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杰
一塊橡皮泥
渭南人翟燕懷孕四周,還不顯懷。冬季里,穿得又厚,所以外人看不出她是個孕婦。翟燕的小雜貨店開在二環(huán)路實驗小學對面,賣些玩具、零食和作業(yè)本之類。平時,她和她媽看店。
2015年12月8日,晚上8點多,一個南方口音的女人來到店里,要退橡皮泥:“你這橡皮泥質(zhì)量不行,我兒子買回去一看,都硬了,什么也捏不出來?!钡匝嗾J為,橡皮泥打開好幾天了,不能退。倆人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光吵,還動了手。
車站派出所民警出警時,翟燕已經(jīng)被老公送到了醫(yī)院,那女人也早跑沒影兒了。
民警趕到醫(yī)院不久,翟燕的檢查報告也出來了。大夫說:“沒事兒,你可以回家了?!笨傻匝嗖桓?,非住院不可,要保胎!
翟燕認定打她的那女人是一名小學生家長。民警只好穿著便衣和翟燕媽媽在學校上學、放學時,悄悄地尋找辨認??墒亓藥滋?,翟燕媽媽一直沒有認出來。也是,那天晚上沖突發(fā)生得太快,沒看清那女人長啥樣兒。
半個月后,翟燕到派出所,把一萬多元的票據(jù)攤在民警辦公桌上。案子沒破,她認為派出所要先把看病的錢墊上。不過,她對那個跟她打過架的女人印象深刻,到學校門口去了一次,就把那個女人指認了出來。
那女人叫劉秋萍,湖北人,在臨潼打工。她告訴民警,翟燕打了她,抓破了她的臉,卻不承認自己踢了翟燕。的確,她的臉上還有傷痕,手機上存有案發(fā)當日拍下的臉部被抓傷的照片?!八樕系膫?,沒準是她老公打的呢,跟我有啥關系?”翟燕也只說自己挨了打。這回,她又把那一萬多元來路可疑的票據(jù)拿了出來,要民警為她討要醫(yī)藥費、誤工費、營養(yǎng)費等。
雜貨店沒有裝監(jiān)控,二人到底怎么打的,只有翟燕媽媽一個目擊證人。她旗幟鮮明地站在女兒這邊……
幾次分析推理后,劉秋萍承認確實踢了翟燕一腳;但翟燕這邊還死扛著沒打。辦案民警向所里法制員寧科朋討教,寧科朋支招:還是從目擊證人翟燕媽媽那兒做工作。
三番五次,民警去找翟母談話,翟母終于憋不住了:“你們當我女兒是好惹的?她才不會吃虧呢!”得,實話實說了。
民警還是把雙方叫到一起進行調(diào)解。翟燕要求,劉秋萍得全額報銷她的那些票據(jù),同時再額外賠她五萬元:“我娃這還沒生呢,萬一將來有個三長兩短,找誰去呢?”這邊,劉秋萍也不示弱,不光要翟燕賠償醫(yī)藥費,還準備讓翟燕支付到醫(yī)院做疤痕處理的手術費。民警告知雙方去做傷情鑒定,兩人卻都一口拒絕:“不去,免費也不去!”
調(diào)解失敗,辦案民警又找寧科朋商量。寧科朋的建議是:鑒于當事人雙方明顯不構成輕傷,又都放棄做傷情鑒定,派出所可以根據(jù)已經(jīng)認定的事實對二人作出行政處罰。至于錢的事兒,可以讓她們?nèi)シㄔ捍蛎袷鹿偎尽?/p>
結果,劉秋萍被處以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翟燕被處以行政拘留10日,并處200元罰款。
“咱倆鬧了半天,就是為了到拘留所再見面嗎?”一看派出所動了真格的,兩個女人都傻了眼,都表示,官司不打了,什么賠償也都不要了。
因為翟燕懷有身孕,她的拘留法定不予執(zhí)行。但打這兒以后,她跟劉秋萍一樣,再不那么強勢了。
攤位之爭
相橋的小張,剛滿20歲。因為有駕照,家里湊錢買了輛貨車,讓他開上,跟他媽一起在鐵一處后門的菜市場賣菜。還沒賣幾天,他就為爭攤位,跟人打了一架。
老李是行者鄉(xiāng)的,40多歲,也在市場賣菜。因為前段時間家里有事兒,他沒去出攤兒,等再去時,發(fā)現(xiàn)自己攤位上停著小張的車。老李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讓小張挪地方,小張不聽。雖然擺攤兒要講個先來后到,但小張來的時候,老李并不在。何況,小張把車停那兒,是征得了市場管理人員同意的。
看小張不動,老李就火了。文的不行,他就來武的。相橋離菜市場有三十多公里遠,而行者離這兒卻只有五六公里,老李占地利之便;又招呼來了李哥哥、李弟弟,占有人和之利??墒?,這架一打起來,卻并不完全靠天時地利。本無還手余地的小張,被打急了,從賣肉的攤兒上抄起一把菜刀,一刀下去,把老李的腿砍傷了……
華清派出所民警來了,工作卻不好開展。菜市場人來人往,雖然剛才看熱鬧的人不少,但這會兒民警來調(diào)查取證,找誰誰都說沒看見。即使有人肯說,也是三言兩語,到了節(jié)骨眼就斷篇兒。再問小張和老李,雙方各執(zhí)一詞,說的都是對方的不是。
材料報到派出所治安副所長秦剛這兒,秦剛把辦案民警說得直撓頭。材料當然得重新取。民警穿著警服去菜市場出警,當然找誰誰都說沒看清。打架雙方,都在市場里擺攤兒。別的攤主就是看到了,也不愿得罪人。怎么辦?秦剛讓民警先去找市場管理人員,通過他們確定,小張攤位的左鄰右舍都是誰。然后,也不能穿著警服去找人家,而是悄悄地跟人家約。當然到派出所來最好;不愿來,由他們約地方,民警穿便衣登門訪談。
如此這般,民警把雙方為啥打架、怎么打的都弄明白了?;剡^頭來,民警再跟老李的三兄弟以及小張重新做了筆錄。
此后,老李、小張雙方都各自看病。老李還做了傷害鑒定,結論是“不足輕傷”。此間,民警兩次把雙方叫到一起,進行調(diào)解。老李看病花了6000多元,小張看病花了300多元。老李提出,小張除了賠償他全部醫(yī)藥費之外,還得再賠他兩萬元。打架發(fā)生半年后,民警第三次把雙方叫到派出所進行調(diào)解。老李堅持他的要求,一步不肯讓;而小張只肯給他賠償6000多元醫(yī)藥費,雙方談崩。
因為對這起治安案件已經(jīng)取證到位,華清派出所依法對四人做出這樣的處理:因為小張動刀傷人,老李叫人來打人,二人都被處以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老李的哥哥和弟弟則都被處以行政拘留7日,并處500元罰款。至于賠償醫(yī)藥費部分,可以由老李提起民事訴訟,他們自己到法院打官司。
這次打架的事處理之后,菜市場安寧了很久,再沒人為爭攤位大打出手了。
惡心的豬糞
2015年夏天,傍晚時分,新豐派出所接到長條村村民齊展展報案,說他被鄰居靳陳惠打了。
齊展展家里養(yǎng)豬,但他這人卻“不拘小節(jié)”。從豬圈里起的豬糞,他不放在自家院子里,卻占用村上的公共地方。晴天,豬糞臭烘烘的,讓人惡心;雨天,那黃中帶綠的糞湯流得到處都是,讓人無處下腳。村民靳陳惠跟齊展展家住對門,一家人受害最深。多次提意見,齊展展都不當回事兒。這回,靳陳惠又上門找齊展展理論。因為有氣,話就說得重。齊展展不愛聽,雙方吵了起來,后來動了手。
民警趕到現(xiàn)場出警時,齊展展已經(jīng)被家人送到城區(qū)一家醫(yī)院看病去了。靳陳惠說,他和老齊只是發(fā)生推搡撕扯,他并沒有打老齊。
案卷材料報給副所長張團星,張團星眉頭緊鎖:沖突發(fā)生現(xiàn)場,在齊展展家。他家除了他本人,就他老婆一人;而靳陳惠一方也是兩人,他跟他兒子。雙方各執(zhí)一詞,一方說打了,一方說沒打?!澳銈兛?,這樣的材料,這事兒怎能處理下去?”
張團星從民警的敘述中,已經(jīng)聽出大家都覺得齊展展這人太不講公德。至于齊展展躺到醫(yī)院,辦案民警覺得他多少有些在裝蒜,有給派出所施壓的意思。不是連他老婆都承認,他沒流一滴血嗎!
沉思片刻,張團星馬上另派一組民警到醫(yī)院找齊展展。齊展展臉上明顯有一塊淤青,他說,這是靳陳惠用拳頭打的。問還有哪兒受了傷?齊展展只是說肩膀疼,還有這兒也疼、那兒也痛。當然,檢查結果沒出來,他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
這路民警回來,張團星讓他們再接著詢問靳陳惠父子。這回,靳陳惠說,他確實打了老齊這一拳。當時,老齊舉著個凳子要砸他,他就沖上去先給他臉上掄了一拳,并且奪下凳子,將老齊摔倒在地。
過了一段時間,醫(yī)院傳來消息,齊展展的肩胛骨骨折,構成輕傷。作了傷情鑒定后,案子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改變,一起治安案件變成了一起刑事案件。不用說,就是靳陳惠把齊展展摔倒在地的那一下,導致老齊骨折的。
為什么民警一開始把事情弄不清呢?張團星認為,民警是先入為主,對齊展展的看法不佳,所以選擇了相信靳陳惠的說法。
這會兒,案子已經(jīng)查得清清楚楚,靳陳惠被刑事拘留。后來,他賠償了齊展展的醫(yī)藥費,法院給他判了緩刑。
夜半“家暴”
2016年6月1日凌晨3點多,青城小區(qū)一婦女打電話報警稱,她老公打了她。
報案人名叫牟雪,因不堪家暴,已經(jīng)和任嵩離婚,但二人仍同居在一起。他們已經(jīng)有個兩歲大的孩子,放在任嵩父母家,由老人看管著。
任嵩家是臨潼郊區(qū)農(nóng)村人,父親是個看痔瘡有名的中醫(yī),家境不錯。他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就是結婚時父母給買的。任嵩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從小到大,父母、姐姐們對他都很寵愛,養(yǎng)成了極為任性的毛病。
前日晚上,牟雪和朋友聚會吃飯,回到家已經(jīng)晚上11點。任嵩大怒,懷疑牟雪有外遇,邊審邊打,直到他審累了、睡著了,牟雪才悄悄撥打了報警電話。
深更半夜,任嵩被傳喚到派出所后,聲稱這是他們的家務事,不需要警察管。被關進候問室后,他一夜罵不絕口。他罵警察,也罵牟雪,根本不聽民警制止,吵得四鄰不安。因為華清派出所地處鬧市,四周住著居民。
這種治安案件,可以依法傳喚24小時。早上剛上班,任嵩、牟雪的家人就都來到派出所,和民警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把任嵩教育一下,就得了。不久,牟雪也來了,明確提出要撤案。不用說,家里人已經(jīng)給她施加壓力,她扛不住了。
要是個識時務的主兒,這后半夜在派出所邊跟蚊子搏斗,邊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應該靈醒了??扇吾圆?。在家里,他早橫慣了,什么事兒都得由著他的性子來。這會兒,他一眼掃見牟雪,又像西班牙的斗牛遇到了一塊紅布,怒火瞬間又被點燃。盡管知道牟雪是來派出所撈他,他仍破口大罵,口口聲聲,出去以后,非把牟雪殺了不可!
當天晚上,是分管治安的副所長秦剛帶班。從一開始,經(jīng)驗告訴他,這種案子得快查快辦。聽說牟雪與任嵩是離婚后又同居,連夜他就讓民警在給牟雪做詢問筆錄時,把她和任嵩的離婚相關手續(xù)也提閱了。這會兒,牟雪的態(tài)度發(fā)生改變,秦剛讓民警跟她說清楚利害:“如果你還跟任嵩在一起生活,這次不把他教育好,你們以后還會有類似的事兒發(fā)生,而且說不定后果比這次還嚴重?!蹦惭┞牭玫拖铝祟^,表示愿意支持派出所嚴格執(zhí)法。
“咋辦?頭兒,讓牟雪把人領走不?”辦案民警來請示秦剛。
如果家暴發(fā)生在合法夫妻之間,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guī)定,經(jīng)常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采取打罵等方式虐待的,受害人要求公安機關處理的,公安機關才能對有此行為的家庭成員進行行政拘留處理。而牟雪、任嵩二人已經(jīng)不存在夫妻關系,不是家庭成員,任嵩的行為就應該依法以“毆打他人”處罰。作為所里治安案件的審核人,秦剛指示民警,給任嵩以行政拘留10日并處500元罰款上報材料。
被送進拘留所的時候,任嵩像從醉酒中清醒過來的醉漢,狂橫勁兒已經(jīng)完全沒影兒了。臨進去,民警還送他本小冊子,讓他也學習一下相關法律。這次被拘,徹底教乖了任嵩。出來后,他表現(xiàn)不錯,牟雪已經(jīng)跟他辦了復婚手續(xù),兩人名正言順地重新過日子了。
荒地之爭
2015年秋天,秦陵派出所轄區(qū)的至王村,兩個老漢為爭一塊荒地打了一架,這事兒直到2016年5月才處理。別看事情小,這起案子如果沒辦好,就是一起上訪案件。
至王村有一塊地,撂荒了好些年,草已經(jīng)長得老高。2015年9月27日,59歲的老王去鋤草,卻被同村的老趙擋住。對這塊沒有明確界定的荒地歸屬,兩人各執(zhí)一詞,都說是自己家的。兩人從爭吵,發(fā)展到動手。結果,老趙的下巴被打傷。說是受傷,其實也只是看上去發(fā)紅了,并沒有流血。這起案子,現(xiàn)場除了老趙、老王,就只有老王的老伴兒了。民警趕到現(xiàn)場,提取到一截樹枝。老趙說,老王就是用這截樹枝把他打傷的;而老王根本就不承認動手打了人。等把人帶到派出所,倒是老王的老伴兒說,是她打了老趙一棍子。
老趙說,這塊地是由老王父親最初承包的。但是,為了和自家分到的另一塊地連成一片,老王父親主動跟老趙父親協(xié)商,兩家把地調(diào)換了??衫贤鯀s說,他父親并沒有跟他說起過這碼事兒?,F(xiàn)在,兩家老人早已經(jīng)過世,這事兒已經(jīng)沒法兒說清楚。一塊多年沒人種的地,怎么忽然成了香餑餑了呢?原來,這兩年,村上新修了路,這塊臨村道的地可以當宅基地使用。這就是說,這塊荒地已經(jīng)升值了。
這樣的治安行政案件,詢問時間不能超過八小時。而老王有高血壓,情緒一激動,這會兒頭已經(jīng)開始發(fā)蒙了。盡管雙方各執(zhí)一詞,民警也只好讓他們先各自回家。原以為這是起可以調(diào)解處理的治安案件,哪知道民警把雙方叫到一起,談了幾次,根本談不攏。老趙的要求就兩條:首先,當然是賠償他的醫(yī)藥費;第二,要確定這塊土地的承包權歸他。老王一聽就炸了,一條都不接受。
如此一來,兩個辦案民警就頭大了。本來大家手上事情就不少,哪有精力為一樁小案子無休無止地折騰下去呢?于是,他們就提出了這樣一個處理方案:既然老王的老伴兒承認打了老趙,那就對她處以最輕的治安處罰;至于土地糾紛,讓他們?nèi)シㄔ捍蚬偎尽?/p>
民警把材料拿給法制員張茫洋,請他先把把關。張茫洋看了卷宗,再看病例,就注意到老趙受傷的部位不是下巴,而是下腭。病歷上的記錄他吃不太準,又就給分局的法醫(yī)打電話請教。聽他念了病例,法醫(yī)說,老趙構成輕傷的可能性很大。張茫洋趕快提醒辦案民警,立即告知老趙,讓他去做傷情鑒定。2016年2月2日,老趙的傷情鑒定結果出來了,果然是輕傷害。
案子性質(zhì)就此轉變,這是一起刑事案件了。再將老王夫婦傳喚來,張茫洋就讓辦案民警把老王的老伴兒作為訊問的突破口。第四次傳喚她的時候,她終于說了實話,承認那一棍子是她丈夫打的。這樣,盡管老王始終不交代,他還是被刑事拘留。現(xiàn)在,已被區(qū)檢察院批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