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詩淼

摘要：邢岫煙是紅樓眾人都很喜歡的人，鳳姐憐她，“比別的姊妹多疼他些”；寶玉贊她高潔，“檻內人”之稱也出自她的建議；寶釵對她也是照顧有加，這一段在岫煙最初進大觀園時并未提及，只是在岫煙與薛蝌訂婚后，才慢慢道來。

關鍵詞：薛寶釵；邢岫煙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343（2016）01-053-3

邢岫煙是紅樓眾人都很喜歡的人，風姐憐她，“比別的姊妹多疼他些”；寶玉贊她高潔，“檻內人”之稱也出自她的建議；寶釵對她也是照顧有加，這一段在岫煙最初進大觀園時并未提及，只是在岫煙與薛蝌訂婚后，才慢慢道來。

大凡許多人總是愛說寶釵勢利，此處便可成為明顯一反駁，寶釵最初暗中接濟岫煙時，并不知道岫煙會與他家結親，也并不是為了討好賈府中其他人?？纯瘁稛煹奶幘潮憧芍Ｋ改覆挥谜f，是“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兒分中平?！?，邢夫人又是不受重視遭厭棄的，何況并不真心疼愛岫煙。所以由此可推照顧岫煙并不能給寶釵帶來實際好處（當然除了岫煙對她的敬重），因而寶釵對岫煙的關愛，必然出于本心。

讓我們來平行比較一下其他人，文中提及的“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其他人并未有相關說明。按照常理，探春的氣性倒是有的，看她后來幫迎春教訓丫鬟，也許也曾給過岫煙精神上的一些鼓勵。只是她本來就是女兒家，又是庶出，經(jīng)濟方面和地位方面也并不是那么說得上話。寶玉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哪怕心中敬岫煙，生活中大概也想不到去幫助她。（在賈府漸漸走向式微之時，寶玉還對黛玉說生活上怎么也不會短了我們倆的）。黛玉雖比寶玉多關注一些世事，但是總是無法從自己的局中解出來，所以也未必慮得到岫煙。

因此說起來，生活上幫助岫煙的，也只鳳姐、寶釵兩人。于鳳姐，半是義務半是疼愛，岫煙投奔邢夫人，本來就是求接濟的，而鳳姐又喜愛岫煙為人處事溫厚，因而多照顧一些。而對于寶釵，那就完全是出于本心的幫助了。

后來說道岫煙與薛蝌的定親，原文中有一句話是“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后方取薛蝌”。然后或許可以加上一句，然后取中薛家。

薛家是皇商，是商人家庭。自古以來，都常常是是重農(nóng)抑商。商人地位偏低不用說，許多朝代還常常對商人的穿著面料有所限制，只許著一些低檔面料。以前看過一個評論，說87版紅樓將薛林二人的穿著風格弄反了。應該是黛玉華麗，寶釵素雅。原來看起來也只覺得意外，細想來，除了寶釵自身不愛花兒粉兒的不說，從社會大環(huán)境看，也是有幾分道理的。況且說黛玉華麗也并非毫無依據(jù)，有一次王夫人在論及三春姐妹時說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

也不用遠比，只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yǎng)，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tǒng)。如今這幾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想來三春又豈止比丫頭強一點，而賈敏又比她們好上這許多，可知賈敏必然是奢華的，因此只怕也能因襲到林黛玉身上。況賈母也說對黛玉說過“所疼者唯有你母”，再加上后來賈母一直疼黛玉，可以揣度賈敏和黛玉應該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因此寶釵素凈，黛玉華麗也可多增幾分理由。況且性情高潔與衣著華麗兩者并不構成什么矛盾，也許是大家太追求這方面的一致了。

說回薛家，想起來，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家庭。家主（寶釵的父親）去世了，只余薛姨媽一個寡婦并寶釵和薛蟠一對兒女。薛蟠是一個十打十的敗家玩意兒，只有把家族往壞拉的份兒，因此這個家中當家管事的也只有薛姨媽與寶釵兩個女人。雖然書中除了護官符中的一句“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外，對薛家之盛提及的并不多。但是直到第八十回，書中在描述賈家逐漸走向式微之時，也并未提及薛家的沒落。

我們可以同時比較一下林家，詩書禮儀之族，鐘鳴鼎之家（從賈母將最疼愛的女兒賈敏嫁過去也可以管窺豹。然而林家一旦家主去世，這個家族便如鳥獸散般最先走向了沒落，家中獨女林黛玉也因此寄養(yǎng)在她人籬下。

所以不管怎么說，薛家的繁盛或者說境況的維持，這兩個女人都功不可沒。

紅樓夢中一旦提到家務，都是講賈府之事，且一般都是經(jīng)由王熙鳳之手班里，對薛家就少有提及。然而從一些不相干的情節(jié)，倒可以窺見一二。

之前正說著寶釵與岫煙的相處，現(xiàn)在我們便還從這里說起。

定親之后，寶釵對岫煙的生活更為上心了。之前只是出于友善和道義，現(xiàn)在便是當作一家子來看待，也就會跟她說些薛家的行事風格，譬如此處：

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碧玉佩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寶釵點頭笑道：“他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致之處。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于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p>

這次讀紅樓看到此處，我是有些心酸的。被冠以“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百花之冠的牡丹的薛寶釵，說她自己該省的就省了。本來“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牡丹最是華貴雍容的。她卻說“這些妝飾原出于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如此說來，她雪洞一般的蘅蕪苑，又焉不是這個緣故？再聯(lián)想起前面寫到的各種薛蟠與人送錢財?shù)葦〖倚袨?，不由為寶釵一大哭。

也許大家總是在說寶釵圓滑，左右逢源?？墒谴蠹矣袥]有想到，她背后要撐的，是一個家族的未來。不論是她最先的入京待選，或者是她之后所做的一些事，或是她詩詞中體現(xiàn)的要強的心性。

她與岫煙的對話，清晰明了地跟岫煙點出了她們家目前的狀況，以及她對自己家庭的清醒認識：“不是大官富貴之家”“如今比不得他們了”，和她目前的持家態(tài)度：“該省的就省了”，“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雖說古人比今人早熟，但是讓一個十多歲的未出閣的姑娘如此心平氣和地說出這樣的話，也確實這樣去想，這樣去做，能見她的心態(tài)，她的才干，也足以見她背后的擔子。只是曹公甚少正面談及此處，需我們從細微處找尋，方能發(fā)覺。

再讓我們來看看薛姨媽。

寶玉跌腳嘆道：“若你們家，一日糟蹋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頭一件既系琴姑娘帶來的，你和寶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臟了，豈不辜負他的心。二則姨媽老人家嘴碎，饒這么樣，我還聽見常說你們不知過日子，只會糟蹋東西，不知惜福呢。這叫姨媽看見了，又說一個不清?！?/p>

此處是因香菱紅裙被染之事，通過寶玉之口以埋怨的態(tài)度來說薛姨媽的，將寶玉所說的“若你們家，一日糟蹋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與前文中寶釵對家況的認識相比，方知兩人在持家中的差距有多大。

連寶玉這個外人都常常聽到薛姨媽說丫鬟們不知節(jié)儉，不會過日子，可知薛姨媽在日常有多在意這些了。同時我們也不妨拿出來與前文提到的王夫人對三春的處境待遇的態(tài)度相對比：“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tǒng)”“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王夫人與薛姨媽本是親姐妹，出嫁前處境應該也差不多，只是因為夫家的情況不同，在持家方面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王夫人強調的是貴族氣派，而薛姨媽更多的是務實。

由寶釵和薛姨媽兩人的持家態(tài)度，可以想見薛家比賈家強的緣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