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章銘
“舒爾曼,九七型,這是老型號了呢!”我深吸一口次級雪茄,一股嗆人的白煙從我唇齒間逸出,熏得我想要落淚。
這就是我,一個胡子拉碴、滿臉皺紋的機械師。喝著劣等的酒,抽著最差的煙,在垃圾堆里翻找報廢機器人,經(jīng)修復后再賣掉,只為了在這骯臟的地下城多茍延殘喘一天。雖然有《機器人保護法》,但與錢相比不過是一堆廢紙。
“核心處理器無明顯損壞,但記憶可能略有毀損,四肢粉碎性破壞,動力核心丟失。該死……”我精細地記錄著每處破壞。這是我的職業(yè)病,機械師嘛。
“嘀!”在裝上新的動力核心以后,我按下了開關(guān),看來這鬼玩意兒還能用。舒爾曼那兩個空洞的感光器閃了一下,語音系統(tǒng)恢復了工作:“您好!先生,請問我在什么地方?您又在做什么呢?”我埋頭于各種零件之中,頭也不抬地說:“我的工作室,現(xiàn)在我要修好你,賣個好價錢換食物和酒?!边@又是個壞習慣,在修理過程中,我喜歡聽取機器人關(guān)于未來主人的選擇,雖然我不大會采用。
“謝謝您!先生。不過我不想工作,可以的話,請幫我摘掉動力核心?!薄安惶赡?,我需要錢。不過你可以在我修理時講講你的理由,也許我可以考慮考慮?!辈殴郑∥以谛睦镅a上了一句。我開始卸下那些已經(jīng)腐蝕了的零件?!艾F(xiàn)在開始講吧,為什么身為機器人卻不想工作?”“因為我想死!”我猛地抬起頭,黑影正好打在了它的半邊臉上,幾處殘破的電線露出來,顯得詭異。那感光器的底部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了令人恐懼的深淵。
我打了個寒戰(zhàn),手里的工作也慢了下來:“為什么?”“因為她——不在了!”
“誰?”“我不知道。”記憶庫果然損壞了!“但我記得她的擁抱很溫暖!”舒爾曼的感光器發(fā)出了微弱的藍光,就像人類高興到兩眼放光一樣。舒爾曼的語音系統(tǒng)也加快了語速,透著喜悅。“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給了我一個擁抱,因為她說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她從小就受到我的照顧,我是她的貼身機器人?!庇蟹探?jīng)驗,應該能當個保姆機器人賣?!拔冶н^她無數(shù)次,但唯獨那一次是特別的,那是她的禮物。您知道嗎?我第一次覺得人的肉體是那么溫暖,比我過熱時還溫暖!”
已經(jīng)被磨得光禿的四肢漫無目的地揮動著,像是小孩子在手舞足蹈?!跋壬w會過那種感覺嗎?”“我啊,當我灌下一瓶伏特加后也會感覺很暖和。麻煩安分點,你這樣亂動我就沒法修了。”“不,先生?!边@該死的東西忽略了我的命令接著說,“是被愛的感覺。當您知道有人在愛您時,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嗎?”
我的手頓了一下,被愛的感覺嗎?好像自從父母去世以后,我就一直是孤身一人了。虛空從四面八方襲來,我仿佛深海里的海藻,四處飄蕩,被黑暗吞食。我微微有點嫉妒了,有人愛我面前這堆破爛,卻沒人愛我。
“您知道嗎?先生,那一個擁抱對我有多么重要!我每天都要面對那么多冰冷的東西,冰冷的充電器,冰冷的機器,冰冷的面孔和動作?!蔽矣行┌l(fā)愣,這竟和我的生活有幾分相似。感情在這個地下城是一文不值的,人們沒有必要留戀無價值的事物。在這里,人和活著的機械沒有兩樣,一切行動只基于多活一天罷了。這就是地下城,我的家,我厭惡的地方。
“她后來怎么樣了?”我情不自禁地追問?!八懒?,在她20歲生日那天。她有先天性疾病,醫(yī)生曾預言她活不過18歲?!笔鏍柭恼Z速又恢復了正常,但可以聽出這話語里的沉重,透不過氣的壓抑?!澳悄隳??”“我不能忍受這個沒有她和她的擁抱的世界,所以我用一顆子彈粉碎了我的動力核心。我以為這樣我就能隨她而去了,可我忘了我是機器人……”酸澀的苦笑聲緊揪住我的心,我恍惚間覺得面前躺著的不是一個半廢的機器人,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舒爾曼活動了一下四肢,沒有大問題,現(xiàn)在可以把它拉去賣掉了?!澳憬惺裁疵??”“喬,先生。”“很高興認識你!喬,我叫霍克?!薄拔乙彩牵艨?。”我笑了一下,面部肌肉有些抽搐,我很久沒笑了?!氨乙幌?,喬。”“什么?”喬的語音系統(tǒng)摻進了疑問語氣?!翱禳c,來吧!”我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很有力地擁抱,冰冷的金屬與我的肉體相碰,但我的心臟能感受到喬身體里不斷運行的核心,像兩顆緊挨著的心一樣。
“謝謝,霍克!”這是喬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我想我一定會懷念它的,就像我現(xiàn)在所想的一樣。我按下了開關(guān),打開動力區(qū),熟練地取下了動力核心,一切又退回到幾個小時前的模樣。安靜染上了一切,令人畏懼。
手中的動力核心已漸漸冷卻了,我覺得有些冷,心窩有點痛,無理由地痛。我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開始無法適應這個冰冷的世界了呢!
(編輯 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