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珂蔓
我改過名,源于一次偶然。
那年我結(jié)識了一位朋友,她信奉道教,每日必打坐,她說可以吐納調(diào)息,使身心寧靜。她略懂一些風水,正癡迷于周易。
就是這位朋友對我說:“你的名字數(shù)理不太好,不如改個名吧,說不定會帶給你新的希望。”我尊重她真摯而感性的信仰且十分信任她。于是,按照她框定的數(shù)理去查了字典,列出一大堆名字的組合。數(shù)理是配好了,但音律大多不上口,字義也不太搭調(diào),眼看難以遂愿,最后終于在“紓縵”和“珂蔓”間取舍。
朋友說:“紓縵音義尚可,但兩個‘絲字邊給人感覺纏纏繞繞,牽牽絆絆。珂蔓讀起來有點生硬,‘珂即美玉,意華美,‘蔓即枝莖,寓意草根。‘王旁‘草頭,字義搭配上似乎有些矛盾,但可解釋為‘草里藏珠。李密庵的《半半歌》就提倡‘姓字半藏半顯、‘飲酒半酣正好、花開半時偏妍,一半一半是最佳境界。仔細推敲起來,‘珂蔓二字還是蠻適合你的,一來你原名有‘玉,《詩經(jīng)》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珂字保留和延續(xù)了對‘玉的尊崇。二來你本就有點慧質(zhì)而又如小草般平凡。”還別說,經(jīng)朋友這么一解,有點味道,我立馬由心存疑慮到欣然接受了。
為了考證姓名學的分析是否著邊際,我特意找相關書籍查了我喜歡的作家張愛玲的名字,上面就有這樣的字眼:“才略智謀出眾,而家庭緣薄,孤苦無依,一生寂寞”,說得蠻準的。之后又亂點鴛鴦譜查閱對照,都有說中之處,令我很是驚訝。我認為能說對幾點甚至一點那就很了不起了。當然,名字同樣數(shù)理的人也有不同的命運,同一種性格的人也會多人看有多面。人說:“讀《論語》,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孔子;看悲劇,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可能面面言中,若能全說對,那還了得?由此看來,周易取名只不過是一種向善趨吉的心理暗示,人的命運恐不是一名定乾坤那么簡單。
周易姓名學只是一種文化而非科學,不信者有其不信的灑脫,信者對自己選定之名懷著美好憧憬也不是什么壞事。故取名者對周易是否遵循參照,不提倡也不反對。但它確有令人匪夷所思卻又嘖嘖稱奇之處。你想,僅憑幾個字那么有限且偶然的信息居然就能分析性格運勢,真讓人沒法找到合理的解釋。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博大精深,很多東西神秘莫測卻又有章有法自成一體,影響力非常之大,如風水學、氣功、武術等。而我特別相信的是“中醫(yī)”,且不說我親歷了中醫(yī)的神奇,單拿中西醫(yī)的兩個術語作比較就可見一斑。西醫(yī)講“消毒”,消滅毒素,“消滅”倒是痛快卻難免殃及旁它;而中醫(yī)講“解毒”,化解毒素,雖需些時日卻能直達根本。孰更高明,不言而喻。
傳統(tǒng)文化中玄妙高深的還有儒釋道,三家理論各盡其妙,和諧共生。儒家崇尚倫理,給人社會道德、兼濟天下的擔當;釋佛崇尚覺悟,叫人適時地看破、放下;而道家崇尚自然,讓人獨善其身,在流光中順應。中國歷史上很多帝王都信奉儒釋道,平日里正襟危坐,而當他們遇到疑惑,就會跑到深山里請教高人,為什么?一動一靜,一當局一旁觀,動者濁,靜者清。古時結(jié)廬隱居者和高僧老道往往有著最高深的學問、最圓滿透徹的覺悟。所以,深山里的寺廟道觀自有其源遠流長的道理。
因了更名的緣故,我愈發(fā)渴望探身中華文化的“深宅大院”,雖未至,心向往之。坦率地說,目前我連進“院門”都算不上,只不過淺淺地留意到“門外”的一些相關背景。若非偶然得知,作為中國人的我也未必了解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到了何種程度:新加坡開國之父李光耀雖為劍橋畢業(yè),卻是用儒家思想開的國,韓日等其他亞洲國家也受到儒家思想的深遠影響;李安的《臥虎藏龍》用濃郁的道家文化元素,展現(xiàn)出一個綿長而有質(zhì)感的中國,成為第一個站在奧斯卡領獎臺的中國人;美國前總統(tǒng)里根曾在《國情咨文》中引用老子的“治大國若烹小鮮”,在西方引起強烈反響。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統(tǒng)計,譯成外國文字的世界文化典籍發(fā)行量,《圣經(jīng)》排第一,居第二的竟然是《道德經(jīng)》;從2006年起,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首次以中國人命名的國際“孔子教育獎”;不經(jīng)意打開電視,看到的是孔子學院和國際道教論壇的相關信息……古老的東西并不意味著過時,而是歷久彌新。當西方世界那么多人在打太極拳和研讀孔孟老莊的時候,正在逐步流失、遺忘東方古文化的國人自己,重拾易經(jīng)儒釋道等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這絕不應被簡單地視作“迷信”和“復古”。
之所以繞開這么遠,我想表達的是,周易姓名學正是這中國傳統(tǒng)文化滔滔大河中的一滴水,它也是有根有源的。隨著對其認識的深入,除了字義音律筆畫數(shù)理外,我又試圖從文化意蘊上解讀自己的名字。還真找到兩個成語:鳴珂鏗玉(指玉珂鳴響,佩玉鏗鏘)和蔓蔓日茂(一天天茂盛起來,形容長久)。另找到四句詩,杜甫的《春宿左省》:不寢聽金鑰,因風想玉珂;李商隱的《淚》:朝來灞水橋邊問,未抵青袍送玉珂;沈佺期的《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楊柳千條花欲綻,葡萄百丈蔓初縈;《詩經(jīng)》里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這些成語和詩句讓我體會到了中國的文字之美。
對他人的名字也作進一步的琢磨玩味,會有一種別樣的樂趣。我曾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冷笑話:大躍進時期,有位父親為三個孩子取名“超英、趕美、學蘇”,大受旁人贊譽。文革時期,一位父親為三個孩子取名“愛國、愛民、愛黨”,結(jié)果被紅衛(wèi)兵抓起來了,說:“你若不生老三,還不知道你愛國民黨呢。”啞然失笑之余,我再從名字的政治、藝術、個性色彩及多個層面去探究,發(fā)現(xiàn)很多名人一生中幾易其名或同時有名有字有號者不勝枚舉,如孫中山、齊白石的名、字、號不下十個、二十個,他們自如地行使著自己的取名權(quán),有時是為了某種需要,有時則完全是隨性而為。多數(shù)人卻如發(fā)膚受之父母般一輩子只一名,“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也挺好。用數(shù)字取名者如“六三、五四、二八、七九”一定有其特定的意義,而“解放、擁軍、衛(wèi)國、建設”則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一代大師“昌碩、悲鴻、大千、可染”的名有韻味又非常大氣,而“狗蛋、賤妹、大柱、小瓦”也有一種特別的親切。農(nóng)村有說法,賤名者好養(yǎng)活,“名字不怕丑,只要喊得久。”無論取什么名都有其道理,或言志,或抒懷,或為紀念,或表立場,又或者只是一個符號而已。
做個名字的有心人,細細品讀,回味悠遠,那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