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聲音煮沸
作者有話說:
這篇稿子的前半部分我寫得很歡樂,一邊聽著韓劇《她很漂亮》里那首熱鬧的OST,一邊傻笑著寫著正兒八經(jīng)的小茗同學如何“侵犯”男神。原本打算讓這對主角也像我以前寫的稿子那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在一起,但是結(jié)局始終寫得不滿意,直到第三個“悲劇”版本出爐,我才發(fā)現(xiàn),有時候筆下的故事其實是不受控制的。兩個人湊在一起不容易,一段戀愛又是何其難得,一旦畫上休止符,請你一定要忘記他的臉,只記得曾經(jīng)的美好便足矣。
足夠喜歡一個人,又怎么舍得讓步?足夠喜歡一個人,又怎么會不敢承認?
【1】暗戀也有暗戀的規(guī)矩
黎小茗是個認真的姑娘,連煮餃子都會遵守包裝袋背面的食用方法:將餃子放入沸水,用中火加蓋煮四分鐘,揭蓋再煮約三分鐘即可。
一共七分鐘,一分不多,一秒不差。
就像她喜歡林麓的那份心思,燒得再旺再熱烈,沸水都快撐破鍋蓋傾吐而出,她還是不揭蓋,不坦白,甚至從不靠近。因為暗戀也有暗戀的規(guī)矩,像遵循七分鐘的煮餃子的時間一樣,她亦認真貫徹暗戀法則。
“黎小茗!”
她正聽學生會會議錄音,一字不落地寫著會議記錄,頭頂響起一個聲音,她抬頭便看到行色匆匆的學姐馮夕田。
“我晚上有點事,學生宿舍的突擊檢查麻煩你幫我頂一下,我大概九點就回來!”
“查寢?”黎小茗放下筆,“我沒查過……”
“很簡單!”馮夕田塞給她一沓表格,“只要按這上面的檢查就行!合格的打鉤,不合格的畫叉!”
當黎小茗戴著學生會干部的工作牌大步流星地邁入男生宿舍樓時,三五個光著膀子橫在樓梯間的男生嚇得撒著丫子就跑,相對于他們“花容失色”的模樣,黎小茗倒是淡定自如。
認真的姑娘通常會準備好一切,例如心態(tài)。雖說非禮勿視,可她又不是瞎子。
她敲開第一間寢室的門,忽地就有些羨慕起瞎子了。
她仰起頭,還未開口,雙眸一對上那雙烏黑的眼睛,嗓子眼便被懸空的心臟堵住。
開門的是林麓,他顯然剛洗完澡,頭發(fā)濕淋淋的,半裸著上身,只穿了條肥大的運動短褲,結(jié)實的臂膀上還沾著透明的水珠,身上是好聞的香皂氣息。
香艷?黎小茗是個詞窮不會說話的工科女,見到林麓,腦袋里只冒出個這么個粗魯?shù)男稳菰~。
“叮叮——”
她感覺腦袋忽然亮起兩盞小燈泡。
暗戀法則之一:禁止對視,會暴露心思,收不回悸動與歡喜。
她猛地低下頭,機械地說了句“學生會查寢”。
“哦。”林麓側(cè)過身讓開一條道。
她正要進去,寢室里又沖出一個紅毛,他跑到走廊,扯著嗓子大喊:“著——火——啦——”
“砰……”一整層樓的寢室大門陸續(xù)合上,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
黎小茗肩膀一顫,四處看了看寢室:“沒著火啊!”
林麓走進浴室扯了條毛巾擦頭發(fā),表情冷漠:“這是突擊查寢的信號?!?/p>
“……”查寢而已,至于嗎?
黎小茗不解,紅毛夏釗折返回來,嘴里碎碎念:“倒霉!每次突擊查寢我們寢室就是第一間!不公平!”
黎小茗充耳不聞,努力將視線避開林麓的身影,開始認真查寢。她拿出表格,一行行看去……
“水槽不可放洗漱用品,叉?!?/p>
“床上不可放插線板,叉。”
“被子要疊成豆腐塊,叉。”
……
夏釗湊過去看表格,見一大堆紅叉,急得滿屋子收拾。脖子上掛著毛巾的林麓擋在黎小茗面前,抽出表格,微微蹙眉:“第一次查寢?”
黎小茗不敢看他,微微低著頭,“嗯”了一聲。
“我就說呢!”夏釗見林麓打頭,也不再顧忌,“有這樣查寢的嗎?懂不懂江湖規(guī)矩?”
江湖規(guī)矩?黎小茗不懂,卻又不敢直視林麓,一時不知該把視線落在何處,有些著急,彼時林麓又發(fā)話了:“需要我教你?”
她充耳不聞,目光盯上林麓緊實的腹部線條,心想:咦,這是傳說中的腹肌嗎?一塊,兩塊,三塊……
她正數(shù)著,夏釗見她不說話,用猶疑的目光打量著她,心想:她在發(fā)什么呆???
夏釗站到黎小茗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天啊,她往哪兒瞅呢!
“林麓!”他使著眼色。林麓接到信號,亦低下頭。
明白怎么回事后,他頓時紅起臉,雙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下端。
八塊?居然有八塊!黎小茗對兩個大男生羞恥嫌棄的眼神渾然未覺,還沉浸在男神有八塊腹肌的驚喜里。
夏釗跳到黎小茗眼前,擋住林麓:“你居然敢吃我們家林麓的豆腐!”
呃,看腹肌也算是吃豆腐嗎?黎小茗有些心虛,帶上考核表匆匆離開寢室101。
【2】距離越近,你的心思越透明
黎小茗只查了兩間寢室,馮夕田就回來了。
接過黎小茗手上密密麻麻做了詳細記錄的考核表,馮夕田算是知道為什么她查一棟樓的時間,到黎小茗這兒只能查兩間寢室。
“小茗啊,你難道不懂什么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怎么可能不懂?黎小茗仰起頭,用力閉上一只眼睛。
馮夕田扶額,總算領(lǐng)略到這個小學妹傳奇的“耿直”。
黎小茗的個性很直,是直到可以開口問食堂大媽“更年期到了?肉只給這么點”那種。如果可以切開她的腦袋,馮夕田還真想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根筋。
因此,一根筋的黎小茗也并不知道,因為她與馮夕田的“雙重查寢標準”,害得曾經(jīng)的“最優(yōu)寢室101”一夕淪落成“最差豬窩101”,林麓的獎學金更為此泡湯。
待夏釗拽著林麓跑來找她理論時,她驚得從跑步隊列里跳出來往反方向逃。
“那邊跑步同手同腳的女生!”一聲哨響,老師警告,“不準脫離隊伍!”
黎小茗將老師的話拋諸腦后,帶著如她四肢般不協(xié)調(diào)跳動的心臟,一心遠離林麓。
暗戀法則之二:見到他有多遠滾多遠,距離越近,你的心思越透明。
女生體力果然不及男生,更何況是這個“肌肉健兒”。
林麓高大的身影攔截住她,大氣不喘的模樣簡直酷斃。而隨后跑來的夏釗氣虛倒地,還不忘指著她的鼻子質(zhì)問:“你你你……你跑……跑什么?”
“步。”黎小茗回答得很簡略,下意識地避開林麓的目光,微微低著頭。
林麓見狀,敏感地退后一步,把背包斜挎在身前。
夏釗跳起身:“不?我還沒開口呢,你就拒絕!黎小茗!算你狠!你不愿意給學校解釋查寢的事是吧?好,咱們走著瞧!”
拒絕?解釋查寢?
黎小茗一臉茫然,目送他們的背影時,卻撞上林麓回頭的目光。不知為何,她這次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而是有種……糗大了的感覺。
或許黎小茗的心臟要比大腦來得靈活些,她果真糗大了。
“你知道學校的黎小茗嗎?對,就是那個心直口快,敢跟食堂大媽嗆聲,走路跑步都很猥瑣的小茗同學!沒想到她心直,眼睛也很直!查寢時光去看男色了!”
學校一時流傳出“黎小茗查男生宿舍時看光了本校所有男色”的謠言。
黎小茗腦子里浮現(xiàn)出林麓紅著臉擋住小腹的模樣……
原來,在黎小茗數(shù)著林麓有幾塊腹肌時,被夏釗和林麓誤解成了“看男色”,謠言愈傳愈烈,居然演變成了這番模樣……
胡說八道!她黎小茗可是單純到芳齡二十都不敢直視電視屏幕里的接吻畫面啊!
誰在造謠?夏釗?他之前可是放了狠話的!不行,她得解釋,她要洗白!
可這“洗白”不像“爆料八卦”一樣一傳十,十傳百,就算黎小茗給她身邊的所有同學都說了一遍也無濟于事,還是有很大一部分男生見到她就會惡作劇般地裝成“捂襠”一族。畢竟她不可能找來全校同學一一解釋。
黎小茗把煩惱傾訴給馮夕田,馮夕田正盯著電腦屏幕看電影:“你擔心召集不到全校同學?。窟@個簡單啊,方法超多的?!?/p>
恰巧電影里正是學校場景,女主角爬到教學樓天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樓底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哦,有了!
“學姐!謝謝你!”黎小茗握住馮夕田的手,頭也不回地跑出寢室。
馮夕田眨眨眼,心想,她明明什么都還沒說。
【3】即使再難啟齒,也要把真相昭告天下
“各就各位!報警的報警,抱棉被的抱棉被!人命關(guān)天,不要做冷漠看客!”
夏釗扯著嗓子在樓底下喊著,一瞬間,樓底下攢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大家一層層疊著棉被,鋪成了一張巨大而柔軟的“床”。
這么多人中,黎小茗之所以認出了夏釗,是因為他那一頭紅毛。
她爬上圖書館天臺,像神一樣俯視眾生。
眾生則焦急地仰望著“神”。
很好,人夠多,也夠?qū)W?,就是……太吵了,而且,他們到底在亂嚷什么?黎小茗聽不見那些撕心裂肺的雜音——
“千萬別輕生啊,你體重不夠輕,上帝也不會允許的……”
……
“我這次之所以站在這里,是為了一件事……”黎小茗開口一剎,眾人默契地閉上嘴。
她瘦小的身影站在高處,一陣風吹來,搖搖欲墜的模樣驚得大家倒吸一口涼氣。
“最近關(guān)于‘我黎小茗好男色的傳言……”
“黎小茗!都是我的錯!是我開的玩笑!對不起!”夏釗聽及此處,立刻負荊請罪,找來幾根樹枝捆在背上,“我不知道你這么脆弱!”
黎小茗微微一滯,將目光移向紅毛,又發(fā)現(xiàn)他身旁還站著林麓。
正捧著老壇酸菜泡面,一臉漠然,邊吃邊看戲的林麓,與旁邊流著冷汗的夏釗對比鮮明。
林麓也來了?
她深呼一口氣,心想:即使再難啟齒,也要把真相昭告天下!
“夏釗!我接受你的道歉!不過我也有我的問題!那日查寢我的確是冒昧了,可我發(fā)誓,我只看了林麓一個人的腹??!”
只看了林麓一個人!一個人!
黎小茗義正詞嚴,林麓一口泡面吐了出來。
這么說來,黎小茗喜歡林麓?群眾算是理清了情感關(guān)系。
“因為有八塊,所以我看久了……在這里,我要向林麓同學道歉!對不起!”她一鞠躬,繼續(xù)宣布道,“林麓同學,我黎小茗吃了你的豆腐,就會負責到底!”
林麓的泡面沒法吃了。
“那也不要用‘死來負責??!”夏釗急紅了眼,立即拽過一旁糾結(jié)要不要喝泡面汁的林麓,“這家伙不介意!真的!”
林麓看了一眼夏釗,說道:“我獎學金沒了?!?/p>
夏釗使勁地使著眼色:“你跟一個想死的人計較那么多干嗎?”
“喂。”林麓仰起腦袋,緩緩開口,“你準備怎么負責?”
怎么負責?這黎小茗倒是還沒想到。她思考一番,一個沒站穩(wěn),忽然往前一傾,險些跌下去。
眾人驚呼,紛紛責怪林麓為什么要“逼”黎小茗!黎小茗柔弱又脆弱,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悲傷你沒看出來嗎?
如何重新燃亮一根快要熄滅的燭火?對了,愛情!
夏釗靈光一閃,大喊:“黎小茗!你就和林麓在一起吧!”
在一起?當事人遠距離面面相覷。
“在一起!在一起!”圍觀群眾瞎起哄。
林麓不滿,扔掉泡面轉(zhuǎn)身欲走。黎小茗往前一步,心里想挽留他,不知不覺間半只腳都露在了半空:“林麓,你別走……”——我黎小茗說到做到,一定要對你負責!
“林麓,人家都以死相逼了,多么壯烈的愛情啊!你不動心我都要動心了!”夏釗攔住林麓。
“你動心你上。”
夏釗正要發(fā)怒,大家伙們忽然驚叫,只見黎小茗雙腳的一半都露在外面,大風刮來,她打了一個噴嚏,整個人都搖搖晃晃。
“要跳了!要跳了!”
夏釗一把將林麓推上棉被,這時,黎小茗終于不慎摔落,耳旁一陣疾風的聲音,夾雜著大家伙的尖叫聲。
緊接著是一個帶著溫度的,比棉被還要軟綿綿的懷抱。
她瞪大眼,下意識抬起臉,對上那張痛苦卻仍舊英俊的面孔。
“?!?/p>
第三盞小燈泡亮起。
哦,忘了說,圖書館只有二樓。
【4】“溫柔牌”護手霜
黎小茗與其他女生喜歡林麓的原因并不雷同。
“Und über uns im sch?nen Sommerhimmel/War eine Wolke, die ich lange sah/Sie war sehr wei? und ungeheuer oben/Und als ich aufsah, war sie nimmer da.”
她沒聽明白,甚至以為校園廣播里念的是英文,可她就瞬間愛上了這個清潤如水的低沉嗓音。后來在學校超市的泡面促銷活動上,她去晚了,到超市時只剩下最后兩包,一包是老壇酸菜,一包是紅油爆椒。她挑了半天都沒挑好,最后一雙修長而指節(jié)分明的手從天而降,一瞬把兩大包都搶了過去:“婆婆媽媽?!?/p>
黎小茗據(jù)理力爭的話全部被這聲音擋了回去。她扭過頭,看到林麓那張漠然的臉,“叮”的一聲,第一盞小燈泡亮了起來,照得眼前的林麓一頭的光環(huán),即使他說她婆婆媽媽。
而她之所以選擇暗戀,也是乖乖聽從父母的話的緣故,父母的話說得也直接——“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上”,所以也不要有什么“開始”。
既然談不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那就來場認真的暗戀吧,所以她開始參考網(wǎng)上流傳的暗戀法則,連第三條還沒讀到,就全部瓦解。
黎小茗的暗戀莫名成了明戀,全校都知道她吃了林麓的豆腐,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對林麓負責,她“自殺跳樓”跌到林麓身上,自己沒事兒,卻害林麓右臂的肩部肌腱撕裂。
她不僅每日去醫(yī)院照顧他,還得替他當苦力。
一三五發(fā)傳單,二四六去餐廳洗盤子。
她都不知道林麓過得這么拼,她問夏釗為什么林麓要打工,夏釗說,為了生存。
林麓的標簽有很多,諸如“高冷學霸”等等的褒義詞,把“窮狗”埋在了最底端。
他有多窮?照夏釗的說法是,他未來十年都要還助學貸款,在每天吃泡面的前提下。所以他要打工,要爭獎學金,能加學分的項目他都上,包括校園廣播主持人。
照他寡淡的性子,他是不會想念那些無聊的東西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黎小茗一邊同情林麓,一邊又在心里埋怨他這個“土地主”,尤其是在她冬天還得將手泡在冰水里洗盤子上的油污的時候。
一個月苦行僧的生活終于過去,她坐在食堂里等蓋飯,攤開雙手的五指,心疼手上的凍瘡。
一瓶飲料從天而降,桌子對面出現(xiàn)林麓。
黎小茗一動不動地愣了半晌,直到林麓又把飲料推到她手邊。
“請我的?”
“不是?!?/p>
接著林麓拿出一支護手霜,又推到她跟前。
“送我的?”
“不是。”
“……”
什么意思?黎小茗一動也不敢動,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飲料和護手霜。
林麓又變戲法般地扔出了第三件東西,這下絕了,是一沓紅通通的人民幣。
“是用你的錢買的?!绷致凑f,“這是你打工的酬勞?!?/p>
這不是她該還的債嗎?黎小茗后來才知道,林麓之所以要黎小茗代他去打工,不是心疼工資,而是怕這份長期兼職的機會被別人搶了去,所以才安插黎小茗保住飯碗。
所以,這真的是她辛苦打工換來的錢?黎小茗顫抖著手拿過那沓鈔票,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錢并不多,她卻有種幸福的感覺。
這是她人生中賺的第一筆錢!
黎小茗傻兮兮地笑起來,正要說“謝謝”,抬眼望向林麓,竟發(fā)現(xiàn)他的嘴邊也有淺淺的笑意,好溫柔,就如同這支“溫柔牌”護手霜。
“?!?/p>
第四盞小燈泡亮了起來。
【5】那些為他亮起的燈光,被黎小茗的眼淚打濕,通通熄滅
直到大四之前,黎小茗和林麓還是大家《藍色生死戀》的案例范本,熏陶了不少小學弟小學妹,后來就演變成《人鬼情未了》。
人都還是人,只不過黎小茗活得不像個“人樣”了。
大四開學時,林麓向?qū)W校申請?zhí)崆皩嵙?。他提前實習,意味著三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在校園轉(zhuǎn)角就能打個照面了,黎小茗舍不得,夏釗巴不得。
三人吃散伙飯的那天,回憶這兩年的點點滴滴,回憶他們?nèi)藦摹安淮虿幌嘧R”到“好麗友哥倆好”,真是經(jīng)過了千山萬水??删退惆仙缴嫠?,黎小茗和林麓還是沒什么結(jié)果。她陪他在廣播室一邊嚼青菜一邊放新聞,她可以一下午走無數(shù)遍那條街搶完他的傳單,她會在他洗了無數(shù)個盤子后替他擦“溫柔牌”護手霜。
黎小茗早就不是那個按照規(guī)則生活的黎小茗了,從她違背了父母那句“不要在大學談戀愛”的規(guī)定開始。是的,沒有結(jié)果,可她不覺得浪費時間。
“吃完了。”林麓機械地放下筷子,起身欲走。
“別?。 毕尼撚种匦吕厮?。
林麓看了眼低頭苦臉的黎小茗,冷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p>
“林麓!”夏釗使眼色,意思是要他不要雪上加霜,沒看到黎小茗已經(jīng)很難過了嗎?林麓重新坐下,用手肘撐著下巴,輕輕歪了歪頭,盯著黎小茗說:“但是如果你請客,我可以陪你……多吃一會兒。”
今天的林麓好像有些不一樣。
黎小茗眼睛一亮,立刻又叫了幾十串肉串。
林麓沒怎么吃,就看著夏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吃肉串、喝酒,酒興上來后開始說胡話。
“林麓,你還記得不記得大二時,小茗要跳樓那天……你曾對我說過一句話?!?/p>
“什么?”
夏釗倏地站起身:“你說,你動心你上。嗯,我決定了……”
這是他巴不得林麓早日離開學校的原因。
黎小茗驚得抬起腦袋。
“小茗,你知道愛情的吸引力法則嗎?就算相隔很遠,但如果你一直想著一個人,命運真的就會讓你們越靠越近……”夏釗湊過去,越靠越近。
林麓皺起眉頭,黎小茗不知所措。
就當夏釗那頭紅毛慢慢占據(jù)黎小茗的全部視線時,林麓忽然擋在夏釗面前,抱住黎小茗的脖子,唐突地吻了上去。
“叮——”
五盞燈亮滿了,變成一個紅色的警笛,在黎小茗心里發(fā)出警報。
黎小茗,快撤退,你陷入了一個難以逃脫的牢籠里。這個牢籠的名字,叫愛情。
但是黎小茗還來不及撤退,林麓倒是先行一步。他離開黎小茗的嘴巴后,便一臉錯愕地跑離燒烤攤,留下瞪大眼睛的黎小茗,和眼中冒著寒意的夏釗。
黎小茗失眠了一整晚,滿腦子都是那個吻,那個冰冰的、涼涼的、來自林麓的吻,以及由這個吻延伸出來的命題——“為什么會怎樣”。
第二天天亮,黎小茗被一臉慌張的馮夕田喊醒:“本校好麗友組合打起來了!”
林麓和夏釗?
黎小茗來不及洗漱,套上外套就沖到對面的男生宿舍樓,便看到一樓的大門前堆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棉被、衣服、行李箱等等。
夏釗怒氣滿滿:“你都要去闖社會了還賴在宿舍做什么?”
林麓蹲在地上收拾東西,聞聲站起來:“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今天就搬出去。”
“林麓!我真的沒想到咱們幾年的兄弟情義會因為一個女的搞成這樣!”
“我也不想?!?/p>
夏釗說著就揪起林麓的衣領(lǐng):“那你為什么要親黎小茗?你不是對她沒興趣嗎?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喜歡她?”
夏釗喜歡我?黎小茗在吃驚地捂住嘴巴。
兩人對峙的一分一秒,都漫長得不可思議。
林麓看著夏釗,沉默良久,開口:“我不喜歡黎小茗。昨晚是我的失誤?!彼穆曇衾淅涞模拔液茸砹??!?/p>
林麓帶來了一場難熬的寂靜,連同著黎小茗心里的警笛,一同陷入沉默。那些為他亮起的燈光,被黎小茗的眼淚打濕,通通熄滅。
【6】足夠喜歡一個人,又怎么會不敢承認
冬盡春至,就像是人生必經(jīng)的暗戀、初戀、熱戀與失戀??墒牵咸鞝敽雎粤恕盁釕佟?,讓黎小茗直接失戀了。
聽說林麓和夏釗和好如初,林麓留在宿舍,仍舊見不著他的蹤影,不過黎小茗也不想見,包括夏釗。
大家都說自林麓去實習后,黎小茗的靈魂也像跟著他出竅了。沒人知道,她只不過是想變回從前的自己,認真的、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絲不茍的那個自己,可是這樣的她就像是機械一般,面無表情地吃飯、睡覺、上課,反反復復。
直到那天中午,她坐在田徑場的臺階上曬太陽,校園廣播里傳來一首熟悉的詩。
她雖然仍聽不懂,可絕不會忘,那是林麓曾經(jīng)念過的德語詩。
“剛剛這首詩是德國詩人布萊希特的《回憶瑪麗安》,讓我們來聽聽中文版本……”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悄悄移過天空,落下去。那些李樹大概被砍去當柴燒了,而如果你問,那場戀愛怎么了?我必須承認:我真的記不起來,然而我知道你試圖說什么。她的臉是什么樣子我已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它……”
黎小茗的眼淚落了下來。
這段時間她一直忍著的眼淚,還是悄無聲息地涌出了眼眶。
他曾將她親吻,卻是他酒后的失誤。
“小茗,你怎么哭了?”夏釗再度出現(xiàn),手上捧著飲料和包子。
“我想林麓了?!彼蠈嵒卮稹?/p>
夏釗臉上的表情僵住。
這段時間,他把頭發(fā)染了回來,積極鍛煉,這些改變他是為了黎小茗,卻成了林麓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他的執(zhí)著,在她的眼里,或許已成了糾纏。
轉(zhuǎn)眼就是畢業(yè),在這個各奔東西的六月里,有人選擇繼續(xù)深造,有人選擇在茫茫人海的招聘會尋求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有人畢業(yè)就分手,有人畢業(yè)前還未愛過。
夏釗遠赴大洋彼岸求學,黎小茗順利進入一家公司實習。
至于林麓,毫無音信。
在這段三角關(guān)系陷入僵局的時候,林麓企圖從其中順利抽離,給自己定下了三年內(nèi)還清所有貸款的目標,不停地在各個飯局游走。
經(jīng)理最喜歡帶林麓見客戶,斷然不是他能說會道,而是他千杯不倒。
觥籌交錯間,他一杯接一杯,生意一樁接一樁。
后來他在飯桌上遇到黎小茗,一個甲方,一個乙方。圓桌上兩人面對面坐著,彼此之間連一個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沒有。
有人提起:“聽說你們倆都是S大的,應該認識吧?”
黎小茗默不吭聲,林麓卻早已褪去當年淡然稚嫩的模樣,回敬一個微笑,說:“算是認識,不過好久沒聯(lián)系了。”
嘿!算是認識?黎小茗在心里冷笑。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飯局,當旁人要倒酒時,她仍如從前般不識趣地說了句:“我不喝酒?!?/p>
飯局一下子有些冷場,黎小茗旁邊坐著的領(lǐng)導模樣的女士臉色一黑,林麓忽然站起身,走到黎小茗身旁,拿過她的酒杯:“我和黎小茗是校友,她的酒,我來喝?!?/p>
他這是在幫她?
黎小茗冷聲拒絕:“你一杯就倒,不麻煩你?!?/p>
一年前他“酒后的失誤”,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林麓手邊的動作微微一滯,這時又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小黎同志,你還不知道我身旁的這名大將的稱號吧?”林麓身旁的眼鏡男西裝革履,眉眼間盡是得意,“不倒翁,聽說過嗎?這小子一個人喝一瓶白酒都沒問題!”
不倒翁?就他?
在黎小茗不可思議之時,林麓已經(jīng)一連喝了好幾杯。
飯局散后,黎小茗看著臉紅通通的林麓,有些擔心,畢竟是她害他喝下那么多酒……黎小茗拒絕和同事同車,悄悄跟在林麓身后,走了一個街區(qū)。
她看著路燈下林麓的頎長身影,倏忽之間仿佛回到了他吻她的那晚,一樣的微風,一樣沉靜的夜色,只不過當年莽撞逃跑的少年,彼時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
直到林麓忽然伏在一側(cè)的垃圾桶旁開始嘔吐……黎小茗著急地跑過去輕拍他的背,慌張地遞出紙巾。
林麓未接紙巾,反而抓住她的手腕。
他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卻遲遲不開口。
“你是什么時候成‘不倒翁的?”黎小茗先打破沉默。
“其實,我……”其實他想說,他的酒量一直很好,更無從提及什么所謂的“酒后失誤”。
“其實一年前的散伙飯上,你壓根一口酒都沒喝。”她接過話茬,目光冷靜。
林麓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林麓,你撒謊了?!彼f。
夏釗出國前,曾對黎小茗說過這么一段話:“小茗,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散伙飯那天,林麓其實一口酒都沒喝,我記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撒謊了,我明白他這么做的理由,我也曾經(jīng)順著他假裝相信,自以為沒了他,我和你會水到渠成。但是我錯了,你喜歡的終究是林麓。臨別之前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件事,算作一個禮物。”他稍作停頓,又道,“林麓喜歡你,如果他不喜歡你,不可能破壞我的表白……”
林麓喜歡我?那……然后呢?
黎小茗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但是不夠喜歡??!”
足夠喜歡一個人,又怎么舍得讓步?
足夠喜歡一個人,又怎么會不敢承認?
所以黎小茗早就看開了,雖然這份喜歡是不對等的,可她還是要感謝那個人,曾帶給自己的悸動與歡喜,淚水與成長。
【7】一別又是好些年
那日的邂逅,林麓的話終究還是未說出口,他的沉默是一道有力的影子,不斷扯著他往后退。
至于他究竟想說什么,也不重要了。
兩人在下個路口分別,一別又是好些年。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麓的臉終究在黎小茗心中淡去,那個吻,卻仍藏在心間。
后來黎小茗無意翻到了一本詩集,首篇正是那篇《回憶瑪麗安》。她讀到末尾,波瀾不驚的心情還是起了絲絲漣漪。
“至于那個吻,我早已忘記,但是那朵在空中飄浮的云,我卻依然記得,永不會忘記,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動。那些李樹可能還在開花,那個女人可能生了第七個孩子,然而那朵云只出現(xiàn)了幾分鐘,當我抬頭,它已不知去向?!?/p>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