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玫
【摘 要】泰戈爾的哲學思想受到印度古代唯心主義哲學吠檀多宇宙觀的影響,同時以現代美學觀為基石,以“無限”和“有限”、神和人的關系為其哲學的中心問題,認為人與萬物統(tǒng)一于“梵”,這是一種帶有詩性的藝術化的宗教觀。
【關鍵詞】泰戈爾;哲學;藝術
中圖分類號:I106.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5-0273-02
“我覺得我不能說我自己是一個純粹的詩人,這是顯然的。詩人在我的中間已變換了式樣,同時取得了傳道者的性格。我創(chuàng)立了一種人生哲學,而這哲學中間,又是含有強烈的情感質素,所以我的哲學能歌詠,也能說教。我的哲學像天際的云,能化成一陣時雨,同時也能染成五色彩霞,以裝點天上的筵宴。”(《海上通信》,譯文載《小說月報》第20卷第4號,1924年)
泰戈爾可以說是印度近現代史上最著名的詩人、藝術家和哲學家,隨著他的抒情詩集《吉檀迦利》的發(fā)表,他也逐漸成了最為中國讀者所熟知的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人。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位捻髯而行的閃耀東方智慧的長者,吟唱詩性之聲,風塵仆仆地奔走于全球,不遺余力地宣傳他的“人的宗教”和“愛的哲學,然而響應者寥寥。
印度學者納拉萬曾說:“他沒有為了使思想成熟或者說系統(tǒng)化而將美學導入自己的世界觀。另一方面,他聽任玄學、倫理及社會問題上的極深奧的思想受到美學觀的滲透。這樣,美學便成了他的哲學體系的基礎,而不是‘蓋石?!雹?/p>
泰戈爾的哲學思想具有現代美學的強烈觀照,同時在形式上也受到印度傳統(tǒng)的深遠影響。這體現出泰戈爾本身帶有詩性的藝術化的宗教觀。他以“無限”和“有限”、神和人的關系為其哲學的中心問題,認為人與萬物統(tǒng)一于“梵”。
泰戈爾哲學思想中,新時代的內容主要體現于他對這些關系的認知和解釋之中。他認為神與自然或現象世界的關系同樣適用于神和人或個體靈魂的關系。對于人來說,自身應是“有限”和“無限”的統(tǒng)一體。人的精神既獨立于神,又統(tǒng)一于神。想要認知人的有限性與無限性,首先必須意識到:人是“踏著兩個世界”的,這兩種屬性都內在于人,不可顧此失彼。一方面人要在現象世界中腳踏實地地生活,另一方面人也要在神的世界中超越現世地生活。
泰戈爾在印度哲學的深厚土壤中耳濡目染,勢必受到古代唯心主義哲學吠檀多宇宙觀的影響。那么根據印度哲學經典《奧義書》延伸開來,即人如果此生中能親證至高神,他就是真實的,否則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災難。泰戈爾認為神是有限與無限、有形與無形、個體與整體的統(tǒng)一與“和合”。人們能夠感知到神的存在,就像感知到光的存在一樣。他認為我們的生命就像一條河流,它拍擊河岸而不覺被其束縛,反而在河岸的束縛之下不停地奔向海洋。因此我們個體有限的生命只有融入一種無限的生命意識之中才能葆有永恒。人是大地之子,是天國的繼承者,自我在本性上是無限的,但在表現形式上是有限的。在此基礎上,個體就是有限和無限的統(tǒng)一體,兩者間是一種包容關系,即個體是有限的,同時又是超越有限抵達無限的一種存在,如同神既是人又超越了人。自我與神的關系是:自我是一種獨立存在的實體,神則是無限的完美典范。那么,人如何實現“無限的完美典范”呢,泰戈爾指出,人生是認識和實現這一典范的永無窮期的歷程。天地萬物無不在追求自身的完美,這種美的實現必須經由個體的靈魂意識。
“梵”在古代印度人看來是一種全知的和無處不在的精神存在,人們都渴望能生活在“梵”之中,并通過把這種意識擴展到整個宇宙的生命體身上而獲得一種無限的快樂。泰戈爾把神或“梵”看作是他三種實在中的最高實在,代表著“世界意識”“最高意識”“無限人格”“絕對存在”等。他認為神是一種無限的、絕對的存在,超越于客觀世界和人的思維,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然而,他在認識上與印度傳統(tǒng)的吠檀多宇宙觀所不同的是,他認為神或者說無限“只是一個空間”,它“本身根本沒有意義”,“無限只有在有限中才能表現出來,正像歌(無限)需要歌唱(有限)才能表現出來一樣”②。在《人生的親證》中他如此表述道:我們“不獨在萬物指示中可以看見神,而且在世界的對象里向他敬禮”,“在個別和全體中去親證他,不獨在自然界而且在家庭、社會、國家中可以認識他”。
泰戈爾堅持“梵我一如”的哲學思想,在他看來,“萬物與我皆有梵性,都是梵的顯現”,梵性是自然萬物和人所共同擁有的本性。人與萬物都應和諧地統(tǒng)一于“梵”之中,并由此體現出高度的愛與包容。人只要時時處處都能證悟到梵性的真理,就決然不會把自己跟萬物進行截然對立的區(qū)分。這種說法類似于北宋張載提出的那種“民胞物與”的同類感、親密感。究其心理根源來說,“梵”實際上是人類渴求發(fā)現真理的內在沖動,在人類的歷史上,真理的每一次發(fā)現都極大地拓展了人們的事業(yè),它像明燈一樣洞徹了人們思想和生活的整個領域。不過靈魂的真理的發(fā)現卻有賴于我們沖破自身狹小的束縛,將自身的靈魂與他人的靈魂,將自身的靈魂與宇宙意識、神的意識統(tǒng)一起來,戰(zhàn)勝和超越世俗的變故與創(chuàng)傷。惟其如此,我們才能獲得親證靈魂的機會,體驗靈魂統(tǒng)一的快樂。正因如此,泰戈爾在《人生的親證·個人與宇宙的關系》一章中說,只有當一個人認識了萬物之中的永恒精神時,方能從“被墻壁隔絕的牢房之內”獲得解脫,也由此方能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得以發(fā)現這個賴以生存的現實世界之中最完全的真理和最完美的意義之所在。德國哲學家施勒格爾說:“生成著的無限,只要它還沒有到達自身最高的完滿,它同時就仍然還是有限,一如生成著的有限必然包含著無限,只要那永恒的流動性、運動、自我變化以及轉換的活動性仍然靈驗,那么,有限就包含著一種內在的完滿性和多樣性?!雹塾邢夼c無限的這種包容關系賦予了泰戈爾整體創(chuàng)作的多樣性和統(tǒng)一性的辯證關系,即在泰戈爾創(chuàng)作的豐富駁雜的文學樣式之中,對生命的歌詠和淺嘆,對美的追逐和吟唱,對愛的渴望和迷戀,對大自然的青睞和沉湎,都是其作品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海德格爾在其名作《藝術作品的本源》中闡釋希臘神廟時指出,無形的神是借由有形的廟方能現身在場的,神廟是無形與不確定性的載體,是永恒的命運形態(tài)與人類的現實存在之間的重要關聯(lián)。與之相類似的,如果個體的生命欲融進人類某種永恒的命運形態(tài)之中,那么個體的靈魂也必須超越痛苦、歡樂等個性化的體驗抵達純粹自由的境地。
在商業(yè)高度發(fā)達的今天,宗教哲學對人們的慰藉作用并未終止,相反,人們越來越感到心靈需要超我力量的撫慰。泰戈爾盡管受到《奧義書》和吠檀多哲學的影響,承認“梵”是宇宙的本原和萬物的始基,是高于現象世界的神,但他同時認為非人格的實在就是人格化的神,無限的梵必須通過有限的萬物才能得到表現,才可能存在。在《論人格》中泰戈爾曾指出:“人所追求的神就是他最終的希望,這種希望,能夠支持他生活并給予他力量。因此,他崇拜的對象——神必須與他的感情、希望、愛和信仰相一致”④。
這是泰戈爾對傳統(tǒng)印度宗教哲學的超越和推進。宗教的本質是善,泰戈爾認為善是我們每天的食物,人們能通過與善親近而獲得自由,與萬物交匯。這與胎兒在母體中通過臍帶來汲取營養(yǎng),滋養(yǎng)、孕育個體的生命一樣,我們的靈魂只有依靠“善”這個與無限交往的渠道,才能受到保護和哺育,才能獲取到靈魂真正所需的營養(yǎng)。宗教與我們的心靈相親,與宗教中蘊含的善的因素有很大關系。
在泰戈爾看來,我們個體的靈魂是從最高的靈魂那里離析下來的一個部分,然而這種離析卻并不會使個體靈魂疏遠最高靈魂,相反,可以在此過程中得到愛的充實。在這一離析過程中,人性中虛假、痛苦的成分會造成干擾,但人們可以不斷通過美的力量抗拒和克服它們,使它們成為為我們所用的情理。
佛教倡導,人們應該過一種自我克制的道德生活,泰戈爾認為,人類的靈魂之旅是從法則到愛,從戒律到解脫的轉變過程。人們可以通過法則和戒律有限的形式來表現無限的愛,也就是說可以通過充分掌握法則和戒律來獲得超越法則和戒律本身的意義,回到梵。
泰戈爾聲稱物質世界的本質是精神的,但他在無限與有限的關系認識上,充滿了辯證思想。他的詩歌貼近人們的心靈,絕少矯飾。當我們在人生之路上疲于奔命時,傾聽這樣的清詞麗句不啻為一種心靈的撫慰,至高神的安慰,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心靈需求。
注釋:
①[印度]納拉萬.泰戈爾評傳[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5.80.
②[印度]泰戈爾.論人格[M].倫敦:倫敦麥克米倫出版公司,1921.57.
③劉小楓.詩化哲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④[印度]巴薩特·拉爾.印度現代哲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66.
參考文獻:
[1]泰戈爾.一個藝術家的宗教觀——泰戈爾講演集[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9.
[2]泰戈爾.獎得主人文譯叢——人格[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
[3]泰戈爾.人生的親證[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4]黃心川.略論泰戈爾的哲學和社會思想[J].哲學研究,19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