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仁瘦皮寡臉,白皙斯文。穿中山裝,口袋別兩支黑帽鋼筆,十足知識分子派頭。才情包裹進單薄的身子里,很有幾分孤冷的氣質(zhì)。除開上課,吳大仁抓住一切機會展露自己,逼我們練毛筆字,放學(xué)寫滿十張紙才能回家;逼我們當(dāng)模特,課間在黑板上畫學(xué)生肖像;拉二胡給我們聽,吹口琴給我們聽,彈風(fēng)琴給我們聽。全鎮(zhèn)兒童節(jié)文藝匯演,吳大仁作詞譜曲,自編舞蹈,出盡風(fēng)頭。
吳大仁也不是全能的。農(nóng)忙時,他老婆吩咐他犁田。他攀著牛繩,神情緊張,姿勢僵硬,在泥水中抖成一張蝦米。旁人看了哈哈大笑。我們一點都不想同情他,誰叫他那么怕老婆。他明明是個教書先生,卻總被老婆安排干農(nóng)活。他沒辦法上課,就給我們放假。對此,我們高興,只是吳大仁不會干活讓我們很沒面子。
鄉(xiāng)下人見識少,又不解風(fēng)情,把孩子送進學(xué)校啟蒙認(rèn)字,沒人看重吳大仁的才華。學(xué)生回家干完活,還要熬夜寫作業(yè),一邊瞌睡一邊紙上亂畫。垂頭時碰翻了墨水瓶,半邊飯桌泅黑。孩子的臉、衣服、書本都變得不可收拾,家長就會生氣抱怨:“背時的吳大仁?!眳谴笕薀o處傾訴,就很想把我們熏陶成文藝青年,不過,這個愿望很難實現(xiàn)。他有時覺得孤獨,就整夜坐在月亮底下拉二胡。聲音帶哭腔,破了鄰居好夢,人家開門就罵:“大半夜的,家里死人了?”
鄉(xiāng)下孩子野性,要做個文靜雅致的人并非易事。上課時,我們坐立不安,手腳多到?jīng)]處放。下課后,我們躥出教室,在外面打得雞飛狗跳。翻筋斗、玩彈珠、跳繩、踢毽子、捉迷藏。吳大仁最后一個走出教室,幾乎找不到插腳的縫隙。這場景被某個家長看到,她大驚小怪,到處說吳大仁的壞話:“崽崽們滾得滿地都是,吳大仁作為人民教師,居然放任不管?!边@個罪名讓吳大仁無言以對,他羞得滿臉通紅。后來,我們每人挨了一竹塊,站了一節(jié)課。吳大仁除了用竹塊打手心,就是罰站。他沒有多余的辦法對付我們。早上,他堵在門口,遲到的人吃他一竹塊才能進教室。放學(xué),他堵在門口,表現(xiàn)不好的,吃他一竹塊再回家。我們的手掌早上一片紅,晚上一片紅。長久下去,大家習(xí)以為常,日子照舊。只有吳大仁毫無察覺,每天打完,我們能心安理得,不知他是否也如此。
吳大仁家在學(xué)校附近,由他負(fù)責(zé)照看校門。有一年我生病,不能行走,我媽總是不能按時來接我。吳大仁急著去干農(nóng)活,他怕老婆,有時等不到我媽來,就將我獨自鎖在學(xué)校里。我媽只好繞很長一段小路,從大禮堂后的小門進來。那條小路雜草叢生,陰冷潮濕,十分滑溜,異常難行,要走很遠(yuǎn)才能到校門口。重復(fù)了好幾次,我媽意見就大了。經(jīng)過他家門前時,若是發(fā)現(xiàn)吳大仁在家,我媽就故意大聲埋怨。吳大仁站在灶臺邊,分明聽出了我媽在含沙射影。他搓著手,面紅耳赤,像一個犯錯誤的學(xué)生。我也難堪,伏在我媽背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為了生活,吳大仁頗有些機智,雖然不會犁田,也總找點副業(yè)抓點收入。他準(zhǔn)備了一把剪刀,一個推子,在他家屋角放了一個臉盆,就支起了一個理發(fā)攤。他的顧客主要是學(xué)校的男孩子,理平頭,收費一元。中午時,我們圍站一圈,看吳大仁給人剃頭。他左手拿梳子,右手拿剪刀,梳子所到之處,剪刀叉開,手指勻速前進,身子跟著動,毛發(fā)紛紛飄落。等他繞著男孩回到原點時,一個男孩已變了一副模樣。我們一陣掌聲,一陣歡呼。那雙手修長清瘦,骨節(jié)分明,理發(fā)成了一件有藝術(shù)感的事情。有一次,我把弟弟理發(fā)的錢弄丟了,他照常給弟弟理了發(fā),然后悄悄囑咐我,別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我倆都守住了,我怕丟錢挨家里罵,他怕免費挨老婆罵。
年關(guān)一近,吳大仁便在街上擺攤賣對聯(lián)。他坐在一條長凳上,前面幾塊木板搭建的平臺上,鋪了幾張舊報紙。一只破邊瓷碗里,有濃稠的墨汁,毛筆擱在缺口上。旁邊有大堆裁好的長條紙,也有寫好的樣品。看的人多,夸他的字好看,紅底黑字,清爽喜慶,但買者寥寥。吳大仁坐在那里,頭發(fā)稀薄,衣服黯然失色,鼻頭凍得通紅。他的一張臉更白,脆生生的。他不像是賣字畫,倒像是賣他自己。我從他面前經(jīng)過,每次都狠心快速走掉,假裝沒看見我的老師。
期末考試,有一道題問:太陽出來,小作者看到窗上的冰花融化,她有什么感受?這是課本上的知識點,吳大仁剛復(fù)習(xí)過。我知道標(biāo)準(zhǔn)答案,卻偏偏答:她心里感到很失落?!笆洹笔莻€新詞,我在課外書上看來的,很愛它,什么地方都恨不得拿出來用一下。吳大仁站在講臺上,兩根手指捏著我的試卷,提起來,在空氣中抖得嗶啵響?!叭嗑湍銢]答對?!彼鹞遥稚蟿幼鲀春?,臉上卻有笑意,“結(jié)合上下文意思,你自作聰明,我沒給分。單就這一句看,你的詞用得新鮮,很有文學(xué)性?!眳谴笕实谋砬樽屓诵睦锇l(fā)毛,不過,我知道他在夸我。這個細(xì)節(jié)我沒法忘記,吳大仁還跟我爸說了差不多意思的話。我爸說:“你那么愛看書,以后你也寫一本出來,讓老子看看。”吳大仁則說:“今后,你要多寫作。”這兩句,當(dāng)然可以記一輩子。
作為好學(xué)生,印象中,我挨過幾次厲害的打,也有幾次沒挨打。吳大仁的女兒跟我同齡,我常跟她打架。我們摟著對方的腦袋,揪對方的頭發(fā),兩個人痛得齜牙咧嘴,都不知道放手。吳大仁一手提一個,將我們?nèi)釉诓賵錾?,然后翻腰,揚起竹塊揍了我們一頓。他女兒狼哭鬼嚎,我痛得蹲在地上。吳大仁雙手抱胸,冷眼斜視,簡直鐵石心腸。從那以后,我跟他女兒成了好朋友,再也不敢打架吵鬧。有一年冬天,不知何故,我欺負(fù)一個女同學(xué),把一大坨雪扔進了她的火盆。第二天早上,她帶家長來教室指正我。她老子兇神惡煞,完全無視黑板前的吳大仁,將我斥罵恐嚇一番后,揚長而去。眾目睽睽之下,我羞愧難當(dāng),低頭捂臉,不停流淚。吳大仁會不會懲罰我?吳大仁會不會告訴我父母?我惴惴不安,又委屈又傷心。吳大仁沉默良久,輕輕說了句“上課”,他關(guān)上了門,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任由我在桌子上趴了一天。
1991年,肖家村小發(fā)生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大孩子嚇唬我們,說劉醫(yī)生同老師們勾結(jié),假裝來打預(yù)防針,其實為了抽血賣給壞人。這件事越傳越玄乎,最后全校孩子都知道了。偏偏劉醫(yī)生不茍言笑,好似沒有一點耐心,他的表情殺氣騰騰。藥箱打開,里面的針頭細(xì)長銳利,冷光幽幽。劉醫(yī)生跟吳大仁一陣耳語,然后要求我們站好隊,挽好袖子,把胳膊遞給他。劉醫(yī)生緩慢推進針管,針頭朝上,噗嗤冒出水泡。他面無表情,照著秋紅的胳膊扎下去。秋紅哭得驚天動地,我們聽得心驚膽顫。吳大仁不為所動,劉醫(yī)生更是眉眼都沒抬一下。大家看架勢不好,開始往后退縮。不知誰喊了聲:“抽血了,快逃?!标犖橐幌律㈤_,一個人帶頭朝山上跑,數(shù)十人跟在后面。幾個老師在操場上著急叫喊。吳大仁一聲不吭,他追我們,跑掉了鞋子,赤著腳進山,一向中分的頭發(fā)成了偏分。我們躲在密林里,像潛伏的土匪。吳大仁白臉變紅,喘著粗氣,雙手撥開撲面的茅草,逆流而上,奮力搖船劃槳,很快就截住了我們。他揮舞著滿是血口子的手,像驅(qū)趕山麻雀一樣,將我們趕回了操場。
“吳大仁,你做工夫有抓土匪那么利落,你老婆就不會揪你耳朵了?!北娙艘黄瑖W笑。我們狼狽不堪,站在那里垂頭喪氣。吳大仁看我們像看俘虜,滿臉鄙夷。他覺得我們無知,沒有常識,極大地?fù)p了他的顏面。吳大仁想懲罰我們,他又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他氣得直轉(zhuǎn)圈,手指朝著我們抖來抖去,嘴巴里罵道:“不爭氣,不爭氣?!敝浪氪蛭覀?,早有機靈鬼跑回教室,拿回他的竹塊,遞到他手里。吳大仁愣了一下,聲音里有哽咽之色:“你們不信我,認(rèn)為我會害你們?!彼坪跏芰藰O大的委屈,擲了教鞭,淚流滿面而去。留下我們面面相覷。那件事情被人取笑到大,后來,別人都忘記了,我仍然時時想起,尤其是吳大仁那個受傷的背影。每想一次,我就愧疚痛悔一次。
印象中,吳大仁也有快樂,只是愁苦更多。他很喜歡躲進辦公室,在里面寫詩歌。那間斗室像一個強大的磁場,將他的時間毫無饜足地吸收了進去;又像一個充滿魔力的藏寶洞,吳大仁沉醉其中,欣然自得。有時他大聲朗讀:“月亮堡,我的故鄉(xiāng)?!痹铝帘な且蛔鶚幼酉癯潜さ纳椒?,站在我家屋檐下,朝西北角遠(yuǎn)望,總能看見隱約起伏的輪廓和青灰色的鬢角。月亮從那兒升起又落下。吳大仁一念詩,我們就哄堂大笑。我們不理解什么叫詩,什么叫故鄉(xiāng),吳大仁的孤獨顯而易見。我們有時也好奇,貼著門縫窺視,悄悄議論他。偶爾見吳大仁以手托腮,怔怔發(fā)呆,神情蒼茫。我們不懂這種心情,但心有戚戚,吳大仁的沉默會讓我們收斂一整個下午。
四年級讀完后,我們?nèi)ユ?zhèn)里上學(xué),從此與吳大仁少見面。畢竟住同一個村里,耳邊時常傳來他的笑話。吳大仁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又無兄弟姐妹。旁人同他家爭田界,惡語挑釁,有恃無恐。他老婆跟別人對罵,勢單力薄,一次次敗下陣來。最后,對方動手扇了她一耳光。吳大仁卻悶在屋里,只知勸慰老婆,整天沒出門檻一步。老婆受了欺凌,作為男人不出頭露面,簡直是奇恥大辱。鄰人脹氣,言語嘲諷吳大仁,指責(zé)他懦弱無用,沒有血性。做書生有什么用,遇事就變成縮頭烏龜。我回想起他犁田時畏手畏腳的樣子,他在黑板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幾欲為他分辯幾句,卻最終沉默以對。一場爭斗最后偃旗息鼓,沒有變成兩家血戰(zhàn),全靠吳大仁的隱忍,只是無人懂得。
吳大仁自小聰慧過人,一身才學(xué),聘到村小代課,卻沒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在肖家村,人人直呼其名,幾乎沒人叫他老師。大家都很習(xí)慣,并不另眼待他,也從沒想過將他從農(nóng)人堆里翻揀出來。如果村里能區(qū)分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也許就無人嘲笑他犁田的姿勢了,也許吳大仁就不會活得如此艱難。作為他的學(xué)生,我們難辭其咎。如今大家散落各地,是吳大仁手中漏掉的沙子,摻入滾滾紅塵,吳大仁亦成了滄海一粟。多年過去,他那個教師身份,也隨著時間洪流湮沒無聞了。也有人為吳大仁嘆息,如果當(dāng)年他再堅持幾年,就等來轉(zhuǎn)正的機會了。
初中時,吳大仁就不再是老師,他沒保住身份,去深圳打工了。他家孩子多,負(fù)擔(dān)重。他不擅長做農(nóng)活,他那個民辦教師的工資又低微得可憐。除了這條路,吳大仁別無他法可想了。
我上大學(xué)后,返鄉(xiāng)路途遙遠(yuǎn),只好一年回一次家,幾乎不再見得著吳大仁。
第一年回去,沒看見吳大仁,他沒回家。
第二年回去,沒看見吳大仁,他沒回家。
第三年回去,沒看見吳大仁,他沒回家。
第四年畢業(yè)回家,我沒看見吳大仁,卻看見了他的老婆。同村人排輩分叫人,我得叫她姑婆。姑婆換了大樣子,燙了卷頭,畫了口紅,穿高跟皮鞋。上街不背背籠,而是掄著紅色小皮包。孫兒都有了,還作這副妖精狀。有婦人看不慣,背后吐唾沫。姑婆洋洋自得,說是小女兒闊了,找了個富婆婆,尋找一切機會補貼娘家。我想起這個小女兒,就是當(dāng)年同我打架那個。她長得好,眉眼靈秀,聰明伶俐。姑婆自當(dāng)過過好日子。問及吳大仁,說是還在深圳打工,他沒有回來享受這好福氣。有人還說在外碰見他了,穿皮鞋,中山服變成了西裝,很神氣的樣子。一個文弱書生,長在農(nóng)村格格不入,去打工,又能做什么呢?知曉內(nèi)情的人告訴我,他在一家工廠做保安,已做了十多年。
第五年,沒看見吳大仁,他沒回家。
第六年,我出門打工,我沒回家。
第七年,我沒回家。
第八年,我回家了。
吳大仁不是一個好榜樣,但他是一個好老師。誰會否認(rèn)這一點呢?吳大仁很少夸我,他跟別人談?wù)搶W(xué)生,碰巧時也會記起我。他說我敏感、倔強,需要照顧自尊心。這句話,輾轉(zhuǎn)很多年后才傳到我這里。
人的命運,其實是一種自我設(shè)定,任憑時光浸染,它不但無所偏移,反而愈發(fā)固定。我們正朝著命運的軌跡,各自步步前行。在外到處流竄的那些年,我總想起打領(lǐng)帶的吳大仁,想著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肯定不合時宜。有好幾次,我站在路口,不知道如何走的時候,我就假設(shè),如果我能把吳大仁的本事全部學(xué)會,這條路是不是會好走一點?朝陽路,長沙路,民族路,我在各個路口停留尋找,穿解放鞋的中年漢子,拎小包的時髦女子,吃柑橘的老婆婆,高舉著彩色氣球的小孩兒,他們游走在我的目光里,從容而坦蕩。我不相信生活沒有給過他們惶恐或是驚痛。只是他們?nèi)颊驹谀婀饫?,而我,偏偏要迎著這炫目的光線來看他們?;赝^去,多么清晰的來路。從縣城回家,車子急駛,奔向我跟吳大仁共同的鄉(xiāng)村。一路上那些飛馳的花朵,那些仰首的草木,它們?nèi)寄坎晦D(zhuǎn)睛地看著我。我以手掩面,感覺喉腔里不停有水流的回落聲:“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跟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默默問安,我終于準(zhǔn)確校準(zhǔn)了月亮堡的方向。我看著一車人,想著,吳大仁回家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情景。我們身上所共有的,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印記,那種獨特共同的氣息,貫穿著我們的一生。它環(huán)繞流動,生生不息,類似一條血脈,牽連著我們。當(dāng)初我們的出走,便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回歸,讓我們跟草木之間,跟土地之間,跟車上這群人之間,有一條隱秘的繩索。我看見了這條繩索,牽連著我跟吳大仁,也牽連著所有人。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這個秘密讓我幸福,也讓我心酸。車上的人那么陌生,他們不知道我的存在,但他們?nèi)荚谖倚睦?。我知道這一點,吳大仁知道這一點,所有離鄉(xiāng)又最終回來的人都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又過了兩年。趕集日。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就一眼,我忽然認(rèn)出了吳大仁。胖了,更白了。很精神,老了許多。短短的距離,我們之間卻歪歪斜斜隔了六七個人。我跟他后面走了很久,嘗試了多次,卻不敢上前相認(rèn)。吳大仁能夠回鄉(xiāng),我卻早已喪失了勇氣,無法再像當(dāng)年一樣,從他賣對聯(lián)的攤子前坦然走過。兒時懵懂,現(xiàn)在回想,他那時的自尊心,多么需要別人,也好好照顧一下。
吳大仁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走。人流中,吳大仁就像一盆軟乎乎的面團,在無數(shù)股外力的揉搓擠壓下,他左右搖擺,可大可小,變長變短,忽粗忽細(xì)。假如生活如激流,吳大仁貼著空隙,以水自我賦形,隨波逐流、捉襟見肘。簡直狼狽不堪,簡直變形金剛。吳大仁總說:“所有被迫離開家園的人都會變成詩人,當(dāng)他思念故鄉(xiāng)時,他就會望著月亮堡的方向,那是他回來時的路?!碑?dāng)初我們偷偷笑他,一陣一陣地放肆地笑。等到我理解這句話時,吳大仁這個熱愛故土的人,果真成了異鄉(xiāng)陌生一客。而我,是他甩不掉的尾巴,是他虛幻的影子,甚至是另一個他。
王愛,土家族,作家,現(xiàn)居湖南湘西龍山。已發(fā)表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