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驕陽似火，只有胡楊樹下有些許陰涼。

駝鈴聲叮叮咚咚……

隨著商旅漸漸遠去，這荒漠中又只剩下了炎熱。當(dāng)然在短時間內(nèi)，還有駱駝的足印。

幾片羽毛從駝背上的包裹中飄落下來，隨風(fēng)而動，不時和細小的沙礫卷在一起。

“羽毛啊羽毛，你是這樣的輕盈美麗，為什么不和駝隊去西方過精彩的生活？”沙礫。

“我，不過是他們用來換錢的貨物，生來就是輕賤之物?！庇鹈?。

“貨物也有自身的價值，怎么就斷定自己就是輕賤之身呢？”沙礫。

“西漢的司馬遷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泰山之沉重凜然，鴻毛之輕賤早就在眾人心中留下了固有印象和感情色彩。作為一片羽毛，無論到哪里都被或明或暗地輕視。我寧愿選擇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哪怕環(huán)境很惡劣?！庇鹈?。

“你竟有這樣強的自尊，那只是人類舞文弄墨的比喻之詞，無需太在意?！鄙车[。

“難道你不在意嗎？我們都是這樣沒有存在感，一點點小的動靜，就不知道被刮到哪去了？”羽毛。

“你看天上的鳥兒，它們擁有可以飛翔的翅膀，多么值得羨慕，這可少不了你們這些羽毛。而那些一塊塊有分量的大石頭，也會被粉碎成一粒粒沙子。”沙礫。

“這——這太難以想象了，一整塊的大石頭怎么能分成細沙呢？”羽毛。

“細沙怎么了，我本身還可以細分，到分子、原子、電子和夸克……你沒想到吧，這荒漠中被風(fēng)吹打的沙粒和巍峨雄壯的大山并沒用本質(zhì)的區(qū)別。”沙礫。

“聽到你這么說，我覺得好開心，原來世間萬物是平等的?！庇鹈?/p>

“那是。我們輕飄飄的，是因為自身重量小，空氣流動對我們的影響大?！鄙车[。

“那如果在沒有空氣的地方，我和一塊石頭就沒有輕重之分了？”羽毛。

“恩，應(yīng)該是沒錯的。在月球上，沒有空氣減緩物體下降的速度。如果人類有一天可以登上月面做這樣的實驗，將一塊石頭和一片羽毛同時從同一高度釋放，我想它們會同時落地?！鄙车[。

“你為何知道得那么多，你的年紀應(yīng)該很大了吧！”羽毛。

“也許吧，我也不記得自己有多老了。很多奇怪的記憶都在我的腦海中，有大爆炸的場景，也有極其發(fā)達的社會里高等智慧生物生活的畫面。”沙礫。

“這些都是你親眼見到的嗎？在什么地方？”羽毛。

“我說不好，我不清楚這些是否我親自見過的。也許我分別經(jīng)歷了這些才到了現(xiàn)在的年代；也許有些場景屬于未來，但我又怎么回到相對于未來之前的現(xiàn)在呢？我根本分不清事件發(fā)生的先后順序了。也許對于不同的對象，時間的測度并不是唯一的?！鄙车[。

“那些帶我去西域的商旅有許多金子，非常貴重，它們好像已經(jīng)存在了很多年了，也和我說過許多，好像是和宇宙、星系有關(guān)的?！庇鹈?。

“金是在太陽系誕生之前發(fā)生的超新星的殘余。其實無論什么物質(zhì)都是宇宙中的微粒不同形式的組合，你不要覺得自己不如它?！鄙车[。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斷地細分下去，我們和金都是一些相同的微小粒子組成的？”羽毛。

“沒錯，你現(xiàn)在還認為自己輕賤嗎？”沙礫。

“不，就像你說的，我輕盈而美麗。雖然自己容易隨風(fēng)飄浮，但是碰到硬物，卻也不容易受傷。如果人類可以好好利用這個特性，一定會造出什么新奇有用的玩意。”羽毛。

“你這樣想就對了，不過你在這可要適應(yīng)這里巨大的溫差。”沙礫。

“沒關(guān)系，不是有你陪著我嗎？”羽毛。

……

風(fēng)兒吹吹，沙兒飄飄。沙礫被打磨得更加細小，但是它依舊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羽毛也變得凌亂發(fā)黃。

“我已經(jīng)不再潔白美麗了，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羽毛。

“我也變得越來越小，所有才可以依附在你身上。”沙礫。

“那我們會飄向那里呢？”羽毛。

“我不知道，但不論去哪，希望我們不再分開，所以我情愿自己變得更小，能進入你身體細小的縫隙中，以免被雨水從你身上沖走。但你可不能忽視我的存在。”沙礫。

“怎么會，因為你，我才不覺得寂寞，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嘿，你的故鄉(xiāng)到底在哪？為什么一直不愿告訴我。”羽毛。

“我早就不記得了?！鄙车[。

“你懂得那么多，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故鄉(xiāng)呢？”羽毛。

“從哪里來，將要去哪里，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我和你現(xiàn)在在一起，而且很開心?！鄙车[。

……

沙礫清楚，自己的故鄉(xiāng)就是泰山。經(jīng)年累月的風(fēng)吹雨打，它從石塊上分離，機緣巧合地被帶到了這里。

駝鈴聲叮叮咚咚……

胡楊樹下樹影斑駁，據(jù)說這種樹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

沙礫不知道羽毛什么時候會完全散落，羽毛不知道沙礫什么時候會小到有一天自己都找不到。但是每看到胡楊樹，它們就充滿了信心。即使它真的倒下、腐朽了，也一直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