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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站站長程國勛

        2016-06-03 07:48:53張迎亞
        地火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普光小站寧靜

        張迎亞

        還沒好好感受秋的寧靜高遠(yuǎn),達(dá)州城就被冬的帷幕遮了個密不透風(fēng)。寒氣從骨頭根兒往外冒,刺溜一下就貫遍全身,冷不丁還會來場雨,陰冷潮濕得讓人招架不住。

        這時節(jié)下“前線”,多半得受罪。今天,我要去采訪程國勛,他是普光氣田301集氣站的站長。

        載我上山的司機(jī)長得眉清目秀,像個白面書生,開起車來卻風(fēng)馳電掣,我死死抓住扶手,被顛得五臟六腑都在晃悠。黃黑相間的隔離墩、披著雨霧的大山、山腳下環(huán)繞的豐沛長河,都在窗外嗖嗖嗖地飛速掠過。

        目的地到了。我讓司機(jī)小哥先回去。

        在這里工作一年多了,每次進(jìn)山采訪,我都叫司機(jī)不必等我,以便在山中留得久些。若人家直到日薄西山才來接,也挺好,因為那會兒的山景,實在美麗。

        空曠的站場里,明黃色的采氣樹好似田野里的稻草人,直挺著腰桿,大張著雙臂,經(jīng)年累月,就以這同一種姿勢矗立著。雨剛停,濕搭搭的烏云還未散盡,一朵朵連成了一面大蓋頭,把小站擋在了一片隔世的神秘里。靜極了,靜極了,只能聽見無名的鳥兒飛過時,那撲棱棱扇動翅膀的聲音。

        這座終古寧靜的小站由十幾位工人值守,多數(shù)人都兩班倒、三班倒,忙里還能得個閑。程國勛不跟別人“倒”,八點到站,六點下山,遇到急活兒就守個通宵,像一枚永動齒輪,一轉(zhuǎn)就是六年。

        站長辦公室里,程國勛正忙著填寫工農(nóng)關(guān)系協(xié)調(diào)記錄,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噼里啪啦響。

        這是一臺很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兩個按鍵的鍵帽已經(jīng)脫落,為保持和其他場站溝通順暢,投產(chǎn)后幾乎沒關(guān)過機(jī),已嗡鳴著運(yùn)行了兩千多天,時不時異常嘹亮地響兩下,“咔嗒”、“咔嗒”,像疲勞過度的骨關(guān)節(jié)摩擦碰撞發(fā)出的聲響,聽上去叫人心疼。

        與電腦的老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墻角小桌上一棵枝葉纖細(xì)、蒼翠欲滴的文竹。土里插著一張心形牌子,澆水、施肥的周期被寫得很清楚。

        “站上人換得勤,這樣一提示,大家就都知道該怎么養(yǎng)了?!背虈鴦子行┎缓靡馑嫉亟忉尩馈?/p>

        他的心思,竟細(xì)密至此。在這個40歲出頭的男人身上,你看不到男人本該有的一切粗糲和暴烈,他更像冬夜里一杯暖胃的紅茶,溫?zé)岢领o。

        同齡人中,程國勛得子較晚,他給兒子取了個別致的名字:程鄧文斗,寓意孩子在他和妻子鄧可春的呵護(hù)下成長為文質(zhì)彬彬、才高八斗的棟梁。

        2009年,他被派往普光參建。列車疾馳,穿越山洞,遠(yuǎn)遠(yuǎn)近近激蕩起了獵獵涼風(fēng)。一瞬間,雙耳嗡鳴,腦袋脹痛,程國勛不由閉上了眼,黑暗中一幀幀閃過的畫面,全是兒子那未滿兩歲的稚嫩小臉。

        用肥皂水給法蘭連接驗漏時,程國勛規(guī)定,每分鐘冒10個以下氣泡屬于“微滲”,10個到30個屬于“滲漏”,再相應(yīng)采取堵漏措施,全站8000多個密封點,個個嚴(yán)苛至此。要操的心太多,漸漸地,兒子的臉只會出現(xiàn)在他稀少的夢里,晃一下,又消失不見。

        八個月后,程國勛終于能回家休次假,兩歲半的斗斗認(rèn)生了,躲在媽媽懷里不讓抱。剎那間,鐵骨男兒的一切剛強(qiáng)堅毅,在這個軟綿綿、肉嘟嘟的孩子面前,轟然崩裂。

        “爸爸,你怎么還沒下班,要注意身體,不要總吃饅頭加咸菜?!倍范方o程國勛打來電話,“爸爸,你要好好的?!?/p>

        夜深了,山中的最后一聲蟲鳴悄然隱沒,程國勛的鼻子猛一酸。曾經(jīng)那個在妻的懷里慪氣的孩子,不知何時竟這樣懂事了。作為父親,這一整段好年華里的全部成長細(xì)節(jié),他都無從知曉——他缺席太久了。

        按照預(yù)想的場景,我噼里啪啦按起了快門,因手法生疏,每個場景都要重拍很多遍,程國勛卻根據(jù)我的要求不斷變換著姿勢,不厭其煩。揮手道別時,透過車窗,我看見他紅工衣敞開的領(lǐng)子里,露出了一圈黑色圓領(lǐng)。

        在普光,較為經(jīng)典的男士著裝是紅工衣配白襯衫,雪白的襯衫領(lǐng)挺立著,英氣十足。而程國勛的打底衣物始終是圓領(lǐng)套頭衫,黑的,深灰的,格紋的。

        ——這就是個最質(zhì)樸溫厚的男人。

        接我的司機(jī)不再是大清早的那位白面書生,而是個西裝革履卻脾氣暴躁的大叔,嘟嘟囔囔地狠踩了一腳油門。我猛地意識到,要走了,便匆忙撂下一句“再見”。大叔鳴笛開路,攪擾了山里終古的寧靜,這聲“再見”,也極有可能就是“再也不見”了。

        此時不過正午時分,我并沒看到期待里黃昏時的大山,卻看到了另一幀更為雋永的風(fēng)景。

        一個瘦弱的男人,穿一身紅工裝,似一副熾熱的甲胄,把人到中年的所有苦楚都壓在這層堅硬的殼里,不怨不怒,在山中走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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