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磨
1
白諾準(zhǔn)備休息時,手機(jī)忽然響了。楊華在電話里說,還沒睡吧?等我,十分鐘后到門口。白諾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五十分。再單純的人也能想得出,這個時間一個男人到一個離異獨居的女人家里,會發(fā)生什么故事。她想貓在被窩里躲開,但又怕他真的過來,只好坐在沙發(fā)上等。
十一年前,白諾應(yīng)聘到一家公司上班,與楊華成了同事。從見到楊華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歡上了他。他對她也情有獨鐘,沒事時就到辦公桌前,問這問那,仿佛對世間所有的事物都不知情,唯有白諾才擁有最權(quán)威解釋權(quán)。
白諾若是隨口說一句沒零食了,晚上下班時,她準(zhǔn)能在宿舍前遇到楊華。楊華一定是雙手拎滿了塑料袋,里面裝的全是白諾愛吃的零嘴。
一個晚上,楊華帶白諾在附近散步,走到一個池塘邊,兩人都覺得疲倦了,就背靠背席地而坐。遠(yuǎn)處的燈光映在水面上,隨著微波蕩漾著,青草的香氣彌漫開來,仿佛從遙遠(yuǎn)的夜空飄落,周圍一片寂靜祥和。不知是誰先動了心思,白諾恍惚間墜入了愛河,把身心交付給了他。反正是遲早的事,不如先品嘗愛情的甜蜜。白諾想著,記住了這個美好的夜晚,但隱約又有些惆悵,她似乎沒有聽見那個被世人說爛了的三個字。
不久,白諾與閨蜜一起被公司派出學(xué)習(xí),為期兩個月。楊華給她寄來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情書,信里,除了寫滿對她的思念,還說父母讓盡快把感情定下來,兩個月后便準(zhǔn)備迎娶,讓她對他們的關(guān)系做一個肯定的答復(fù)。白諾這才想起,原來自己也從未說過那三個字,可如今要答復(fù),一時也難以判斷,猶豫了起來。與楊華的接觸時間太短,到底能否答應(yīng)他父母的要求呢?
閨蜜自然察覺了白諾的心不在焉。白諾索性把情書拿給閨蜜看,她本是想炫耀自己如此被寵愛,是何等的幸福,不想閨蜜皺著眉頭,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白諾差點掉出了眼淚。閨蜜說,他以前還給好幾個美女寫過情書,聽說就是從書上抄一段話,說是自己寫的,一點誠意都沒有。這封信不會也是抄的吧?白諾剛才還火熱的幻想,被這句話直接拉進(jìn)了冰窟。幾天后,白諾回了封信,以不喜歡為借口拒絕了楊華。
從外地回來,白諾不再搭理揚(yáng)華,可每次遇見,心里都像有一根刺,痛得無法呼吸。白諾無法原諒楊華的是,他竟然也刻意回避著她。
后來,楊華與閨蜜結(jié)了婚,還給白諾發(fā)了喜糖。白諾悵然離開了公司,匆匆找了個人把自己嫁了。
2
白諾離婚后,不是沒想過找楊華敘舊。她始終不明白,當(dāng)年他不是很喜歡纏著她問這問那,怎么突然對她避而遠(yuǎn)之了呢?還有閨蜜,她明明勸自己不要跟這種三心二意的人交往嗎,怎么轉(zhuǎn)了身,自己就嫁給了他呢?但當(dāng)白諾聽說他們有個聰明可愛的兒子后,那股沖動頓時像被針扎破的氣球,癟了,而且一敗涂地,連申訴的機(jī)會都沒有。
是的,她不想讓平靜的湖水再起波瀾。
白諾坐在沙發(fā)上,把電視重新打開,看得心不在焉,耳朵卻機(jī)警地聽著門外。她覺得自己矛盾到了極點,既怕楊華來找她,又盼著他來。
果然,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門外樓道里響起了腳步聲,盡管很輕,卻還是被白諾聽見了。此刻,她拿定了主意,不開門,讓他自己離開。
手機(jī)忽然震動起來。白諾低頭一看,果然是楊華打來的。不接。
信息過來了:我在你門口,開門。
白諾復(fù):今天太晚了,你回去吧!她還等著你呢。
楊華:我有話跟你說,憋了很多年,你不開門,我就一直站在門口,哪也不去。
白諾知道楊華的脾氣,只得乖乖開了門。門一拉開,一股酒氣撲了過來。白諾還沒反應(yīng)過來,嘴一下被堵住了,溫暖的柔情酥軟地爬上心頭,再蔓延到全身。她整個人突然好無力,直往下墜。適時的,一個有力的臂彎攬住了她,緊緊地、溫柔地環(huán)抱著她。
夜真是柔和得美麗。久違了的愛撫似一陣暖風(fēng),徐徐吹過,吹得人心頭發(fā)顫,腿腳發(fā)飄。
冷不防的,白諾坐了起來,閨蜜的身影縈繞在腦中,她也打不開那個心結(jié)。
白諾看著楊華,她知道他懂她的心。“傻瓜,我一直都愛著你,十年了,心里一直都留著你的位置。”楊華的眼神裝著濃濃的愛意,“你說的每一句話,寫的每一封信我都記得,不是你寫信來要分手,不讓我打擾你嗎?你不是已經(jīng)交了男友,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白諾不解。
“不說了,我們還是珍惜光陰吧?!睏钊A哄著她,還如當(dāng)年那般。
“說吧,這些年一直不聯(lián)系,怎么突然又來聯(lián)系?她呢?”白諾想著閨蜜,心里塞滿了石頭。
“她只剩三個月時間了,是癌。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會好好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時間,但以后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年輕時已經(jīng)錯過一次,現(xiàn)在不想再錯過?!睏钊A的臉濕了一片,卻不肯說出實情。當(dāng)初白諾寫信拒絕了他,那么決絕,不留一絲余地。他的天空再沒了色彩,一次次寫信詢問,終究不見回信。閨蜜來了,他才知曉,她已陷入了幸福的愛巢,是個高干子弟,只是瞞著他,怕他影響了她的婚期。他便像被遺棄的物件,被閨蜜撿起了。
楊華想說的是,他一直都感激這個閨蜜,對,僅僅是感激。如果不是她,自己真不知那些年如何過來,尤其是得知白諾嫁人后。
3
你等我,這三個月一過,我們立馬結(jié)婚。楊華臨走時,留下了話。白諾沒說話,心里卻暗暗記下這15個字。她想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將他們分開了,幸福的后半生即將來臨。
楊華打算好了,到家的第一件事,就開始著手帶著妻子游走全國各地。他要盡好一個老公的職責(zé),陪她度過生命里最后的三個月。說走就走,他把孩子寄宿在學(xué)校附近,請好了假,帶著妻上路了。
楊華走后,白諾在家里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她每天按時給花澆水,按時晨跑,她要給他一個健康的自己。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一次病妻的折磨,理應(yīng)擁有一個充滿活力與陽光的新家。
三個月很快到了,這期間白諾和楊華一次都未聯(lián)系過。她不想打擾了他們最后的美好時光,他也倍加珍惜與妻的每分每秒。
一天,白諾正在給花澆水,手機(jī)響了。是楊華的。
你終于打電話了!白諾撒著嬌,笑意幾乎掛滿了整張臉。對方停頓了一秒,說,你到中立醫(yī)院住院部三樓301病房。你?白諾愣在那里。沒錯,是閨蜜的聲音。
病床上,楊華靜靜地躺著,周身插滿了管子,呼吸機(jī)里咕嚕咕嚕,眼看著他只有出的氣沒有吸的氣了。閨蜜就站在旁邊,手里拿著楊華的手機(jī)。
這是怎么回事?白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想去猜測發(fā)生了什么,卻又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閨蜜異常冷靜,目光凜冽,說,他有話要跟你說。
白諾俯在床頭,撫摸著楊華的頭發(fā)。我來了,你要說什么就說吧。
楊華眼皮動了動,終于用盡了力氣,說出一句話來:當(dāng)年,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把孩子打掉了?白諾一驚,不知這話從何說起。轉(zhuǎn)念間,楊華沒有了聲音。
閨蜜說著,楊華得知我騙了他,發(fā)了一通火,急急忙忙奔出門,又急急忙忙打開手機(jī),卻忘了腳下的臺階,從樓上直接栽倒下來。這兩天總是不定時昏迷,醒來就叫你的名字,然后就繼續(xù)昏迷。醫(yī)生說,如果不馬上手術(shù),成為植物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可,他這段時間勞累過度,身體極度虛弱,又不能馬上手術(shù)。
白諾流著淚,看著安詳?shù)臈钊A,心里悲痛暗涌,說著千萬句話,嘴上卻不敢多說一句。她畢竟不是他正室的妻。
閨蜜喃喃自語,這么多年了,楊華還是忘不掉你。我故意騙他說,我得了胃癌,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我想看看他會做什么。他果真就喜形于色,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去找你。唉!真想不到,多年的夫妻竟比不上你們幾日的交情。
白諾一直望著楊華。不是說好了要共度一生嗎?怎么就睡在這里了呢?
閨蜜還在繼續(xù),你或許一直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跟他結(jié)了婚。那是因為我當(dāng)時已身懷有孕,急著找個人嫁。我也就采用了下三濫的手段,騙楊華說你在培訓(xùn)期間悄悄做了人流,沒過多久就與一個導(dǎo)師好上了,那導(dǎo)師還是高干子弟,能帶給你美好的未來。當(dāng)然,我還攔截了那時他寫給你的所有信件。楊華心疼得幾天幾夜沒合眼,為那個孩子。他說不會原諒你,可最終還是忘不掉你。
白諾用手輕輕捧著楊華的臉。親愛的,如果當(dāng)年我真的有了你的孩子,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