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雁華

祖母在一個(gè)大雪紛飛的夜里，猝然離世。全家人手忙腳亂，卻發(fā)現(xiàn)她早已將后事料理妥當(dāng)。大到喪事如何安頓，小到幾件不值錢的首飾留給誰，她早已一一指定。

祖母3歲喪母，中年喪女、喪夫，晚年再喪兩子。這支離破碎的一生，她卻用智慧過得波瀾不驚。

小時(shí)候，祖母在自留地里種了菜。有一年，小偷猖獗，隔幾日便來菜園走一遭，每次都恨不得洗劫一空。一天晚上，小偷又來偷菜，正摘得興起，站在豆角架下的祖母朗聲說道：“您來就是客，誰沒個(gè)難處？您用我們的菜渡過了難關(guān)，我們也高興。只是希望您給我們孤兒寡母留下點(diǎn)，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我們一輩子記著您的好！”說完，向小偷深鞠三躬。小偷沒見過這陣勢，匆忙逃走了。此后，園子里的菜再也沒丟過。

五叔結(jié)婚時(shí)，家里最為艱難。在那場寒酸的婚禮上，新娘家的親戚百般挑剔。最后新娘的哥哥竟拽著新娘直接回了娘家，打算悔婚。父親他們急得在院子里直跺腳，不知怎么收場。

臨近中午，祖母抄著手往前庭一站，鬧哄哄的院子立刻安靜下來。祖母字字有力：“各位親朋，今天本是我兒大喜之日，無奈我孤兒寡母照顧不周，鬧了笑話，還請大家擔(dān)待。對方悔婚，自有他們的道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但一過12點(diǎn)，照常開席，媳婦回來，就是喜宴，媳婦不回，就是答謝宴。還請各位親朋賞光入席?！闭f完，給眾人剝糖敬煙，臉上沒有半點(diǎn)慍色。話傳到新娘家，新娘父親將兄妹倆痛罵一頓，親自送女兒上門，婚禮順利舉行。村里人敬祖母有氣度，這事竟傳成了一段佳話。

六叔成婚后，祖母輪流在我們6家住。6個(gè)兒子經(jīng)濟(jì)條件不一，6個(gè)兒媳脾氣各異，可祖母總能隨高就低，從不說長道短。一次，四嬸和四叔吵架，祖母趕到，抄起笤帚把四叔打得齜牙咧嘴，直到四嬸一再懇求才罷手。祖母環(huán)視一圈在場的幾個(gè)兒子兒媳，說：“夫妻間哪有那么多對錯(cuò)，各讓一步就過去了，都記住沒？”從此，兒子兒媳間鮮少爭吵，更不敢驚動(dòng)祖母。

親朋孝敬的錢，祖母總是隨手塞給兒媳婦，要她們拿去改善生活。如果有推辭的，祖母便趕集時(shí)買來各種吃的，分給大家?？炊嗔藘簩O爭財(cái)產(chǎn)的鬧劇，我們才漸漸悟出祖母的英明之處。

轉(zhuǎn)眼，祖母離開我們已經(jīng)10年了。這10年里，在人生的艱難時(shí)刻，我常常念起祖母，就又有了走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摘自《祝你幸福·午后》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