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我得了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之后,去敖漢旗林家地鎮(zhèn)溫泉治療。那年我17歲,每天下池泡溫泉,主治雙手雙腳紅腫,身上其他地方也跟著泡。療養(yǎng)院有許多患者,手腳強直、肌肉萎縮、行走艱難。所有病人都希望含著氡氣的溫泉能治好他們的病。然而,有人好了,有人沒好,并且死了。我看到后,感覺很害怕。
這時候,有人告訴我,治類風濕最好的方法是讓蜜蜂蜇關(guān)節(jié),但一般人適應(yīng)不了,太疼。大凡小孩子都怕激將,那一句“一般人適應(yīng)不了”讓我生發(fā)自殘的豪情。療養(yǎng)院建在山上,周圍有大片的野生苜蓿草和椴樹,常見放蜂人的蜂箱。
我來到苜蓿草地。蜜蜂在淡紫色的小花上忙碌,并不知我是來受刑的。一般人小時候都被蜜蜂蜇過一兩次,于無意間。而我要主動挨蜇,這多少需要一些勇氣。我伸手想捏住蜜蜂的薄翅,卻猶豫———想起病友們蹣跚的步履,毅然捉住一只蜜蜂,把它弓起的肚子放在我紅腫的中指上。蜂針蜇進肉里,中指更腫了,回不了彎。疼是疼,說鉆心還不夠。疼勁過去后,我再捉一只蜜蜂,蜇在我左手拇指的第二關(guān)節(jié)上。這一針厲害,拇指腫得如小紅薯,比剛才那針疼多了。我往回走,邊走邊看手。這時左手整個腫了起來,紅而亮,疼里含著一些麻?;氐蒋燄B(yǎng)院,左手就攥不成拳頭,端不起碗了。我覺得不是我疼,是類風濕的毒素在疼。想到這,我十分欣慰。
之后,我每天去野地里挨蜇。慢慢地,我學會用左手提蜂,蜇右手五個指頭的關(guān)節(jié)。總之,我的十指被蜇了一遍。放蜂人見我必伸大拇指,他說他爺爺、他爹和他,常年風餐露宿沒得風濕病的原因就在于被蜂蜇過。而我,是他見到的第一個自愿挨蜇的人。蜇我的蜜蜂都死掉了,蜂針帶出它的腸子。但放蜂人一點不心疼,他說蜜蜂多的是,隨便蜇。交談間,我們一同品嘗了蜂蜜,還嚼了嚼蜂蠟。蜜蜂那時歸集體所有,放蜂人只掙工分,沒損失。
我的類風濕慢慢好了,出院后插隊,干再重的農(nóng)業(yè)活都無妨礙。蜂蜇對治療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是否有效,我拿不準。我覺得我的風濕病好轉(zhuǎn),主要是嚇的。人看到自己的同類被某種疾病折磨至死時會產(chǎn)生兩種效應(yīng):一種是被嚇得免疫力低下,憑命運擺布。另一種是激發(fā)了免疫力,把命運的船頭生生扳過來了。我可能屬于后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