

2.中國古代文論的“言”“象”“意”

中國自古便有“言”“意”之辯，王弼《周易略例?明象》中可以見得，言是構成象的基礎，象是為了準確表達意而存在。這一理論是在莊子“言不盡意”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而來?！吨芤茁岳?明象》本是解釋《易經(jīng)》的著作，但和文論也有很大的關系?！段男牡颀垺吩陉U釋文的意義時寫道：“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庇终f：“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币簿褪钦f自然以萬物形態(tài)體現(xiàn)道，人以文體現(xiàn)道，而文源自闡述道的古代哲學理念著作《易》。

從這個角度說，文學即是哲學?！跋蟆本哂刑搶崈擅嫘裕扔小把浴睘榛A的具體感，又有“意”的動態(tài)抽象。以《逍遙游》中鯤鵬描寫為例：“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意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者，天池也”。從“言”的角度分析，寫了鯤鵬由北到南的過程，簡單描寫；深入“象”的階段，我們對于鯤鵬有了思維上的具象感官，它非常大，從極北之地到天池所在的極南之地?！盎鵀轼B”是怎么樣的過程呢？作者在此處“留白”，給人以想象的空間，就是此處想象不同閱歷的人會有不同的想象。這是“象”虛化的一面；在閱讀這一段的時候僅僅是知道了一個故事么？讀者通常都會由“象”進入到會“意”的層次。如此大的鯤鵬在兩極之間遷徙，不由的讀者會心生磅礴恢弘之感。最后“言”“象”“意”三者相互交揉，一個自由自在、形象豐滿的畫面出現(xiàn)在眼前，叫人心生向往。從“言”“意”到“言”“象”“意”是文論發(fā)展的又一階段，這個階段在“延異”問題被解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加入了“象”的概念，“象”的出現(xiàn)具象化了“言”“意”使得文學變得更為豐富和形象， 從而衍生出一種遞進的審美關聯(lián)。

3.從“意”到意境說

文字“延異”的問題在魏晉文學自覺之后已經(jīng)不成為一個問題，文論在解決這個問題的基礎上已經(jīng)發(fā)展出關于“延異”的審美。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藝術批評中，“味”的概念就被提出，開始只是和音樂相關，后來逐漸用以文學批評，作為審美特征或以指美感作用，不過無論是王充的《論衡》、陸機的《文賦》、葛洪的《抱樸子》還是劉勰的《文心》對于“味”的闡述都只是三言兩語，語焉不詳。及至鐘嶸，在“味”的基礎上提出了“滋味”說，確立了滋味在文論中的重要地位。

鐘嶸認為，滋味之有無與與濃淡，與賦、比、興手法的運用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白涛丁闭f傳承到晚唐時期，司空圖將其發(fā)展為“味外之旨”。司空圖認為“辯于味而后可以言詩”，這證明了他的文論觀依然延續(xù)了以“意”為核心的文論傳統(tǒng)。此時“味”不僅僅代表了“意”，還融合了審美情趣、創(chuàng)作方法等更多的思想內涵在其中，其中最主要的標準就是“醇美”，是多種“意”趣的兼蓄與中和。此時“意”的內涵由單一審美傾向發(fā)展為更為復雜的審美要求。繼而司空圖又提出了“思與境諧”的觀點，借自佛學的“境”的含義，提倡文學的意蘊和藝術感染力?！八肌笔亲髡叩膭?chuàng)作動機，“境”既是創(chuàng)作要求也是接受標準，要有與“思”相符的審美層次，二者要諧調。單從創(chuàng)作角度來說，“思與境諧”就是要情景交融。這是有關“意”表達的創(chuàng)作、審美要求，這說明意境論在司空圖這里更加自覺成熟。司空圖意境論的成熟體現(xiàn)在他意識到詩歌意境多層次的特征，他總結了唐代之前的意境理論為后世王國維的“境界”說提供了理論基礎。

4.王國維的“境界”說：中國文論史上第一個中西文論的結合

王國維從西方美學入手，接受德國古典美觀點結合中國古代文論開創(chuàng)了“境界”說。“意”的文論觀發(fā)展到近代，審美趣味已經(jīng)衍生出“神”“韻”“氣”“味”“趣”“格”“調”“辭”等范疇，王國維在此之上總結并發(fā)展，在《人間詞話》中他將此劃分境界：

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稱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言氣質、言格律、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格律、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隨之矣。

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又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

至此“意”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階段，王國維提出了更高的關于“意”的審美標準與內涵：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 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霸破圃聛砘ㄅ?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寫“意”要真要飽滿，要“思與境諧”即情景交融，這樣才能統(tǒng)一化為“境界”?！耙狻钡搅私?，統(tǒng)一歸攝道“意境”之下，有了新的審美界定和標準，文字“延異”的問題變?yōu)榱藢徝婪懂牎?/p>

二、西方文論關于“延異”的探索：召喚結構

1.文字的延異：現(xiàn)代文論之殤

西方文論自古希臘時期起，就注重哲學指導下的關注當下，每一次理論的革新，都試圖精細而準確地概括，這就導致了其文論的不可延續(xù)性，因為尤其是到了近代，科技迅猛發(fā)展推動社會結構不斷改變，矛盾在各個階級之間反復出現(xiàn)，文學作為反映時代的載體，顯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而哲學若對此進行精細而準確的概括，難以抓住歷史延續(xù)的內核，所產生的文論便就形態(tài)各異，由于缺乏可靠的理論來源，就只能不斷地從古希臘先哲的理論那里找到立足之地。這樣難免就形成了文論斷層，隔代傳承的特點。

亞里士多德《詩學》認為：形象、性格、情節(jié)、言語、歌曲、思想在悲劇藝術中是六個重要的元素?？梢砸姷?，西方文學在起始階段便注意到了語言文字的重要性，但“語言的表達占第四位”，文學的思想性和語言特性沒有獲得足夠的重視，《詩學》是西方文論重視實在的理論起源。到了現(xiàn)代，語言學的出現(xiàn)使人們開始關注文字對于文學的作用，這對文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關注語言文字，就是關注文本背后所表達的思想，這就不得不面臨語言文字意義的變化問題，延異說就此應運而生。德里達提出的延異說，其實是關注語言文字的意義，通過對言語意義的準確把握，以期獲得文本蘊含的意義。

2.文字的更多可能：召喚結構

對于德里達提出的語言延異問題，德國接受美學家沃爾夫岡?伊瑟爾在英伽登“未確定點”“空白”“圖示化”等思想上，提出了“召喚結構”概念。召喚結構將文本定義在未確定、非自足、未完成，這一概念繞過了文字本身意義不能確定的問題，直接從文本入手，讓作者構建文本，而文字所產生的延異問題，通過讀者來進行闡釋理解，從而使文本獲得意義。

召喚結構無疑給現(xiàn)代文論提供新的思考方向，它徹底顛覆了《詩學》形象、性格、情節(jié)實在元素第一位，言語、思想第二位的常規(guī)，打破了西方文論的千年傳統(tǒng)。召喚結構的出現(xiàn)使文字構建的文本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打開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的大門。

三、 中西文論關于“延異”認識對比

中國古代很早就意識到了語言文字的“延異”問題是由哲學問題開始的，道家的代表人物老子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由道產生的，萬物的產生、變化、消亡都是道的體現(xiàn)。人作為萬物之一，并不能突破道的束縛而只能順勢而為，因為道是規(guī)則的全集，人無法窮盡道，永遠在無限接近道。于是后來的莊子提出了“言不盡意”的觀點，人類的語言是思想的顯化，而思想就是人所理解的道，就此來看，語言在道的面前顯得十分蒼白展現(xiàn)出很大的局限性，言的局限性自此成為共識。到了魏晉時期之后，文學開始自覺。真正文學作品開始出現(xiàn)，“求言外”“感悟”、意境說成為一種審美和創(chuàng)作的共識，以至于后來這種共識變成了中國古代文人與生俱來的文論意識而并不將其作為理論來討論。

“求意外”與現(xiàn)代接受美學的召喚結構基本一致，他們都意識到了語言的局限，無法真正表達思想，只能依靠人的共同的經(jīng)驗來理解“言外之意”。然而人除了共同的經(jīng)驗外還有差異的“感悟”，這些“感悟”因人而異，在閱讀文本時會產生理解的偏差，而偏差造就了一千個眼中的一千個哈姆雷特，造就了每個人心中不同的“境界”。

從“延異”問題被解決到意境說的發(fā)展，古代文論家利用言語的局限性將“延異”問題變?yōu)橐环N審美。而西方現(xiàn)代遵從“非理性”的思維方法，無論從其創(chuàng)作的主觀性還是接受的主觀性，無疑都是在向中國古代文論的靠攏，由此看來從中國古代文論中汲取營養(yǎng)來構建現(xiàn)代文論是十分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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