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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誅音?艷無雙

        2016-06-25 13:43:44冷亦藍(lán)
        飛魔幻B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靈力結(jié)界心上人

        冷亦藍(lán)

        她傾了這國家這天下,卻唯獨(dú),惑不得他。

        一、

        煜洲,王都槐城,永麟宮中歌舞升平,靡靡之音與碰杯之響交融,不時(shí)傳來男子陣陣的嬉笑聲。

        這永麟宮內(nèi),只有幾個(gè)年老的嬤嬤,其余全都是年輕俊俏的男子。幾個(gè)男子衣著暴露地在宮內(nèi)奔來跑去,層層紅綃帷幕之中,一個(gè)紅衣女子蒙著眼睛嬌笑,忽而抓住一個(gè)男子,兩個(gè)人便咯咯地笑成一團(tuán)。

        女子拿下蒙著眼睛的布,一張臉上,寡淡得沒什么笑意。

        “陛下?”男子略惶恐地跪下,俯下身子額頭貼在雕琢精美的漢白玉石磚上,不敢看她。

        “沒什么,只是有些倦了?!彼雒嫣稍谌彳浀臒捰鹛荷?,語氣慵懶地道,“你們退下吧。”

        一干人惴惴地走了個(gè)精光,偌大的宮內(nèi)泛著孤寂的冷意。她身下這煉羽毯,是取在生長在熔巖洞穴中的煉羽蝙蝠的絨毛制作而成,冬季溫暖,夏季清涼。這么大一條毯子,足足取了一千只珍貴的煉羽蝙蝠,方才織成,相當(dāng)珍貴。即使一條小小的帕子,在市上,出百兩黃金,亦是不易購得。

        單單這一條她躺臥的毯子,便價(jià)值連城。

        她一個(gè)人躺在這寢宮之中,眼睛看著屋頂精美的圖畫,卻沒有一幅圖真正入了她的眼。

        不知不覺,已有十年了。

        十年了,她在少女時(shí)期未曾想過,此生此世,竟然可以入主王都,成為這十洲王朝的主人。即便這十洲土地上零散分布著多個(gè)政權(quán),諸侯割據(jù),但她,仍然是這國家名義上的帝王。

        九音鳥與麒麟所創(chuàng)王朝延續(xù)千年,她是這千年王朝中,第一位權(quán)傾天下的女帝。

        朝上群臣也好,蓄養(yǎng)的面首也罷,他們都只稱她為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很多年沒有人叫她的名字,這些年來,她幾乎都忘記了自己叫什么,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人。

        然而,這一天,她又遇見了他。

        那個(gè),她以為,他永遠(yuǎn)也不會(huì)再遇見的人。

        二、

        這天,本是殿試的日子。三位進(jìn)士是這次科舉的佼佼者,本來在她這里,殿試不過是走個(gè)形式罷了,但這三甲之首的狀元郎,眉眼之間卻依稀有故人模樣。

        他劍眉入鬢,一雙眼淡漠無波、無欲無求,唇角總是微微挑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一副輕視譏諷的表情。

        她看到他的那刻,眼前空寂了片刻,不由得愣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似乎是微微笑了,那雙淡漠的眼中難得地閃起一絲亮光:“回稟陛下,微臣,凌子衣?!?/p>

        凌子衣?

        十年的光陰如一幅巨大的畫卷在眼前倏然而過,她的思緒隨著一匹白駒奔跑進(jìn)罅隙,透過那光影錯(cuò)綜的罅隙,她恍然間窺到了一絲本該被忘記的回憶——

        “凌子衣?很好。”她笑了起來,“很好,很好?!?/p>

        她一連說了三個(gè)很好,笑容好像一朵花般在大殿中綻放。

        “朕欽點(diǎn)你為近身侍郎,即日入主永麟宮!”她忽然站起身來,面帶笑意指著其他二人對老丞相說,“其他二人隨便賜個(gè)五品的官職,退朝!”

        此話一出,殿上群臣面面相覷。這位女帝的近身侍郎,就是宮廷近侍,就是每日貼身跟隨陛下,有求必應(yīng),形影不離,名為侍郎,實(shí)為面首。

        雖然這位女帝一向任性妄為,驕奢淫逸,但將狀元郎收為面首這事兒,也太過驚世駭俗。

        殿上群臣冷了片刻,然后山呼:“恭喜陛下!”

        他們表面上都在道喜,心中卻都在想:可惜。

        凌子衣臉上并沒有什么出乎意外的表情,仍是一如既往地帶著點(diǎn)不食人間煙火的倨傲,他整了整衣冠,向她鄭重地行了個(gè)禮:“謝主隆恩。”

        她輕輕地捉了他的手,二人攜手款款走入內(nèi)宮,一邊走,她一邊含著笑意在他耳邊低語:“好不容易中了科舉的狀元,本想平步青云封爵蔭子,不想?yún)s進(jìn)了后宮。很難過吧?”

        他任她握著自己的手,輕輕地回握住她:“沒有。蒙陛下垂愛,臣受寵若驚?!?/p>

        一代風(fēng)流女帝笑得花枝亂顫:“別誆我了。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一向迂腐的你,竟然也變得如此世故圓滑。”

        他微微蹙了蹙眉頭:“你知我從不假辭色,亦不屑討好任何人。”

        她與他十指相扣,走進(jìn)重重紅綃的深宮,一路上雕梁畫棟,亭臺(tái)樓閣,兩個(gè)人從森然宮殿走進(jìn)曖昧內(nèi)宮,這一路,好像走了十年。

        十年光陰流水而過,恍惚間,她又回到了當(dāng)年。

        三、

        知蜃閣在十洲之中的曇洲,是臨海而建的一幢樓閣。知蜃閣的弟子不過寥寥幾十人,有時(shí)在海邊練習(xí),幻化出亭臺(tái)樓閣城市人群,往來船只見了,都以為是神明顯靈紛紛跪拜,久而久之,此處便被世人稱為“圣地”,被認(rèn)為是僅次于九曜洲的修仙所在。

        閣主是一位面覆黃金面具的男子,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稱呼他為“蜃主”。蜃主是一眾弟子的師傅,他教他們吐蜃制幻,化人化獸化物化景。師傅說,幻化萬物之術(shù)并非是知蜃閣的絕技,幻化出人心之向往,才是本領(lǐng)。

        尋常幻境,輕易即可被識(shí)破,但那情景若是人心底的欲望呢?沒人能逃得脫。甚至有的癡人明知那是幻境,卻也心甘情愿地散盡全部家財(cái),只為在幻境中度過余生。

        她是知蜃閣中最尋常的弟子,她是經(jīng)歷過饑荒的孤兒,品嘗過人世間最痛苦的離別。她拜在知蜃閣門下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此生此世,嘗一嘗榮華富貴的滋味。

        她對于自己心底的貪欲絲毫不加掩飾,師傅曾經(jīng)說過,她是眾多弟子中資質(zhì)上佳者之一,但,正因?yàn)樗牡椎呢澯麍?zhí)念,她注定此生此世不能進(jìn)階為羽人,也不能羽化登仙飛升九曜。

        她不在意,她一心一意地學(xué)習(xí)織蜃之法,她能夠洞悉人心底隱秘難言的欲望,能幻化出另一個(gè)虛幻人形去掌握對方的一舉一動(dòng),最后達(dá)到操控人心的目的。

        她只能幻化世間各色人物,其他的蜃化本領(lǐng)一概不會(huì),但,這足夠了。

        師傅認(rèn)可她的本事,甚至讓她充當(dāng)新入門師弟師妹們練習(xí)基本功的引路人。她也教得盡心盡力,平日演練之中,難免將人心看得太透,將師弟師妹的心上人顯露在人前,引得當(dāng)事人窘迫不堪。外人生怕被她看透心中所想,久而久之,她身邊再?zèng)]一個(gè)知心人。

        凌子衣算是例外。他晚于她入閣,她曾教導(dǎo)過他入門之法。在與他切磋的時(shí)候,她幻化出一個(gè)美麗的女人,眾目睽睽之下,凌子衣眼圈紅了,眼淚決堤而出,顫聲喚道:“娘。”

        后來她才從其他門人口中得知,凌子衣幼年時(shí)親眼見到匪徒殺死雙親,這成了他一生的痛。

        她本不想化出他母親的模樣,但她細(xì)細(xì)審視過他內(nèi)心之后,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任何心上之人,除了親人,他不曾愛過任何人。

        如此甚好。她不必做出令他尷尬的舉動(dòng),他也不懼她看穿自己心底的欲望。久而久之,兩個(gè)人竟然成了閣中最要好的朋友。

        他們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閣中難得有與她談得來的弟子,師傅便派她們二人一起去完成雇主要求的任務(wù),即是取得一件雇主被魔族搶去的寶物——水天盞。

        魔族之人性格殘暴,雇傭妖鬼鎮(zhèn)守水天盞所在的高塔,她可以擬態(tài)魔族卻無法迷惑妖鬼,但凌子衣擅長幻化妖魔之形態(tài)可以彌補(bǔ)她的缺陷。寶塔七層,連著六層的守衛(wèi)或是妖鬼或是魔族,二人結(jié)伴而行,一路幻化偷襲倒也如履平地,卻在最后的第七頂層遇上了阻礙。

        第七層,根本就沒有任何生命存在。一道簡單的結(jié)界淡淡地流轉(zhuǎn)著,罩著那波光旖旎的水天盞,這道結(jié)界,才是最難纏之物。

        它無法被迷惑,沒有任何破綻,想要通過它,唯一的辦法就是——失去生命。

        縱然他們將昏迷的妖鬼守衛(wèi)扔進(jìn)去也絲毫無法破壞結(jié)界,想要通過結(jié)界,必須是死物才可以。

        知蜃閣接下的任務(wù)必須完成,不惜代價(jià),不計(jì)后果。這也是知蜃閣屹立十洲備受敬重的緣由之一。

        這個(gè)任務(wù),必須完成。她咬牙看著身邊面目堅(jiān)毅的師弟,按住他的肩膀,低語一聲:“

        我來?!?/p>

        四、

        深宮內(nèi)院,永麟宮總是一片歡聲笑語。

        凌子衣在宮內(nèi)住得很是習(xí)慣,每天早上他看著她的幻影去上朝,本尊卻躲在寢宮里呼呼大睡,用膳的時(shí)候她是不假借幻影的,她本尊吃得心無旁騖,另一邊,她的幻影與幾個(gè)男寵玩得不亦樂乎。

        “師姐。你這些年游戲人間,似是十分快活呢。”他微微笑了一下,面露譏諷地看著她。

        “是。那又怎樣?”她慢條斯理地啜飲著手邊的香茶。這茶名為“萬一”,意為萬中取一,是鷺洲特產(chǎn),一萬棵茶樹中,百萬枚葉片中,只能得到這一兩香茶。

        這每片茶葉,都是萬中挑一的珍品。

        其實(shí),對她而言,萬中挑一的,又何止是這一盞香茶呢?

        這皇宮的每一磚,每一瓦;她身上的每一針,每一線;她把玩的每件器具,每個(gè)珍寶;她吃的每道珍饈,飲的每一滴水;這皇宮里每一個(gè)男人……沒有一樣,不是萬中選一的極品。

        可縱然如此,她卻仍然沒有感覺到內(nèi)心的滿足。十年了,她幻化成各色女子,取得各種男子的寵愛,她一步步踏著男人向上爬,一直到了這頂峰瓊宮,卻沒有一個(gè)人,能夠走進(jìn)她的內(nèi)心。

        即便她艷傾天下,這些年來,她仍是處子之身。她一向認(rèn)為,男歡女愛需要兩情相悅,而她看透了各色人等心底的欲望,卻看不清自己心中所愛。

        十年了,她沒有愛過任何人。

        十年了,她不曾全身心投入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凌子衣看透了她,微微一笑:“師姐,這十年光陰,我看你是虛度了呢。”

        這人自小說話就不招人待見,隔了十年,他還是一點(diǎn)長進(jìn)都沒有。

        十年過去了,那次盜取水天盞的險(xiǎn)境仍歷歷在目,她一手覆在胸口上,心臟仍在跳動(dòng)。

        她并沒有死,只是……

        “師姐享盡世間繁華,可還有什么未了心愿?”凌子衣一襲紗衣站立在她面前,衣袂紛飛,玉樹臨風(fēng),仿佛是九曜洲上飛下來的仙子。

        “沒有?!彼[起眼睛看他,“即便教我死在這里,也沒什么遺憾了?!?/p>

        凌子衣忽然笑了:“明日早朝,我與你一起,可好?”

        她覺得,要來的,遲早都要來。

        當(dāng)年,不知是她欠了他,還是他欠了她。

        十年前,她本該就死了的。所以今日這一切,即便放棄,也沒什么可惜,不是嗎?

        但為何……心中竟然有一絲遺憾和不舍?

        當(dāng)年二人閑聊,她曾取笑過他:“師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為何不能有常人的愛慕之心呢?”

        他白她一眼:“要你管,師傅都不管這么多?!?/p>

        她輕嘆一聲:“你我親厚,日后你若有了心上人,我不點(diǎn)破便是。”

        他看了她一眼,眉宇間似乎有一陣春風(fēng)拂過。

        他輕挑嘴角笑了:“師姐,我已有心上人,你竟然……看不出來?”

        她不由得一怔。

        那時(shí),她心底第一次有了不確定的惶恐。

        五、

        她看不透他,猜不出他的心上人是誰,或許應(yīng)了那一句——只緣身在此山中。

        在凌子衣對她說出有心上人那番話的時(shí)候,她心底一沉,暗道一句:不好。

        凌子衣或許是世上唯一不受她魅惑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檫@個(gè),她發(fā)覺這個(gè)人的特別之處的時(shí)候,便已經(jīng)對他心生好感,漸漸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的心上人,已有心上人了,更糟的是,她根本看不出他的心上人是誰。其實(shí)她十分慶幸自己看不出來,這樣心中還可以抱有一絲自欺欺人的期待:若他的心上人正是她,那豈不是兩情相悅?

        可這世上哪有這么兩全其美的事情!

        比如今時(shí)今日,凌子衣兩袖清風(fēng)地站在朝堂之上,不過輕盈地?fù)]了揮手,輕而易舉地便卸去了她的全部幻術(shù)偽裝。

        她的真面目一時(shí)間暴露于朝廷之上,眾臣子各個(gè)神情惶恐,指著她大喊:“何方妖女膽大包天竟敢冒充陛下!還不速速受死!”

        殿上大亂,人群潮水般涌入,她漠然地看著下面各色人等的豐富表情,好像在看一場事不關(guān)己的鬧劇。

        這種事,十年間發(fā)生太多,人心,十年間她見了太多,而一場鬧劇的終結(jié),總要有人犧牲。

        一陣風(fēng)起,她忽然被他抱在懷中騰空數(shù)丈,在無數(shù)人的驚呼聲之中,他已經(jīng)帶她飛了出去。

        他把她安置在郊野的一處茅草屋中,他燃了一炷檀香,沏好了香茶,撫琴一曲,微微笑著看她。

        她忽然又記起了從前,從前他也是喜歡撫琴,深得閣中眾人喜愛。

        子衣天資不錯(cuò),師傅十分喜歡他,也讓他給師弟師妹們講些入門的功夫。師傅更有意提拔他為羽人候選人,讓他摒棄雜念清修,只待假以時(shí)日,他便可羽化登仙飛升九曜神洲。

        他也十分努力,每天都和師弟師妹們一起修煉,對她也漸漸疏遠(yuǎn),兩人曾經(jīng)無話不談,而后來卻連打個(gè)照面都難。

        若說忙,想見一面有有何難,她幾次三番尋他一起飲茶,他都只以一個(gè)“忙”字推托。這邊推了她的茶局,那邊她便看見他和小師妹把酒撫琴,相談甚歡。

        再這么追著跑,怕也只是自討沒趣,她無心爭奪他的羽人之位,也不想成仙,她在這知蜃閣學(xué)得不少本事,覺得是時(shí)候出去闖蕩一番了。

        只是臨行之前,她想要他一句話。

        她幾次約他,他都只推說無暇相見。她說只需一句話的工夫,可他不聽她說完便走開了。終于一次她在他和小師妹撫琴的時(shí)候揪住他:“只需片刻,這片刻后,我再不煩你。”

        若是現(xiàn)在,十年之后的現(xiàn)在,她斷不會(huì)揪住他,非要對他說出那句話。

        “師姐?!绷枳右略谒媲皳崃T一曲,修長十指放在跪坐的膝蓋上,“想什么呢?”

        她回了神,忍不住拉回剛才飄忽回憶的思緒:“沒什么?!?/p>

        凌子衣笑了笑,將琴桌推開,一雙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這首曲子讓我想起從前的日子了?!?/p>

        “哦?!?/p>

        “師姐,我記得,那時(shí)你說過,你喜歡我?!?/p>

        她捂住臉,越發(fā)后悔了。

        六、

        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丟臉過。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想殺人滅口過。

        “師姐,總算找到你了?!绷枳右率┦┤坏亟议_桌布,“原來你藏在這里?!?/p>

        她有些窘迫地從桌下爬出來:“我見桌下臟了,就進(jìn)來擦擦?!?/p>

        他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表情中竟有一絲哀傷:“師姐,你我小敘一番如何?”

        她竟然拒絕不了。十年了,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這人遺忘于浩瀚煙水中,本以為再不會(huì)為他起波瀾,但此時(shí)此刻,她的一顆心竟然跳得飛快,一池秋水澎湃洶涌,天地顛覆。

        他和她對坐茶桌兩邊,她低著頭看著茶杯中的茶葉舒展,露出杯底清晰的茶梗。

        “想起當(dāng)年那些日子,知蜃閣內(nèi),我與師姐最相契好。師姐那年不辭而別,讓我黯然神傷了好一陣子?!彼p聲說道。

        她嘆息一聲:“我貪圖世間榮華富貴,注定不能如你這般成為羽人?!?/p>

        “師姐,十年前我是師傅選定的羽人,而到如今……”他搖頭苦笑一聲,“我依然是羽人。”

        “所以……你才想考取功名?你是要放棄成仙了嗎?”

        “我不曾放棄?!绷枳右潞鋈晃兆×怂氖?,“師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修煉成仙?”

        “別笑我了,你知道,我又不是羽人。”她自嘲一聲,卻沒有甩開他的手。

        羽人是師傅親自選拔出來的,每位羽人要有出類拔萃的靈力和堅(jiān)定的求仙之心。但凡羽人都有隆重的授予儀式,師傅會(huì)將象征羽人身份的靈犀簪佩戴在羽人候選者頭上,之后,候選者額頭一點(diǎn)圖案點(diǎn)亮再熄滅,便正式成為羽人,今后更要刻苦修煉,一心升仙。

        她沒有靈犀簪,額頭永遠(yuǎn)不會(huì)出現(xiàn)點(diǎn)亮的圖案,不是羽人,自然不可能有修煉成仙的下一步。

        “師姐,你是羽人?!彼站o她的手說道。

        七、

        她是羽人。

        她忽然記起十年前偷盜水月盞的事情,那時(shí)她強(qiáng)行通過結(jié)界身死,彌留之際以幻術(shù)化出人形拿到寶物,踉蹌取出后倒地,匍匐著遞給結(jié)界外的他之后,幻象便倏然化作光芒點(diǎn)點(diǎn)消散了。

        她的尸體倒在結(jié)界外,凌子衣將水月盞收起,然后將自己的命力注入她身體之中,硬是將她喚醒了過來。

        那時(shí)她只知道自己沒有死,但并不知道因?yàn)樗眢w中上佳的靈力,讓她的身體也一并成了羽人之軀。

        原來他們是同株而生的兩朵并蒂蓮花。

        他握起她的手:“十年了,師姐的幻術(shù)靈力有增無減,如今才到瓶頸期,正需一個(gè)羽化登仙的劫難便可飛升,若你不是羽人,根本無力迷惑這一國的人?!?/p>

        她忽而愣住——之前她并沒有對此想過太多,也猜測過是不是因?yàn)榱枳右碌拿ψ⑷攵屪约汗αΥ笤?,如今聽子衣所言果然若此。這些年來,她的力量有增無減,這也讓她一直迷惑不解。一般而言,脫離知蜃閣后,大多弟子的靈力會(huì)漸漸變?nèi)酰坏珱]有,反有越來越強(qiáng)之勢,從此看來,她好像確實(shí)……是羽人不假。

        從前她只能迷惑一人,后來漸漸兩人,三人,四人……最后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另外一副模樣的存在,所有人都對她神魂顛倒,五體投地。她能魅惑這天下之人,她能欺世盜國權(quán)傾朝野,可她……卻瞞不過凌子衣的眼睛。

        十年了,她始終無法迷惑得他,始終無法猜透他心中所想。

        “師姐,你我一起飛升九曜,從此……”他看著她,目光中滿是專注,“做一對神仙眷侶,逍遙天地之間,可好?”

        “什么?”她聽到他剛剛說的話,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他嘆息一聲,扶住她的肩膀,臉輕輕地靠近過來。

        他熾熱的唇抵住了她的唇瓣,一時(shí)間,呼吸交融,意亂情迷。

        她心神一驚,額頭有火熱如巖漿般的什么燃燒一般,而她的靈力好像被什么抽走了。

        “子……衣……”她無力地低聲喃喃道,換來他吻得更深。

        她……還是愛他。這么多年了,她仍然在心里,卑微而膽怯地,愛著他。

        她不想讓他犯險(xiǎn),寧愿自己身死也要保他周全,而他救了自己一命,這條命還他,也是應(yīng)該的。

        力量漸漸被抽走了,她很清楚凌子衣在做什么,剛才他說的那番話都是騙她的,說什么一起做神仙眷侶,那根本就不可能,成了仙,自然要斷絕七情六欲。

        他要她的力量,她這十年來修煉所增長的靈力,都要?dú)w他所有,想來他最近是要飛升度劫,若得不到強(qiáng)大的力量,恐怕是過不了這一生死關(guān)頭。

        “你在做什么!”

        一聲斷喝之后,她的身體被狠狠地推開——

        她從迷蒙中睜開眼,看到以手背抵在自己嘴唇上的凌子衣,以及——他身畔的師傅。

        師傅?他怎么來了?

        “你這師弟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他!你何必還要助他!”師傅臉色陰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師傅……子衣才是知蜃閣的希望?!彼裏o力地申辯道,身體癱軟在地上起不來。

        師傅面色陰沉,一頭黑發(fā)散亂風(fēng)中:“凌子衣犯了我門下之規(guī),以禁術(shù)奪師弟師妹靈力,早已被我逐出知蜃閣!多少人慘死在他手下,你可知道?他來這里只為奪取你的靈力,你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你可知道?”

        “嗯。我這力量,本來也是他的,縱然是死……”她看了凌子衣一眼,“也心甘情愿?!?/p>

        在那一剎那,她好像看見凌子衣眼中閃爍的淚光,然而也只是那錯(cuò)覺似的剎那,他的表情仍是萬年不變的陰沉似水。

        “師姐,你我是并蒂蓮,你我之間,只能有一人成仙。”他微微笑了,唇角挑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而現(xiàn)在,即便是師傅,也奈何不得我了?!?/p>

        說著,他輕輕地?cái)[了擺手,忽然一柄劍憑空飛來,瞬間刺穿了師傅的胸膛。

        一切都來得太快,她眼睜睜地看著尊敬的師傅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倒下……

        “快……記起……你是誰……就贏了……”師傅嘴角噙著血花,瞪著眼睛,不甘地倒下。

        一陣風(fēng)過,桃花飛落,零落的花瓣鋪滿一地。

        “師姐,別急,下一個(gè),就是你了。”凌子衣言笑晏晏地朝她走來,步步生蓮,蓮?fù)秆狻?/p>

        八、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是的,她幻化過那么多的人物,她曾是青樓名妓,她曾是富商獨(dú)女,她曾是千金小姐,她曾是受寵皇妃,她成了一代女帝,但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誰。

        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她所用過的成百上千的名字都?xì)v歷在目,卻唯獨(dú),忘了自己的。

        名字……不過是她破劫的一個(gè)表象,她要記起那名字,就是要記起初心,了解內(nèi)心深處的自己。想不到窺探其他人心思如此簡單,但輪到自己時(shí),竟這樣難。

        “怎么了,師姐?!绷枳右抡驹谒媲埃瓢恋匾詣Φ种南掳?,拖出一道血痕,“你真的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她竟然無法講出完全的句子來。

        “殺了師傅,你難過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師姐,羽人不是應(yīng)該斷七情絕六欲嗎?”

        “師傅……待我恩重如山,你,你怎么能……”她哽咽起來,以手抓住他的劍鋒,鮮血流淌下來,如蜿蜒小溪。

        “他擋了我的路?!彼粗壑幸黄鋮?,“所有擋住我路的人,都該死。”

        “兩朵并蒂蓮花,一朵盛開,一朵枯萎,你我之間,只能有一個(gè)成仙?!?/p>

        “如今你的力量盡被我所奪,只有一條爛命,想來你也不在乎的?!?/p>

        “我知你愛我,那么為我去死這種區(qū)區(qū)小事,又算得什么。”

        “我知你一向敬重師傅,但你此時(shí)此刻,該不會(huì)傻到想為他報(bào)仇吧?”

        他忽然抽出了劍,她的手掌中,只握著一股緩緩流淌的血流。

        血,漸漸干了,情,漸漸盡了,心,漸漸冷了。她看著面前曾經(jīng)深愛過的男子,只覺得心寒。

        十年前,他與她無話不談,就算其他人都不喜歡她,他只對她微笑:“師姐,何必在意別人看法?你知道自己是誰便好,其他都不重要?!?/p>

        知道自己是誰便好,其他都不重要。

        她,到底是誰?

        不是她以美色惑了天下,而是她被紙醉金迷惑了自己,忘卻了曾經(jīng)最本真的模樣。

        她曾經(jīng)直言不諱,曾經(jīng)不假辭色,曾經(jīng)毫不在意外人眼光,只為自己而活??涩F(xiàn)在,她這十年,為取得浮云般的富貴,她不停地戴上各色面具,活成了別人所喜愛的樣子。

        她一直不停地取悅他人而變化成各色人等,卻忘了,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人。

        十年前,他曾經(jīng)悄悄地對她說:“我以后只在眾人面前叫你師姐,若只有我們兩人的時(shí)候,我便叫你子衣,可好?”

        子衣。

        子衣子衣。

        子衣子衣!

        那劍閃著寒光朝她刺來,她用破損的手掌再次狠狠地抓住,一雙眼中,再無迷茫。

        “凌子衣,那是我的名字。”

        他不由得一愣。下一刻,她眉間一點(diǎn)金光亮起,一朵金蓮妖冶綻放,光輝萬丈。

        烏云自頭頂聚攏,閃電似游龍,在厚厚云層中穿過,對面的他,眉間亮起一朵刺目紅蓮:“師姐,度劫了。兩朵蓮花,只有一朵能成仙?!?/p>

        他微微一笑,反手將長劍刺入自己心口:“師弟?。?!”

        她的尖叫還來不及喊出口,“轟隆隆隆——”滾滾天雷已然落了下來。

        昔日逍遙自在的世外山林,頃刻化作人間地獄。

        九、

        她找回了自己。在那一瞬間,她終于突破了他的心防,有生以來第一次讀懂他的內(nèi)心。

        她朝思暮想,一直想窺探的內(nèi)心,此時(shí),一覽無余。

        “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句話不錯(cuò)。她終于明白為何以前一直看不透他,因?yàn)樗牡椎哪莻€(gè)人,正是她。她無法幻化成自己的樣子,因?yàn)樗m然能夠看透任何人,最大的軟肋卻是,她看不透自己。

        她最后的藩籬就是要看透自己,她若能做到這一點(diǎn),便可以羽化登仙。

        原來,這世間,看懂別人,讀懂別人心思并不是什么難事,真正難的是看懂自己。人活一世,知道這些的,真正讀懂自己的,真正心無迷茫的人,并不多。

        然后她看透了臨終前的他,她明白了他愛她,一直都愛她,因?yàn)椴荒苁ニ幌⒁话朊Χ山o她。他為了做羽人斷絕情愛,為了不想她,不得不躲著她,他和其他人親昵交往,就是希望能夠把她從自己心中抹去。

        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成功,但這一切在她的那句“我喜歡你”之下土崩瓦解。她表明心跡之后遠(yuǎn)走天涯,可他此生此世,都再不能把她驅(qū)逐出自己心懷。

        那年他剖開命力,分了一半給她救命,卻也因此損失大半的壽命,若在十年內(nèi)不能修成仙人,他注定會(huì)以凡人之軀燈枯油盡而死;同樣的,她是他的另一朵并蒂蓮花,和他一樣擁有羽人身份,若這十年間不能成仙,也要衰竭而亡。

        要么一起死,要么,有一人成仙,壽比天地,看海枯石爛,世事變幻。

        他們是一對并蒂蓮花,只能有一朵成仙。另外一朵,注定零落成泥碾作塵,枯萎消亡。

        他與她,離升仙都只有一步之遙,那么,他愿意成全她,助她一臂之力。

        她是閣中最有天賦的弟子之一,只要她認(rèn)清自己,再將他從心底放下,那么她就有可能成為知蜃閣第一位飛升九曜的仙人。

        他與師傅約定犧牲自己,做了一場戲。他怕她記不清自己名字,索性用了她的名字,但代價(jià)是,她將忘記他。他們是一對并蒂蓮花,她忘了自己,記得他,而當(dāng)她記起了自己之后,便就將他永遠(yuǎn)遺忘了。

        他不在乎做她生命中一個(gè)過客,不在乎她記不起他的名字,至少她從此之后可以不老不死,在九曜神洲上自在逍遙。

        但,若可以,他真的想跟她做一對神仙眷侶,逍遙天地間。

        天雷滾落的劫難之前,他看著她,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話。

        她淚流滿面。

        他說的是: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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