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前兩年有一本《紐約時報》的暢銷小說,叫作《無聲告白》,是華裔女作家伍綺詩的一部作品。
這是一個以悲劇開場的故事,它難得地以東方人特有的細膩筆觸,描述了美國種族歧視的問題,因此成為當(dāng)年暢銷榜上的黑馬;而作為一個在研究生課堂上必修的美國多元文化心理學(xué)的畢業(yè)生,我自然而然地將此書作為了睡前讀物之一。
那個時候,每天晚上都會讀幾頁,漸漸地看著這個悲傷的故事猶如一張細網(wǎng)慢慢鋪展開來。小說帶給我一種無法抗拒的熟悉感,這感覺一直縈繞心間,直到某一刻,故事與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慢慢重合,讓我痛哭得不能自已。
這個故事如此沉痛真實,以至于不再與我無關(guān)。因為它在我讀研究生階段的時候,就曾切切實實地就發(fā)生在我身邊,那個最后同樣逝去的生命,是我當(dāng)時的一位同班同學(xué)。
如此相似的女孩,如此相似的人生,如此相似的家庭背景與父母期冀,還有結(jié)尾那如此相似的悲劇。
《無聲告白》的英文原書名叫作”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讀書的過程中,我多次崩潰到痛苦不已,因為那時我才明白,曾經(jīng)那個在人前笑得如孩童般純真,實際卻在同抑郁癥對抗的姑娘,哪怕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跡可循,卻依舊對所有人隱藏了多少讓人心碎的話語。
今天,坐在電影院里,看這部叫作“Zootopia”的零差評動畫片。
雖然之前大致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我依舊看得津津有味。
撇開完美的動畫效果與人物設(shè)置不說,片子本身就如同其他好萊塢動畫一樣,用最簡單、最典型的劇情講述了最深刻的道理。
像兔子警察一樣,每一個沒到過Zootopia的人都覺得這個地方充滿希望與未來,能讓一切都變得有可能。
只要你有夢想,肯努力。
可是,烏托邦不會真正存在,哪怕是這個夢想之城,也到處充滿了能將夢想踩在腳下的艱險與挫折。
更不用說滲入骨髓的種族、文化標簽與歧視。
就如同美國,如同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
這依舊是一個關(guān)于標簽與自我的故事。
也許是因為自己當(dāng)時生活的地方是費城,學(xué)習(xí)的專業(yè)又涵蓋各種跨文化問題的心理與公共服務(wù),并且實習(xí)地點又是一個幾乎見不到白人和亞裔的公立中學(xué),于是跟很多留學(xué)生不一樣,不管是從生活還是學(xué)習(xí)上,我都切切實實地感受著種族問題對美國人生活的影響,以及這個話題在美國的敏感性。
多年前,出國留學(xué)還沒像現(xiàn)在這樣普遍流行,大家說起美國夢,無非是想到電影畫面里那些“萬惡的資本主義的燈紅酒綠”,抑或是有夢就能實現(xiàn)的“自由民主”。
只有去過的人才知道,那些國內(nèi)熱門的社會話題,比如政府監(jiān)督、貧富差距、權(quán)利、食品安全等,之所以沒有成為大洋彼岸的熱門問題,不過是因為它亦擁有我們此岸無法理解的社會問題而已。
你可以說是好與不好,但我更愿意說是社會差異。
標簽基于社會差異而生,譬如黑人更可能犯罪、穆斯林更極端、猶太人更精明難搞、高加索人更冷漠等等,而東亞人可能少受一些困擾,也許僅僅是因為貼在東亞人身上的標簽盡是些“數(shù)學(xué)好”“愛讀書”“夠勤奮”之類的讓人覺得對社會無害,卻又異常無趣的刻板印象。
電影里,狐貍尼克說:“從那一天之后,我明白了兩個道理:第一,我永遠、永遠不會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給他人;第二,假如別人永遠都認為你就是那樣的人,那我不如什么都不做?!?/p>
有一次,我去電影院里看《奧林匹斯的陷落》,一部英雄主義新片,劇情老套,俗不可耐。就是這樣一部毫無驚喜的動作片,電影院里的美國觀眾卻全程興奮不已。在主角被打時,他們捂嘴吸冷氣;在主角打人時,他們?nèi)斯ぬ砑又?;在最后白宮被救時,他們鼓掌大聲歡呼。
走出電影院,我只能感慨:美國人真是懂得如何通過電影放松自己啊!
僅僅如此嗎?倘若這部影片是國內(nèi)拍攝制作的,那么它大約會被人抨擊說:“你看,國產(chǎn)片就是這樣爛!”
我想那一刻我是嫉妒的——嫉妒他們的情感可以那樣放肆。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愛自己所愛,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英雄,并且并不覺得這情感的表達有多么不理所當(dāng)然。
當(dāng)我覺得那樣很愚蠢的時候,他們早就把愚蠢的定義拋到了九霄云外。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勇敢找到真正的自己。
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沒有想象中那么壞,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好。
假如我沒有活成你想象中的樣子,那我只好說一聲抱歉。
因為你想象中的我,是一個被貼滿了標簽的我,而這,不過是你的期待,而非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