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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把傘底下

        2016-05-30 10:48:04木木
        滇池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李勇

        木木

        記不清那回她是不是最后一次來。也弄不懂為何來了,不坐在最顯眼的地方。

        今晚來星巴克,我也是為了她,才選擇這個孤零零的座位的。

        第一次來咖啡館,那是女孩子心氣最高的時候。剛剛完成碩士研究生畢業(yè)論文。說是?;ㄓ悬c(diǎn)過譽(yù),作為一對姐妹花,卻是班上男生公認(rèn)的。我們的個頭都是 1米65,相貌即便不出眾,身材也是十分迷人的。

        兩人在一起,最后一次喝咖啡。我是首次昭君出塞。我們倆玩起硬幣游戲,憑著正反兩面,就各自選定了自己的單于或可汗。我們不是和親或賜婚的替罪羊,而是相親和征婚的主人公。

        她說畢業(yè)證書只證明你有點(diǎn)文化知識而已,別的什么也證明不了。而結(jié)婚證書卻不僅能證明你有老公,還能證明你有房、有車、有好多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還說不定干的好不如嫁的好呢。我可沒有她想的那么英明決斷,反正工作要找,男人也是要找的。

        在我的想象中,方菲也正步子匆忙,夾雜人流之中,表情凌厲而嚴(yán)肅。三星手機(jī)、英納格情侶表和 Lv女士斜挎袖珍小包,出門沒有這名牌三件套,她是絕然不會上路的。

        她擠上公交,哪怕站著、晃著和暈著,她也不會在乎。下車還要受委屈,走一段步行街。她做事還靠譜,現(xiàn)在早不屬打車一族。

        與那次相比,這回可不是“氣象”萬千,而是萬千“氣象”了。我說的“氣象”是指她的處境。你光說人家,你自己如何呢?要說我的“氣象”嘛,可以用彩票和股票來形容。我是個運(yùn)氣不錯的女人,買彩票中了大獎、炒股票入了牛市。

        我的公公就是彩票大獎,我的丈夫就是牛市股票。

        我有穩(wěn)定的婚姻和美滿的家庭,也有強(qiáng)大的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我生來只談婚姻,不論愛情。愛情是抽象的,飄渺的,全憑男女的感覺而定。我可以制造愛情,就像制造神話一樣。我生性浪漫,怕鬼而又喜歡鬧鬼,無論與什么樣的男人在一起,我都不缺少羅曼蒂克的激情。

        一家人把我當(dāng)作稀有珍禽,說我是落在他們家的一只金鳳凰。現(xiàn)時王謝堂前燕,飛出尋常百姓家。他家三世為官,卻無一代讀書人。我嫁給這樣人家的子弟,就像魚玄機(jī)那樣,可能不曾真正對一個人動情。即便心里喜歡上那個男人,嘴上也絕不會說愛他。

        今晚方菲約我到星巴克,不知她出了什么岔子。我問她有事嗎?她也不作答,只是不咸不淡地說見面就知道了。我想這也是她的行事風(fēng)格,哪怕是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她也不會像一般女孩子那樣驚驚咋咋。

        她的丈夫在一家晚報(bào)供職,上班時間太長。三天兩白一黑,或三天兩黑一白,白班、夜班輪流轉(zhuǎn),沒有休息日。遇上外國首腦來訪、××杯足球大賽,或是什么歌星演唱會,還要加班加點(diǎn),直累得他眼前蒼蠅飛,耳中蚊子鳴,白天也咳、晚上也咳,連吐兩次血了。孩子要上幼兒園了嗎?不對,她的寶貝比我家的大兩月,也只有兩歲半??!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不對,我說錯

        了,不是體面而是收入高。對方菲來說,眼下最有意義的就是錢。至于說與她學(xué)的電子專業(yè),對不對口那也無關(guān)緊要。研究生剛畢業(yè)那陣子,她還不是給人家賣電磁爐、電飯煲嘛。

        想想人啊人,真是命!我和方菲,都屬于那種成績好,長相又漂亮的女生,這在大學(xué)里可并不多見,研究生里更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她和我同年同歲,同一個班,研究生也是同一個專業(yè)。她長的很俊,我不是說我丑到哪里去。只不過我的皮子比她略微粗一點(diǎn)、膚色也稍帶黑一點(diǎn)。她的皮子又白又嫩,風(fēng)一吹,準(zhǔn)能吹出道小口子來。另外呢,我是單眼圈,她有雙眼皮。其他方面的條件還是不相上下的。要談學(xué)習(xí)成績,她比我還好,碩士畢業(yè)時,我的英語才考六級,她的英語水準(zhǔn)竟過專業(yè)八級。

        我是結(jié)過婚才去考國家公務(wù)員的,幸好筆試通過了,也就算入了圍。接下來,面試過后就是公公的事了,他只讓秘書撥了個電話就搞定。還說要讓我挑個好單位、選個好崗位。我可不那么貪心,能讓我學(xué)的專業(yè)用上點(diǎn)皮毛就行了。我當(dāng)不了自己的家,可誰也當(dāng)不了,這個家只有婆婆來當(dāng)。她把我放進(jìn)市公安局戶籍科,當(dāng)一名戶籍管理員,說風(fēng)不打頭、雨不打臉,還說有分管刑偵、治安和緝毒的公公在上,全省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哪個對我這兒媳婦不是另眼相看。

        然而這不同的婚姻,卻是由方菲手中的一枚硬幣決定的。這樣說起來,不免讓人感到蹊蹺。

        那天下午,畢業(yè)典禮在學(xué)校禮堂舉行。我和方菲頭上戴著碩士帽,真有點(diǎn)楚大夫那樣的峨冠博帶。我們聚在校牌前面,合影留念。有集體相,也有三五成群分開拍的,還有兩個人的私密照,那是戀人們的事。照也照了,拍也拍了,茄子也茄子了,成與不成還要看你各人的造化。

        男生集中起來,選座假山和人工湖做背景。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從左到右四人;再從右向左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前后四人皆齊頭并立。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和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兩排共八人,肩背交錯。前四人、后四人;左四人、右四人一律舉頭側(cè)目,作仰天長嘯狀。八座雕塑都給人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之感。我們女生無法欣賞,也感動不起來。相見時難別亦難,文憑無力百事慘。想到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哪還能去庇護(hù)和佑助男生呢?

        照相過后,我和方菲告別了男生和女生,兩人打車一路來到了寧夏路,在星巴克門前停下來,很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心情。方菲搶先付了車費(fèi),“嘭”地一聲摔上車門,像位驕傲的公主,一個勁地責(zé)怪我,恨不得將我從座位上拉下來。

        “速度這么慢,誰家老板能聘你?哪個男人會看上你?”

        “說不上,我能遇到慢郎中呢!”

        “我寧嫁初一,也不嫁十五。”

        “你放心,我不會與你搶的?!?/p>

        “你搶,也不一定搶得過我?!?/p>

        轉(zhuǎn)過咖啡店的旋轉(zhuǎn)門,座位沒選好,身子還沒落定,她就打了個響亮的榧指,嘴里還吆喝一聲“哈羅!”應(yīng)聲跑過來一個身材高挑的服務(wù)生,她手指菜單對他說,送兩杯意式咖啡!還對我叨叨咕咕,說這種咖啡,是摩卡漿濃縮咖啡和牛奶的組合。巧克力的味道壓過咖啡香和奶香,上面還有一層奶泡。她也告訴我,她瞞著我來過好幾次。我也知道,她是與外班一個男生來的,外號叫“花花公子”的。她說她在苦悶中,在乏味中,也就是在沒勁中,用 22歲的處女寶換來的咖啡,自然喝起來很在行,但也有股說不出的味兒。

        墻上掛著“赫姆勒”星象鐘的復(fù)制品,時針指向 7點(diǎn),分針指向 15了,離方菲與我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刻鐘。至于鐘上顯示的星期、月份和月相,我也懶得顧及了。

        正陽街正處于鬧市區(qū),幾條商業(yè)街交匯到這里,人流、車流如星河,路上的車輛經(jīng)常被堵,慢得像蝸牛,你要一步一步往前挪。

        剛要畢業(yè)還沒畢業(yè)那陣子,我們走進(jìn)星巴克,要去就去“頭等艙”。那里布置得最敞亮而又最簡約,每張桌子上的插花皆不一樣,如九重葛、西番蓮、金銀花、檸檬和茉莉等,與各種年齡、不同裝束以及教養(yǎng)大相徑庭的人士正好相配。方菲更會與我搶鏡頭,她總要將胸口沖著大門,臉朝大街,像一只態(tài)度認(rèn)真的波斯貓,睜著一只藍(lán)眼,閉著一只黃眼,看不懂忙碌的人們,還要試圖引起人的注意,但卻在不經(jīng)意的堅(jiān)持中忘了對方,也忘了自己。

        相鄰的有張桌子,正巧來了兩位男士,年紀(jì)也差不多大,都是二十七八歲的模樣,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就像唐吉訶德和桑科·潘扎主仆二人。個頭矮的又白又胖,好像營養(yǎng)過剩;高個子長得又黑又瘦,從穿戴上露出好像又有錢、家境又好的神氣來。

        方菲朝我擠了擠眼睛,做出個鬼臉子。她引得那兩個男人好奇地調(diào)過臉來。兩個女孩高高的身材,看上去一定又有凹凸感,表情也很調(diào)皮。再加上方菲做出風(fēng)情萬種,男孩子早被我門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露出牙齒的三分之一雪白 ,神秘地從裙袋里摸出一枚硬幣,將它“啪”地一下慣在桌子中央 ,也就在那瓶西番蓮淡紅色的插花下面:

        “正面代表我,背面代表你。”

        “好,我聽你的?!?/p>

        “高個的屬正面,矮個的屬背面。我在上,你在下!”

        “那高的是你的,那矮的算我的?!?/p>

        “嘿嘿,你沒自信了?不過,咱得事先講好,一旦決出,不許反悔!”

        “小姐,遵命!”

        她手一揚(yáng),將硬幣直上直下拋出去,等到它翻了個身落下來時,一伸手,不遠(yuǎn)不近,不高不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住了。她將胳膊平放在桌子上 ,手臂伸直,手心向上,攤開了五指。命運(yùn)之神向我們招手了,與我事前預(yù)想的結(jié)果竟然不謀而合。恰好是正面 1元朝上,背面菊花朝下。根據(jù)約定 ,她如愿以償了,高個子的屬她,矮個子的歸我了。硬幣兩面都可以翻,隨便哪一面都值一樣的價。但由這同值的兩面決定的婚姻卻是不等價的。

        “你還玩嗎?”

        “玩,玩到底,我不后悔!”

        方菲挺得有點(diǎn)太過,胸口向前突出來,就像成熟的果子伸出枝條,對著兩個男人發(fā)出友好的信號。她眼睫毛向上一挑、手臂往后一攏,那手勢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意思是大家在一起共同干一杯如何?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起身,朝我們微微帶笑,一起舉杯向我倆發(fā)出邀請。

        矮個男人可真有主見,他一個簡單的手勢,就將服務(wù)生叫過來了,一瓶解百納張?jiān)?,還有四只高腳杯子。沒等服務(wù)生將酒全部倒好,方菲跑到鄰桌,第一個端起酒杯,撞向那高個子男人的懷里,還瞇起眼睛盯著對方的臉仔細(xì)端瞧。對矮個子呢,只輕輕碰了一下杯口,連眼皮子也不抬。我心里有點(diǎn)作惱,但又說不出口。

        男人不懂小女子在玩什么把戲,就知道陪兩位出色的女人喝酒也很光彩。我倆只是按照硬幣的規(guī)則,再進(jìn)行下一步的游戲。我對矮個子家庭情況關(guān)注較多,而方菲卻對高個子男人的感情投入太大。飲酒中間,自然分成兩派,也就結(jié)成兩對子,看起來也很般配。如果沒有游戲在先的話,結(jié)局也可能是這樣的。

        兩瓶干紅喝完了,男女陣營也都分別亮了相。方菲自報(bào)家門,說她是某大學(xué)電子專業(yè)研究生,并代我也作了介紹。那高個的與方菲的愛說差不多,除報(bào)出自己的大名叫伊剛強(qiáng)外,還說矮個子叫李勇,在華夏銀行工作。我聽了心里好發(fā)笑,就這般攬人疼的模樣,還叫李勇那!哪有什么勇氣可言呢?個頭矮矮的,一臉稚氣未退,說話怕把人嚇著似的,像十幾歲的少年那樣靦腆,再配上一張娃娃臉,簡直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屁孩。

        那高個的男人說,他是李勇小學(xué)和初中同學(xué),兩人又是街訪鄰居。他說他初中畢業(yè),一直從縣城考到市區(qū),再從市區(qū)考進(jìn)省城,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在一家新聞單位供職。他還笑話李勇說,單小學(xué)就讀了 8年,初二讀了兩年沒讀到底,他父親托人介紹進(jìn)縣職中讀了三個月,搞一張職高的文憑去參軍。義務(wù)兵役制兩年期滿,退伍后,正好趕上他父親從縣城調(diào)到省里,官升的很快、也很大。他父親又通過關(guān)系讓他進(jìn)了這家銀行,一年不到,他就被提升為行里的辦公室主任。高個子在炫耀自己的同時,還幫李勇吹噓說:“今晚所有的酒水和飲料,包括其他開銷,我們李主任大筆一揮,到吧臺簽個字就對頭了?!?/p>

        我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李勇并沒有按照老鄉(xiāng)的意思去做。伊剛強(qiáng)一再慫恿,強(qiáng)調(diào)要為兩個男人掙個面子回去??尚绽畹哪切∽舆€是從七匹狼雙面夾克的兜里掏出皮夾子,拿出一沓子鈔票來兌了賬。

        方菲沒到店里來,我也不能干坐著,空占一個位置,這是咖啡店最忌諱的事情。我要了一杯冰鎮(zhèn)檸檬奶茶,平素就喜愛酸中帶甜的味道,更喜歡用吸管子來細(xì)吸,慢慢品味。

        表面上是感情不和,骨子里是經(jīng)濟(jì)上的困擾。他們離婚好幾個月了。二十大幾的年紀(jì),結(jié)婚又離婚,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方菲早過了那種純真的年齡,也早已失去了貞操,再與男人結(jié)婚時,不管對方是否童子身,我總覺有無異于通奸的感覺。

        我似乎也想到了,方菲自己沒工作,還把女兒留在身邊,但留給身體有病的伊剛強(qiáng)也不合適?;榍耙羷倧?qiáng)也沒有能力買房子,他父母自己花錢買了養(yǎng)老保險(xiǎn),是在縣城一家鎮(zhèn)辦企業(yè)雙雙下崗的,根本拿不出一個子兒來支持他。方菲家在農(nóng)村,弟弟還要念大學(xué),大人哪里能湊出錢來買房呢?她倒好,還要講排場,一出手就租了個兩室一廳,每月水電費(fèi)不在其內(nèi),單單房租就要1200元。

        之前,我與李勇商量妥了,準(zhǔn)備讓她帶著女兒暫住到我家。我們的房子很寬大,面積 150平米,復(fù)式結(jié)構(gòu),上下共有五室、兩廳,兩廚帶三衛(wèi)。住宅樓坐落在省城的一個著名小區(qū)里。市民們都稱我們的住宅樓叫干部樓。這套住房本屬于我公公的名下,但房產(chǎn)證上卻寫明丈夫和我為共有人。

        全家的寶貝疙瘩,我們的兒子寶來,一生下來我們就管不著了。好像我的任務(wù)就是生蛋,蛋一生也就沒我的事。小寶來在省婦幼保健院的七天里,小嘴也沒碰過我的奶頭。一出院,這種吃奶的權(quán)利,更被我婆婆,也就是寶來的奶奶給橫刀奪愛了。婆婆說,小張婕啊,我知道,你那奶水稀少,又是清水奶,沒什么營養(yǎng)。我這里有國家級營養(yǎng)師的配方,鈣、鋅、鐵、碘,哪種元素也不缺,維生素A、B1、B2和 C、樣樣俱全。我每天按配方奶給寶來進(jìn)食,營養(yǎng)絕對跟得上。再說,你們年輕人不都愛美嘛,不喂奶乳房也不下垂,保持漂亮的體形該有多好!

        喝完檸檬奶茶,我再也坐不住了。腦海里在不停地翻騰:“方菲來不來?我還等不等她?”

        我趕忙撥通她的電話,卻傳來毫無情調(diào)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請稍后再撥!

        一幅恐怖的畫面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在康樂橋下面,柳絲拂著堤岸,那深不見底又黃又綠的水中,浮起一具女尸,背朝上,臉朝下,牛仔褲扒住臀部,經(jīng)水一泡,更見膨脹欲裂。水面漂起一綹黑發(fā),幾條小銀魚穿梭其間,還時不時冒出一串串水泡。

        這可怕的景象,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冷靜下來,又立刻被我推翻了。方菲盡管恨伊剛強(qiáng),對婚姻不滿,但她還是非常疼愛她女兒伊麗的,她像對待小公主一樣愛她。但是不行啊,用我家公公的口吻說,她是有自殺前科的呀。

        那是她與伊剛強(qiáng)結(jié)婚不久,兩人曾為租房的事吵鬧不休。她說單式套來個人連屁股也轉(zhuǎn)不開,他說兩室一廳房租太貴承受不了。吵著、罵著,連自己也覺得難聽,不如人銜枚、馬解鈴,悄悄動起手來。方菲將飯碗砸到男人的腦門上,伊剛強(qiáng)一嘴巴摑到女人的眼窩里,結(jié)果,鼓泡的鼓泡,瘀青的瘀青,兩人臉上雙雙掛了彩。她趁男人上班走后,將女兒送給樓下的宋大媽照看,自己穿戴整齊,門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一絲縫兒也不透,擰開煤氣管的閥門,靜靜地躺在床上等死。這事恰好又被聞到煤氣味的宋大媽發(fā)覺,報(bào)警后,撬鎖破門,送她上醫(yī)院搶救,才把一條小命給撿回來。不過,打那以后,方菲她就落下神經(jīng)衰弱和精神異常的后遺癥。

        我也想給我公公打個電話,告給他,說是方菲失蹤了,讓他派幾名巡警去江邊找一找,或者啟動什么應(yīng)急預(yù)案。但現(xiàn)在情況不明,假如公公真的派人去找,方菲自己又跑回來了,那又該怎么交代?雖說這不完全是私事,但也不能隨便浪費(fèi)公共資源。同時,我也不想破壞我在公公和婆婆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公公喜歡我,婆婆疼愛我,他們經(jīng)常帶我出去吃飯,無論是應(yīng)酬的飯局,還是自家掏錢的消費(fèi),我都不愿出席。我這個人天生怕麻煩,是毛病也罷,是秉性也好,但我還是個很隨和的女人。不去吧,怕公公、婆婆不高興,去吧,倒也不是為了聽那些好聽的話:什么人家小張是女碩士,漂亮啦,有氣質(zhì)啦!這些我倒并不在乎,而非常在意公婆的心情。我想我們做晚輩的孝順一點(diǎn)、乖巧一點(diǎn),只要討得老的們歡心,錢袋子永遠(yuǎn)會向你傾斜。什么信用卡、銀聯(lián)卡、貴賓卡、優(yōu)惠卡、會員卡、積分卡、儲值卡、商務(wù)卡、健身卡、美容卡,還有沃爾瑪、美廉美以及家樂福等各大超市的購物卡,就像橋牌一樣攤在桌子上,任你選、任你拿。完全可以保證我過上那種“喜刷刷、喜刷刷”的卡生活。反正,老的們替我們考慮一切、安排一切,說得難聽一點(diǎn),就差李勇和我的墓地沒有選好,別的應(yīng)有盡有,這輩子不用為什么發(fā)愁了。再加上小姑子是嫁給一位副省長的公子的,兩人都在國家部委工作,不少外省的人還跑到北京去找他們辦事。所以,我們家儲藏室里的土特產(chǎn),天南海北的奇貨可居。什么天津的小站稻,南京的桂花鴨,海南的文昌雞,北京的大鴨梨等等,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

        我又一次撥打方菲的手機(jī),還是那句沒有生氣的話:對不起,你剛才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怎么辦?怎么辦呢?自鳴鐘已敲過十點(diǎn)。它那很有韻律的滴答聲,給我?guī)砀嗟木o張,鐘的自鳴聲及鐘擺的擺動,再一次有力地提醒了我。我是否等下去?還是跑回家再說?在這里等和回家等,有什么區(qū)別嗎?有的,那太不一般了。你說你沒在家里等,你到底來過沒有?誰又

        來證明你有沒有誠意呢?

        為了打發(fā)時間,我要了一杯珍珠奶茶,那小粉圓的口感很特殊,一口咬上去,筋筋道道的很好受。這次不要冰鎮(zhèn)的,要恒溫的。如果再喝一杯涼的,胃就該受不了了。

        我將一小匙小粉圓,也就那么兩只,送進(jìn)嘴里去,一頭嚼,一頭想:“方菲到底會不會來?”

        我想起來我和老公也不是沒替他們倆的處境考慮過的呀。兩口子曾經(jīng)認(rèn)認(rèn)真真商量過幾回:

        我說:“借一筆錢給他門作為啟動資金,或者作為股份投入?!?/p>

        老公說:“伊剛強(qiáng)說他沒有經(jīng)商的頭腦,干不了什么公司?!?/p>

        我說:“幫方菲開個酒吧怎么樣?”

        老公說:“她說她不習(xí)慣伺候人,也就是不做那種事。”

        我說;“我們又不能平白無故送錢給他們。”

        老公說:“是啊,就是送出去,他們以什么名義來接收呢?”

        我說:“總不能說是我們的施舍吧?說是我們在做慈善吧?”

        老公說:“更何況,他們自尊心比誰都強(qiáng),愛面子如命呢。”

        “該怎么辦呢?”我正在想得頭疼的時候,丈夫也開輛車子,跑來接我了。我替他要了一杯咖啡,讓他坐在我的對面陪著我喝奶茶。

        望望他臉上沒有酒意,跟我說話時鼻子也沒發(fā)囔。他喜歡大杯喝啤酒,尤其是清純鮮亮的扎啤,泛著許多白沫的那種。但也會適可而止,不會喝得一肚子不合時宜。他是漂在兩種泡沫里的男人,一種是啤酒泡沫,一種是水的泡沫。所以,我對他也很放心,他不會漂到別的女人肚子上的。他一有空就開車到太平洋洗浴中心,背上救生圈,在 0.65米的淺水區(qū),狗刨三圈、兩圈以后,再跑到公爵啤酒屋。有時候,次序也會顛倒過來,先喝啤酒后洗浴。他休閑很有連貫性,但具體行程和細(xì)節(jié)皆會通過手機(jī)報(bào)告給我,或短

        信、或直呼。

        是不是想討得我的歡心?他常常用那青島新鮮扎啤,三大杯灌下去,將個本來圓滾滾的肚子喝得更圓了。

        我特別喜歡摸他肚皮,手感很滑溜,也很好玩。

        現(xiàn)在老夫老妻了,我摸他肚皮,竟成了夫妻間的性游戲。我們倆,只有兩個人的世界,有時,我們兩個人就是世界。沒有人來驚動,更不會有人來打擾。我的性行為也很怪僻,做愛時一定要熄燈。最好,窗戶簾子也不要透進(jìn)一絲光亮來,更不能有什么聲音干擾。不管你有光線照到我身上也好,還是你有響動傳到我耳朵眼也罷,我就像被碰過的含羞草,“格登”關(guān)閉全身大小器官,你想重新開啟那是難于上青天。你說吧,要不是有這樣大的房子,在省會一級的城市里,當(dāng)然還稱不上豪宅,我這樣的怪異女人,做愛時沒法避光和不好隔音,那還不要把我給憋死嘛!

        李勇說:“快十二點(diǎn)了,你還要等她嗎?”

        我說:“我要等到星巴克關(guān)門為止。”

        李勇說:“好吧,我陪你?!?/p>

        我說:“你最近見到伊剛強(qiáng)了嗎?”

        李勇說:“沒有啊,只通過一次電話。他說從那家晚報(bào)辭職了。他擔(dān)心身體吃不消,生怕‘過勞死?!?/p>

        我說:“過十二點(diǎn)了,她還不來,她是不會來的了。”

        李勇說:“今天方菲不會來了,但她明天準(zhǔn)來?!?/p>

        深夜一點(diǎn)的鐘聲剛剛敲過,咖啡店就打烊了。

        李勇說:“嗯,咱們走不走?”

        我說:“好,咱們走吧!”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機(jī)接到一條短信:“你不要等我了,我不會去的。你也不要找我,你是找不到我的。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愿意回來就回來。我不說再見,只能說別了,是不是永別,那也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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