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
遠在天邊
辰走的那天下午,我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于是抱著叮叮(我的小熊枕)縮在沙發(fā)里看《魂斷藍橋》。我一遍又一遍按遙控器,美麗的瑪拉一遍又一遍呼喚著愛人的名字:“羅依,羅依,羅依……”
這時候電話響了,敏敏在電話另一端很快地說:“曉曉,快來吧!辰在等你呢!”
算了,事到如今,他都要走了,我還能說什么?我又應該說什么?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冬天里罕見的大雨,我正窩在被窩里,聽班得瑞(瑞士抒情管弦樂團)的首張專輯《仙境》,在橙黃色的燈光下看棉棉寫的《糖》,看到那個叫賽寧的敏感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男孩站在簡陋的舞臺上面對寥寥無幾的觀眾歇斯底里地吼著,突然聽見一個極微小的叩擊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和著班得瑞的排笛在呼嘯的風中,匯成一股詭秘、空靈的聲音,剎那間抓住了我的注意。
我放下書,拉開窗簾。窗外一片漆黑,雨點敲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水汽悄無聲息地漫延開,模糊地氤氳著,在冷風中渲染出一片淡淡的憂傷,我這才知道下雨了。打開窗戶,看不見的雨被冷風卷著向我襲來,在不經(jīng)意的一瞟中,我看見樓下路燈周圍一片暖黃,雨點穿過黑暗和光明的界限劃過去,像被碰碎的脆弱的絲……
寂寞在這時候從我頭頂?shù)奶炜罩凶哌^,整個世界回蕩的都是他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叮叮歪坐在床邊,耳朵耷拉著,有點無奈。寂寞是什么?
寂寞?寂寞是一段似有若無、界限不清的愛戀再加上一杯濃濃的帶著重金屬味道的濃咖啡。
辰走后第二天敏敏大罵我冷血無情,三天后,她拉著我問了這個極其抽象的本質(zhì)問題,于是我挑了一句最模棱兩可的解釋回答她。她似乎挺滿意,請我吃了一支兩塊錢的冰淇淋,和我的關系從此恢復原樣。
寂寞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鄰近期末考的那段時間里我忙得焦頭爛額,中午休息的時候順手拿了同桌的《語文報》翻了翻,突然看到一篇叫《愛你,所以讓你離開》的文章,寫父母愛孩子,所以讓他們離開自己,獨立生活。我開玩笑地說:“真是浪費了這么好的一個題目!”周圍的人都笑起來,不知誰接了一句:“那你寫寫看??!我知道你要寫什么!”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可我突然不想笑了,我突然想起了辰,回憶突然暴露在午后溽熱的空氣中、周圍人的笑聲中,我想擋也擋不住。
一個有風的下午,陽光從鱗次櫛比的大樓之間的縫隙漏下來,一絲一縷地被風吹得飄浮不定,在每個人的臉上如流動的水一般閃爍。
我穿著校服,挎著單肩包,在一家叫“水草”的音像店里買了一盤王菲的磁帶。從那兒出來,我立刻鉆進了137路公車,買票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還差一塊錢。天知道我平時是多么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更別說大聲地爭論了,可當時我的手掌心里還殘留著一點點午后的陽光的溫度,帶著這么一點點溫度激起的囂張,我和售票員討價還價起來。我大聲地嚷嚷:“不過是一塊錢嘛,我以后坐車時再給,要不然我把學生證給你,等我以后還了錢,你再還給我!”當時售票員的臉色很差,可我還是渾然不覺,還要和她爭下去,絲毫沒注意到旁人驚訝的眼光。正鬧得不可開交時,一個男孩從我背后遞給售票員一塊錢,“不就是一塊錢嘛,我來給?!笔燮眴T不知小聲說了些什么,接住那一塊錢,走了。
我轉身準備道謝,卻碰到那個男孩含笑的眼睛,那一瞬間剛才的囂張全無影無蹤了,我的臉很快燒起來,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就立刻在旁邊找了個座位坐下來。天知道我當時為什么那么慌亂,匆匆戴上耳機,把新買的那盤磁帶放進單放機后,竟按錯了鍵。
那天車走得特別慢,而且沿途攔車的人似乎特別多,好不容易到了學校,下了車,竟發(fā)現(xiàn)那個幫我的男孩也下了車。他笑著走到呆立著的我面前,說:“你好,我叫辰,也是二中的,讀高三,你呢?”
這是我和辰第一次見面,我記得他自我介紹時,王菲在我的耳邊懶懶地哼著“第一次吻別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需要喝藥水……第二次吻別人的嘴,第二次生病了需要喝藥水……”以至于我只知道他說他叫辰,其他的什么都沒聽見。
接著我飛奔到教室里向同學借了一塊錢還給他,可沒到三天,敏敏告訴我高三有個叫辰的男生要追我,我的天啊!
我問辰為什么,他邊笑邊說:“我喜歡你和那個售票員爭論的樣子,好囂張?。 ?/p>
后來我直接拒絕了他,遭到敏敏的再三追問。
每逢節(jié)日都會收到辰的卡片,甚至兒童節(jié),這讓只在高一那年收到過一朵玫瑰花的敏敏眼紅。
后來他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學,他走的時候我躲在家里看《魂斷藍橋》,沒有去送他,遭了敏敏一頓臭罵。
再后來,收到他的郵件,上面說他有了女朋友,同時,收到敏敏同情的眼光。
再再后來,沒有了,我用三塊二毛錢買了一罐藍帶啤酒,收銀臺后的阿姨用奇怪的眼光瞟了我一下。整罐啤酒我只喝了一口,其余的被我倒掉了。
阿波羅的太陽車每天從天宮的東端跑到西端,時間像小河邊的風一樣吹過但沒有聲音。從那天開始,137路公車上的那位售票員認識了我,一看見我就笑著問有沒有帶夠錢,然后問那個幫你給了一塊錢的男孩呢?
我不知道辰以前坐137路公車時那個售票員是否會向他問起我,但辰走了以后那個售票員就漸漸很少提到他了。
當一個人不再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中后,你就不會再常常想起他。那個售票員也許已經(jīng)記不清兩年前的一個有風的下午,一個有點囂張的女生和她爭論車票的問題時那個來解圍的男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