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欣妍

陽春三月的日子里，我和好友阿露都生病了。

說起來很奇怪，這是一年里最好的季節(jié)，什么野玫瑰啊，紫云英啊，薔薇啊，都綻放了?？墒菧嘏置髅牡募竟?jié)，阿露卻發(fā)燒了，被她媽媽帶回家，每天打針吊水，鼻音很重地說話，吃很多好吃的。阿露在電話里說她的病已經(jīng)好很多了。

可是我的病就沒那么容易治好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病因是什么。我只是每天都高興不起來，無論是看到湛藍的天空，還是聽到清脆的風鈴聲，都感覺不到一絲快樂。好像有一顆灰色的種子在我的心里生根發(fā)芽，長成大樹，遮住了所有的陽光。

阿露不在班里，我也沒有什么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了。家里呢，就更別提了，我已經(jīng)被爸爸媽媽忽視得仿佛到了世界的邊緣。他們每天的興趣只在于一遍又一遍的爭吵，媽媽不停地挑爸爸的毛病，爸爸氣不過摔門而出，激烈時還會有“離婚”這個詞蹦到我的耳朵里。

他們真的會離婚嗎？如果離婚了，我會更加不快樂吧？莫名地，媽媽“啪”地摔破杯子時，我的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以前我們一家人去蔚藍的海邊吹海風，去芬芳的青草坪上燒烤，或是一起圍坐在籠罩著溫柔的橘色燈光的飯桌前吃飯說笑的場面。

我能感覺到有些事物在改變，就連我的小熊和史迪仔娃娃也一個掉了耳朵一個掉了尾巴，不再那么討我歡心了。如果用色彩比喻，那么以前的生活是五顏六色，現(xiàn)在呢？灰灰的，像穿臟了的舊皮鞋……

“在想什么呢？”一個怪里怪氣卻讓人聽著莫名舒心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嚇得我差點兒從石凳上摔下來。

“誰？”我下意識地大叫道，往身后瀑布一樣垂下的薔薇花“窗簾”后面使勁兒望。

“喂喂喂，看哪呢？我在這兒?！边@次聲音竟然是從石凳旁傳來的，我趕緊轉(zhuǎn)過頭，嚇！我突然結(jié)巴起來了，“你……你是只……狐貍呀。”沒錯，一只漂亮的紅狐貍，還挎著一個白布小包，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望著我。

“狐貍怎么了？請不要用手指著我，還有我是有名字的，叫我小染吧?！蔽也缓靡馑嫉匕咽址畔?。剛想仔細打量這只奇怪的狐貍，它又發(fā)問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么不開心？所有的事情我都能解決，我可是個一流的魔法藥劑師，所有魔法藥水的配置和咒語都一清二楚，還沒有什么我辦不到的事兒。說吧，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小染的眼睛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神情得意，雖然我閉著眼睛都能拆穿它——世界上哪有什么魔法？

不過既然沒什么事，我不由得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隨意說道：“那你有辦法讓我爸媽晚上和我一起吃一頓飯嗎？”

“只是不讓他們離開而已，這么簡單？”小染一下來了精神，火紅色的皮毛在陽光下像是披了一件錦色的披肩，煞是好看。

“對啊，你真的能辦到？”我眨了眨眼睛，看到小染認真的樣子，不相信地追問。

“信不信，你看看就知道了?！彼簧鷼?，率真的樣子讓我突然有些相信它了。

“啪?！毙∪居心Ｓ袠拥胤畔率种械牟及?，從里面掏出了幾瓶特別漂亮的藥水，看一眼就覺得魔法是真實存在的，不然，那些藥水的顏色，怎么會那么逼真呢？比如小染爪子里正拿著的星空藍的大頭瓶，里面的深藍閃爍著，像是夜空包裹著明亮的月光。小染輕輕一搖，竟然發(fā)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是星星互相碰撞在一起笑呢。

“好看吧？魔法藥水全是我天然提煉制作而成的，綠色的有青草的芬芳和清亮，紅色的有野玫瑰的爛漫和苦澀的香甜……”我不知不覺聽入了迷，直到小染把藥水瓶塞進我的手里才回過神。

“別發(fā)呆了，天色也不早了，這個丁香瓶里的藥水可以讓你爸媽坐在那兒，這個龍頭瓶里是解藥。晚上我會再去找你的。”小染催促著，用毛茸茸的爪子把我推出學校，轉(zhuǎn)身一溜煙跑走了。

接下來的晚飯我充滿了期待，媽媽把熱騰騰散發(fā)著香味的菜端上桌時，爸爸也回來了。我盛好三碗飯，偷偷在他們兩個的板凳上滴了藥水……終于，開始吃飯了。

我靜靜地等待著。三分鐘后，果然，爸爸像往常一樣接起了電話，大聲談起了工作。又一個三分鐘后，媽媽的臉色慢慢鐵青時，爸爸終于掛斷了電話。

有魔法藥水在，爸爸應該會好好吃飯了吧？我緊張地盯著他，手指不自覺地絞起了衣角。

“我工作上有事，要去趟單位?！比欢磺袇s都沒什么變化。我的心在一瞬間跌進了谷底，我懊喪地想，魔法這種騙小孩的東西，我怎么就相信了呢？

“啪！”媽媽直接把筷子扔在了木頭桌上，“不想吃就直說，找什么理由！我也出去了?！?/p>

大概是一開始抱有了希望，雖然是每天都發(fā)生的事兒，今天我卻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不過五秒鐘后，我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平日爸爸放下筷子后，立馬就會起身出門，媽媽也跟著他一前一后立刻離開。只是今天，爸爸在板凳上滑稽地扭動著，怎么都起不了身。桌子和板凳被他弄得“砰砰”響，但爸爸就是起不來。

我轉(zhuǎn)過頭看媽媽，差一點兒笑出聲來。媽媽的臉憋得通紅，能看出她又急又氣，一個勁兒把筷子拿起來又“啪”地扔在桌上……

原來魔法是真的?。±淅涞脑鹿鉃⒃谧郎?，我又大口大口吃起了飯，我們一家人終于又可以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了。

可惜好景不長，爸媽雖然不能離開了，但誰也不動筷子，劍拔弩張地望著對方，好像互相欠了不少的錢。

氣氛越發(fā)緊張，我夾在兩個人中間，動也不是看也不是，忽然覺得，現(xiàn)在這樣比一個人吃完晚飯更艱難。

冷戰(zhàn)持續(xù)了十分鐘后，我起身悄悄灑下了解藥。

這樣一起吃的晚飯，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窗外的月光像仙女的輕紗落在窗臺，要是讓這些月光落進心里，應該會快樂很多吧？可是不行，我感覺到心中的大樹不僅擋住了所有光亮，幾乎要把心擠塞得喘不過氣兒來了。

“喂，怎么還是不高興？”小染突然趴在了窗口，嚇了我一跳，“我的藥水絕對沒問題啊。”小染噘著尖尖的嘴巴，苦惱卻真誠地望著我。我心里一熱，亂七八糟地把所有的經(jīng)過都告訴了小染。

我和小染幾乎一夜未眠。為了我能高興起來，小染又制作了各種各樣的藥水。我們每天嘗試一種，可是效果甚微，只是我心中的樹變得更加高大。

比如小染用蜂蜜和樹根做成的讓人甜蜜得說不出話的藥水，讓爸媽吵不成架了，差點兒打起來；再比如用彩虹做成的魔法藥水，讓爸媽的手不得不緊緊地牽在一起，外人看著都覺得甜蜜?？墒亲屑氁豢矗炷?，媽媽把爸爸的手掐得青了一塊……

“沒用的，不要折騰了，任何魔法也改變不了他們的感情，這又不像我的小熊和史迪仔娃娃，可以縫好。”小染陪著我一針一線為它們重新縫好了耳朵和尾巴。它們還是像從前一樣，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它們。

我和小染坐在窗前，薔薇花開得更茂盛了，溫柔的水紅色點綴著我們眼前的整片世界，但我無心欣賞。

“等等。”小染突然跳下了窗臺，“史迪仔？縫好？”小染的尖耳朵一動一動的，興奮無比地揮舞著兩只毛茸茸的爪子，“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我明白了……為什么無論用什么魔法都沒有用了啊?！毙∪炯拥媒Y(jié)結(jié)巴巴，幾乎語無倫次了，我拍了拍它軟軟的后背。

“你還是不快樂，你爸媽的感情還是不變好，因為魔法不是我們親手創(chuàng)造的，我用的一直都是魔法書上的搭配啊?！?/p>

“什么意思？”我被繞得快暈了。

“哎呀，不廢話了，等到晚上你就明白了。現(xiàn)在我們分工，我來準備入夢的藥水，你把所有和記憶有關(guān)的美妙的聲音和東西裝在這個瓶子里……”話音未落，小染火紅的身影已經(jīng)火球似的飛出了窗戶。薔薇花撲簌簌地落下，那是曾經(jīng)我們一家人一起聽過的幸福的聲音啊，這就是很美妙的聲音吧，可是怎么裝呢？

我正這么想著，下一秒透明的瓶子里便染上了一片暖紅色，原來只要默默地想一遍就行了啊。

一直到晚上，我才帶著滿身泥土和花香回到家里，小染早已經(jīng)拿著藥水在等候我了。我收集了很多美好的東西：冷冷的月光是我們一家人曾經(jīng)經(jīng)常一起欣賞的，野玫瑰的花瓣是我們曾經(jīng)一起用來制作過玫瑰花餅的，小鳥啄著青綠樹果的聲音是媽媽曾經(jīng)讓我細細聆聽過的……當然，我沒有忘了，把相冊里那些我們一家三個人幸福的照片放了進去。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默默地祈禱著，希望那些矛盾都能化解。

爸媽睡著時，我和小染躡手躡腳將藥水灑在了他們身上。我不知道他們醒來后會怎樣，只是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爸媽的臉上出現(xiàn)了久違的笑容。他們的手，終于自己主動地握在了一起，即便這是在睡夢中。

回到屋里后，小染的眼睛里竟然有淚光，它輕聲和我道別：“我該回去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真正美好偉大的魔法藥水是什么樣子，謝謝你?！蔽疫€沒有從幸福中緩過神來，小染便沖我揮了揮爪子，縱身躍進了靜謐的星光籠罩著的夜色里。

咦，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美好的星光，好像也一并落進了我心里，用明亮的光芒覆蓋了大樹上灰舊單調(diào)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