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康寧

樗樓脞語

葉康寧

邊角料中往往可以見文人真性情

詩人黃景仁，亦印人也?！讹w鴻堂印人傳》卷六有傳，說他“兼長鑒古，以其余技，旁通篆刻，文秀中含蒼勁，間仿翻沙法制銅印，直逼漢人氣韻，惜天不永其年。所著有《鹿菲子詩鈔》若干卷、《西蠡印稿》若干卷”?！段黧挥「濉?，惜今不傳。何謂西蠡？蓋常州有西蠡河也。景仁刊有白文印“西蠡病漁”，載于上海書畫出版社梓行之《黃仲則書法篆刻》。

八部書

黃季剛說：“八部書外皆狗屁?！卑瞬繒睹姟贰蹲髠鳌贰吨芏Y》《說文》《廣韻》《史記》《漢書》《文選》之謂也。林紓亦云：“紓生平讀書寥寥，左、莊、班、馬、韓、柳、歐、曾外，不敢問津?！睌?shù)一數(shù)，同樣八部。

讀書何必在多？

陳獨秀撰《乳賦》

有《乳賦》一篇，傳為懷寧陳獨秀所撰，其文曰：“乳者，奶也。婦人胸前之物，其數(shù)為二，左右稱之。發(fā)與豆蔻，成于二八。白晝伏蜇，夜展光華。曰咪咪，曰波波，曰雙峰，曰花房。從來美人必爭地，自古英雄溫柔鄉(xiāng)。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質(zhì)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態(tài)若何？秋波滟滟。動時如兢兢玉兔，靜時如慵慵白鴿。高顛顛，肉顫顫，粉嫩嫩，水靈靈。奪男人魂魄，發(fā)女子騷情。俯我憔悴首，探你雙玉峰，一如船入港，猶如老還鄉(xiāng)。除卻一身寒風冷雨，投入萬丈溫暖海洋。深含，淺蕩，沉醉，飛翔?！笔篱g多云“文人好色”，其實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豈惟文人？

葉德輝書聯(lián)諷師姑

晚清民初，釋教毀墮，空門不空。有不少妓院式的師姑庵，專供達官貴人、喪德名士、富商公子游宴淫逸。有一師姑求庵聯(lián)于葉德輝，葉書聯(lián)三幅以贈。山門聯(lián)“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睓M批“第一洞天”。大殿聯(lián)“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橫批“慈航普度”。佛堂聯(lián)“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睓M批“極樂世界”。

王澍之成敗

應(yīng)招赴某飯局，座中有一人惡詆王澍，言其并無真才實學(xué)，只因善于投合美帝，故而獲頒普利茲克建筑獎。言畢，話鋒一轉(zhuǎn)，曰：“某與王澍實為校友也?！瘪嬉詾闃s之色又溢于言表。余徐徐曰：“此言差矣。君在東大，獲頒碩博兩學(xué)位，澍求一碩士學(xué)位而不能得。澍何如君？”座中皆噴飯，蓋成敗本不以學(xué)位論也。

史樹青博而不專

史樹青酷好藏書，常言：“無事不出門，有錢就買書。”他還總結(jié)出一套“書皮的學(xué)問”，即書不一定要讀，但一定要勤翻目錄。馬未都說他“學(xué)問第一，簡直就是活字典”。言其淵博也。然而，在他故去之后的2011年，謝根榮騙貸案發(fā)，史不幸卷入其中。商人謝根榮以一件偽造的金縷玉衣，輕易騙過了史樹青等專家的“法眼”，得到了估價24億人民幣的鑒定證書。并利用這張鑒定證書多次向銀行騙貸，總金額達7億人民幣。史樹青為什么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打眼”？抑或其他？業(yè)界眾說紛紜。我們也無從起史于地下，一問究竟。其實，史的鑒定權(quán)威早在他生前就受到過質(zhì)疑。他曾在大鐘寺廉價購得一把“越王勾踐錯金劍”，捐給國館卻被視為贗品，他憤而作詩：“越王勾踐破吳劍，鳥篆兩行字錯金。得自冷攤欲獻寶，卞和到老是忠心?！彼娅C太廣了，什么都能看。殊不知人專則傳，廣發(fā)則廢。樣樣通必然樣樣松。雖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但是春秋責備賢者。聊記于此，以為前轍吧。

汪洵對聯(lián)

碑帖、宋版與紅妝

范景中，國美名教授，藝術(shù)史之山斗也。某曾詢其博士生范先生研究取向，答曰：“碑帖、宋版與紅妝?！睆?fù)詢其近日行蹤，答曰：“有宋版書的地方?！?/p>

石老虎端方

碑帖以翻刻多，難以鑒定，被目為“黑老虎”。晚清端方素好碑拓，收有《華山碑》宋拓四本，自顏其室曰“寶華盦”。碑拓之外，亦好藏墓志及碑碣原石，多至七百余塊，人稱“石老虎”。

黃金書法家汪洵

盛宣懷資助的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為近世第一個有組織的藝術(shù)社團，首任會長汪洵，字淵若，光緒十二年進士，是盛的常州同鄉(xiāng)。汪洵的楷書寫得嚴肅方正，很適合做市招，一時風行海上。他和另一位常州同鄉(xiāng)唐駝差不多寫了大半個上海的招牌，年入潤金都在萬元左右，時人目為“黃金書法家”。汪淵若亦工詩，《晚晴簃詩匯》卷一百七十八收其《讀漢書有感》一首：“蠛蠓浮天劫竟乘，居然棲爵上觚棱。窺窗玉女云都散，承蓋銅仙露尚疑。此日黃圖成故事，何時赤伏佐中興。運移新室悲文母，望斷瀛臺泣渭陵。”

裴景福與伯希和

裘致祿與裴景福

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一百零二回講了一個福建侯官縣知縣裘致祿的故事，說他“仗著官勢，無惡不作，歷署過好幾任繁缺，越弄越紅，后來補了缺，調(diào)了侯官首縣，所刮得的地皮不知多少……”據(jù)高伯雨《貪官裴景?！匪麟[，裘致祿是影射裴景福的，蓋“裘”和“裴”字形相似，“致祿”對“景福”，詞義相稱。裴以收藏聞于世，著有影響深遠的《壯陶閣書畫錄》，藏有讓人艷羨的“裴氏四寶”（鐘繇《薦季直表》、王羲之《落水蘭亭序》、王石谷的《黃河流域圖》和《運河圖》），還刊刻了卷帙浩繁的《壯陶閣法帖》。

裴景福與伯希和

裴景?！秹烟臻w書畫錄》金保權(quán)序云：“歐西法博士白希和聞先生名，遠造訪于迪化，復(fù)至無錫，取所藏精品影印百余種攜歸，夸耀于彼邦，其見重如此?！鄙１f伯希和獲知敦煌寶藏信息，“當與裴景福有關(guān)”。實則未必，蓋當時清宗室載瀾亦遣戍新疆，他曾貽伯希和藏經(jīng)洞所出八世紀佛經(jīng)卷一件。另，近日見載瀾、裴景福、宋伯魯、王樹枏與伯希和合影一楨，當攝于迪化也。

伯希和的文言文

繆荃孫《藝風堂友朋書札》存伯希和來函一通，謂：“奉手書，承惠賜小叢書及鈔本《島夷志略》，謹領(lǐng)以謝。囑鈔《沙州志》，俟弟到北京后，遵即鈔呈。午前十下鐘時，當詣前請教，借壯行色?！碧┪髦司叽藵h文修養(yǎng)，國人能無愧赧？

范景中吝于著述

清代大儒王鳴盛有言：“好著書不如多校書。”范景中亦云：“好著書不如精譯書?！辈⒆灾t：“讀罷陳寅恪，不敢作文章?！倍嗄陙?，他熱衷于藏書、讀書，致力于西方藝術(shù)史優(yōu)秀成果的譯介，卻吝于著述。單篇論文和論文集之外，他只有兩本專著，其一《藏書銘印記》，其二《中華竹韻》。前者也可看成一篇長文，有厚度、成卷帙的只有后者。

齊白石褒揚張道藩

1946年，張道藩拜師齊白石。齊對他青眼相加，在他的習(xí)作上屢次題字，大肆褒揚。茲錄其二。一、“道藩仁弟自及門以來，作畫此為第一幅，氣勢高大不似初學(xué)，純是中國畫派，此花名鳳尾竹，能舍胭脂，為予之嫡派也，予喜之，因題記歸之，丙戌八十六歲白石?！倍?、“此幅乃道藩弟初學(xué)之作，大有造化之意，愿吾弟須白如我，莫忘好樣。小兄白石題。”

新四俗

與客閑聊，彼謂當今有四俗：學(xué)古琴、玩玉、香道、茶道。想想也是，原本高雅的物事一旦成為附庸風雅的工具，層次就降下來了。錢默存云：“朝市之顯學(xué)必成俗學(xué)?！逼鋵?，不止學(xué)問也。

黃侃的亂情與癡情

湯國梨在《太炎先生軼事簡述》里罵黃侃“有文無行，為人所不恥”，是“無恥之尤的衣冠禽獸”。蓋言其亂情也。他的原配王氏尚未下堂，他就假名李某與學(xué)生黃紹蘭成婚，未久，又不辭而別，與一彭姓女生秘密結(jié)合。幾乎同時，他又愛上了大女兒的同窗黃菊英。亂情如斯，古今恐不多見。但他寫給黃菊英的求愛詞《采桑子》卻一往情深，錄于茲：“今生未必重相見，遙計他生，誰信他生？縹緲纏綿一種情。當時留戀成何濟？知有飄零，畢竟飄零，便是飄零也感卿?！?/p>

《藝彀》與《藝甄》

民國二十一年（1932）六月，蔡寒瓊、談月色夫婦創(chuàng)辦《藝彀》雜志，僅出一期，民國二十五年五月，又創(chuàng)辦《藝甄》雜志，亦出一期。

五百石印富翁

齊白石號“三百石印富翁”，武進鄧春澍，字青城，喜集古印，號“五百石印富翁”。鄧工詩擅畫，尤長畫石，人稱“石圣”。

三百石印富翁

西蠡病漁

錢振锽與鄧春澍

鄧春澍的父親鄧伯勛曾坐館錢家三年，教授錢振锽四書五經(jīng)。錢振锽與鄧春澍相交甚篤，不僅作《論鄧春澍》，刊于《秋霞》詩刊，大力褒揚，說他“天資出人”，“作畫不主故常，寫其胸中之所有而已足，此莊周所謂‘充實不可以已’者也”。還屢屢贈之以詩，茲錄其一：“鄧生辛苦事丹青，長借溪山寫性情。知否東郊新畫稿，拐仙扶杖看春耕?！?/p>

葉公超太懶

據(jù)傳錢鍾書評介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的老師，有“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之說?！叭~公超太懶”，當不誣也。季羨林回憶說葉公超上課幾乎從不講解，一上堂，就讓坐在前排的學(xué)生，由左到右，依次朗讀原文。有人偶爾提一個問題，他斷喝一聲：“查字典去！”許淵沖也說：“胡適要他（葉公超）和徐志摩、聞一多、梁實秋合譯《莎士比亞全集》，結(jié)果他一本也沒有翻，卻讓梁實秋一個人譯完了?！?/p>

趙孟愛錢

目前有史可查的，最早留下潤格的書法家當為趙孟，一字白銀五分。君子小人皆愛財，松雪亦莫能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