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泉

莫讓留守兒童成“心靈孤兒”

文/金泉

去年震驚國人的“畢節(jié)4童服毒自殺事件”至今令人遺憾。

在貴州畢節(jié)最偏遠的茨竹村，四個相依為命的兄妹，最大的14歲，最小的僅5歲。他們以喝農(nóng)藥的方式，結束了人生。

據(jù)村支書介紹，孩子們的父親今年4月還寄來700元錢，警察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銀行卡也顯示，低保金結余3500余元。不過，這些孩子孤苦無助的生活狀況，卻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如村干部所言，孩子們其實并不缺糧，也不缺錢，甚至還有幾十斤臘肉，然而，兄妹四人相依為命的現(xiàn)實卻很難有根本的改變。要知道，這幾個孩子，最大的才14歲，最小的只有5歲。別人家這樣年齡段的孩子，還在向父母撒嬌，而他們，卻過早地獨立生活，承擔起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負。

他們最缺的也許不是維持生命必需的吃喝，卻缺乏最基本的照拂與關愛，缺乏一束明亮的光穿透生活中的層層霧靄，照亮他們枯寂的人生。而這些，他們的父母家人很難給他們。外出打工的父親已經(jīng)失聯(lián)，即便聯(lián)系上了，似乎也很難長相廝守；母親也早已外出，杳無音信；隔輩人的外公外婆也無力撫養(yǎng)他們。

這些孩子與這個社會的聯(lián)系是如此脆弱，他們的生存基本上處于一種孤立的原子化狀態(tài)，無依無靠，無人問津，直至生命終結。

留守兒童這個未成年人中的特殊群體，不僅讓一個家庭牽腸掛肚,也牽動著中央領導的心。

1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語重心長地對與會者說:“決不能讓留守兒童成為家庭之痛社會之殤!”

李克強強調,全社會都要伸出援手,保障和關愛農(nóng)村留守兒童。

國務院已經(jīng)公布了《關于加強農(nóng)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下文稱《意見》），這是政策層面上對留守兒童問題的回應。雖然《意見》是政策而非正式法源，但政策通常具有較強的社會治理實效。從法律視角看，該《意見》亦是對保護留守兒童的法律法規(guī)的整合，其作用猶如法律中的“注意規(guī)定”，即在法律已作規(guī)定的前提下，提示注意、以免忽略。

“中國好父母”有多難當?

“不敢讓孩子看著走，那場景讓人受不了?！痹?jié)剛過，家住山東省惠民縣的韓學巖又奔忙起來。但一說起10歲的兒子，淚水就開始在這個41歲的山東大漢眼眶里打轉，他一次次背過身去?！白罘判牟幌碌氖呛⒆拥膶W習和安全，爺爺奶奶識字不多，孩子找不到人輔導作業(yè)?！表n學巖長期和妻子在外跑運輸，即便有時奔馳在離家很近的高速公路上也無暇回家看一眼。每次從電話里聽到孩子的聲音，妻子總是忍不住哭起來。

“有一次，實在想孩子了，我倆專程繞道160多公里回家看了一眼，就又出門了。”韓學巖說，“我們也想陪著孩子，但不出去跑怎么賺錢養(yǎng)家?”

和韓學巖一樣面臨這種兩難抉擇的還有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留守兒童的父母。離家打工掙錢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環(huán)境，還是守在孩子身邊陪他度過成長中的點點滴滴?這看似一道簡單的選擇題，卻始終橫亙在廣大留守兒童父母心頭，如鯁在喉，揮之不去。

《意見》提出，堅持家庭盡責。落實家庭監(jiān)護主體責任，監(jiān)護人要依法盡責，在家庭發(fā)展中首先考慮兒童利益。

“父母的陪伴才是解決留守兒童問題的根本出路。”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張旭東認為，以前在父母的監(jiān)護責任方面缺少相關要求，父母未盡到監(jiān)護責任卻沒有任何處罰措施，導致留守兒童慘劇時有發(fā)生。

《意見》提出，不得讓不滿十六周歲的兒童脫離監(jiān)護單獨居住生活，父母或受委托監(jiān)護人不履行監(jiān)護職責的，情節(jié)嚴重或造成嚴重后果的，公安等有關機關要依法追究其責任。

張旭東認為，當前我國應以快速城鎮(zhèn)化進程為契機，一方面吸引外出農(nóng)民工返鄉(xiāng)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使留守兒童能夠與父母團聚；同時要盡快破除制度壁壘，鼓勵、支持和幫助有條件的外出農(nóng)民工帶著子女進城生活、學習。

“最后一公里”如何破題?

春節(jié)的喜慶氣氛還沒過去，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巴馬縣東山鄉(xiāng)長洞村的蘭家三兄弟已經(jīng)愁眉不展。再過幾天，他們的父母又要外出打工了。

“在學校我和弟弟們都能吃上肉，但回家就吃不到了?！?歲的蘭棕云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他們從4年前開始留守，由于買菜需要到離家一個小時車程的鳳凰鄉(xiāng)，三兄弟周末吃的菜都是靠舅舅送。“舅舅忙的時候，村干部會來照顧一下?！?/p>

長洞村地處廣西西北部石漠化山區(qū)，這里土壤貧瘠，沒有水源，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迫使青壯年外出謀生，留下大量留守兒童。長洞小學的484名學生中，留守兒童人數(shù)超過80%。

“我們看著孩子也覺得可憐，但有時候真是力不從心。”長洞村村主任蒙江說，全村26個自然屯，從最遠的屯到村委會所在地，成人需走兩個多小時山路?！叭?00多名留守兒童，我們會定期走訪，但就算跑斷腿也很難照顧到每個孩子?！?/p>

如何打通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最后一公里”?此次印發(fā)的《意見》明確規(guī)定了縣、鄉(xiāng)和村(居)民委員會的職責，要求通過黨員干部上門家訪、駐村干部探訪、專業(yè)社會工作者隨訪等方式，對重點對象進行核查，確保農(nóng)村留守兒童得到妥善照料。

要求明確，基層政府已開始行動。

在重慶，當?shù)匕l(fā)展了超過10萬名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組成的“代理家長”，結成幫扶對子超過7萬對；在廣西，當?shù)赝瓿蓜?chuàng)建“兒童家園”超過3000個，有效解決了農(nóng)村留守兒童校外“管、護、教、娛”問題；在河南，當?shù)匾竺吭旅课涣羰貎和寄芡ㄟ^“親情電話”與家長交流……

面對考題，基層政府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建立留守兒童信息臺賬、定期走訪、臨時救助……基層工作必須要細心、耐心?！睎|山鄉(xiāng)人大主席蔣鋒說，但目前民生項目的分配權都在縣級及以上部門，鄉(xiāng)鎮(zhèn)政府只能爭取，希望能有更多資金和項目投入到留守兒童身上。

“對于留守兒童比較集中的地區(qū)，要給予傾斜，重點把基層工作力量放在這個地區(qū)，還要組織專門培訓，培育一些專業(yè)的社工和社會組織從事這方面的工作。”鄒銘說。

學校如何撐起留守兒童的“半邊天”?

“為了省點路費，爸爸、媽媽又沒有回家過年?！辟F州省黔西南州興義市萬峰湖鎮(zhèn)下箐村的王燁今年又過了一個孤獨的春節(jié)。父母遠在外地務工，她只能與外公外婆一起過年，這已經(jīng)是連續(xù)第三年了。

“春節(jié)，不能讓孩子們在孤單中度過。”春節(jié)期間，貴州省安龍縣毛草坪小學老師楊元松開始了他的留守兒童家訪計劃。一進王燁家，楊元松便與王燁的外公外婆圍火而坐?！罢埨先思曳判?，學校選派我作為王燁的‘生活爸爸’，她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一定竭盡全力幫助解決?！睏钤烧f。

包括王燁，毛草坪小學為在校留守兒童全部建立了檔案，詳細記錄個人基本信息、家庭生活狀況、學習情況、心理健康等，并為每個人選派“生活爸爸”。

“目前，全州有留守兒童11.17萬名。為讓他們在心理、學習、生活等方面得到關愛，黔西南州組織開展了多種形式的關愛行動。其中，貞豐縣開展‘吃在學校解食憂、住在學校受關愛、學在學校長知識、樂在學校感幸?！摹脑趯W校·幸福校園’活動，受到學生和家長的歡迎。”黔西南州教育局黨組書記梁喜明說。

根據(jù)教育部統(tǒng)計，全國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中農(nóng)村留守兒童共2075.42萬人。為加強關愛留守兒童，《意見》明確指出，要加大教育部門和學校關愛保護力度。

“寄宿制學校是關愛保護留守兒童最有效的途徑。”黔西南州州長楊永英說，對孩子而言，他們超過一半的時間在校園度過，學校辦好了就能撐起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半邊天”。

打魚民族學校位于貴州省三都縣，在初一(一)班的男生宿舍里，約16平方米的寢室里擺放著9架鐵制高低床，共18個鋪，每鋪睡2個學生，共住36人，室內還擺放著學生們的行李，宿舍顯得異常擁擠，留出的過道僅可1人通行。

“雖然基礎差、歷史欠賬多，但‘十三五’的考題來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绷合裁髡f，僅2015年上半年，黔西南州就有6.17億元用于教育項目建設?！白詈玫姆孔訉硪欢ㄔ趯W校?！?/p>

如何把社會各界力量落在實處?

面對留守兒童這道考題，有多少人要參加“大考”?

除了父母、基層政府和教育部門，各級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殘聯(lián)……如果再加上社會工作服務機構、公益慈善類社會組織、志愿服務組織等社會力量，說這是目前涉及面最廣的“大考”也不為過。但由于缺乏統(tǒng)籌，此前多年留守兒童關愛工作中覆蓋面不廣、“雨露不均”現(xiàn)象突出，有的留守兒童長期得不到關愛，而有的則被重復關愛。

重慶市南川區(qū)馬嘴小學現(xiàn)有的813名學生中絕大部分是留守兒童?！皬?006年學校成立開始，就不斷有各類公益組織或愛心志愿者來學校開展關愛幫扶活動?！毙ｉL李建文說，這些活動大多持續(xù)時間較短，很少有人能在學校待一段時間或定期來學校幫助留守兒童?！拔覀冃枰那∏∈怯腥四芏ㄆ趤韺W校給孩子們上上課、講講故事，組織一些有意思的活動，排解孩子們的孤獨感?！崩罱ㄎ恼f。

關愛保護不僅僅是送書包、送文具，更不是秀場。此次印發(fā)的《意見》明確要求各級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殘聯(lián)、關工委等群團組織發(fā)揮關愛服務優(yōu)勢，積極為農(nóng)村留守兒童及其家庭提供假期日間照料、心理疏導、家庭教育指導等關愛服務。

“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是一個專業(yè)性很強的工作，關系到未成年人的心理和成長。這個隊伍從哪兒來?”一個是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一個是相關服務機構的服務人員，還需要社會志愿者、專業(yè)社會工作者等方方面面的力量，做到統(tǒng)籌安排、全覆蓋。

“此外，要有一個好的督促檢查機制，這個督促檢查機制應該做到常態(tài)化，不間斷，而且要有一些量化指標，這樣才能確保好的政策、好的文件能夠得到一個好的效果?！?/p>

編后語：

最新的一項調查顯示，打工父母跟孩子見面和聯(lián)系次數(shù)存在“臨界點”，即每年見面4次，每月聯(lián)系4次，達不到這個次數(shù)，孩子的心理狀態(tài)比不見面、不聯(lián)系的情況還差?！斑@在心理學上被稱為‘撩撥效應’。如果完全沒有聯(lián)系，孩子不會再指望從父母那里得到支持和幫助，遇到問題會去尋求其他人。反之，如果聯(lián)系緊密，孩子會指望得到父母支持。此外，當每年見面次數(shù)超過9次，每天都有聯(lián)系時，孩子的心理狀態(tài)基本能夠達到正常孩子的水平?！?/p>

這項由北京上學路上公益促進中心組織進行的2016年度《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調查顯示，父母都去打工對留守兒童的傷害最大。父母外出打工對孩子的自尊以及心靈的發(fā)展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與父母見面或聯(lián)系次數(shù)較多的留守兒童，能夠從父母那里獲得充分的支持和肯定，從而確立對自己的積極評價，維持較高的自尊水平。而一年與父母都沒有見面的留守兒童，以及一年與父母沒有聯(lián)系或者只聯(lián)系1-2次的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顯著低于其他留守兒童。

在缺失陪伴的情況下，每個孩子都面臨著孤獨的威脅，這跟家庭年收入或者家庭的社會階層毫無關系。陪伴是關系到包括留守兒童在內的所有孩子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因此，雙雙外出打工的父母，一定要有意識地提高看望孩子和給孩子打電話的頻次，千萬不要讓孩子以為你們忘了他?！?/p>

關注留守兒童問題，根子上要推進新型城鎮(zhèn)化進程，讓農(nóng)民工更好地融入城市。采取一些廣覆蓋、普惠制的幫扶措施，同時應通過有效的引導、教育提升進城務工人員的監(jiān)護人理念，并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實現(xiàn)父母與留守子女的有效溝通?！拔冶鹆舜u頭，就不能抱起你，但是至少不能完全丟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