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詩人熊曼,特意冠以湖北省名,在這里是嫉妒的意思。我身居巴蜀,熊曼身居荊楚,想到自楚黔中開始,楚國就殺伐和統(tǒng)治過巴蜀多次,就牙癢癢,恨不得把楚國的大小治所全搬到巴蜀來。嫉妒熾盛,源于當下湖北詩多身懷絕技,底蘊深厚,詩經(jīng)、楚辭、離騷影響下的他們,端的不同凡響。雄渾、大氣、遼闊、細膩、精微等詞語,每每都能找到一個詩人安裝上去。至于視角向下、情感向內(nèi)、精神向上的作品多多,凸顯了楚風詩人在中國詩壇上的不一般氣象。
女詩人熊曼,正是浸潤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的。這里特意將熊曼從性別上劃分一下,是因為她脫離了一般女詩人的淺表和小氣,詩里透露出一些豐裕、沉郁之氣。這殊為難得。難道也是湖北的文化傳統(tǒng)所造就?這很有意思。當下中國詩壇,速成班眾多,成功學蔓延,詩歌之外名利場的蠅營狗茍讓很多詩人難以自持。能夠守得住的女詩人,更是讓人欽佩。在傳統(tǒng)和創(chuàng)新這兩個幌子下,有的女詩人躺在唐詩宋詞的清詞麗句的淺層,有的以身體示人而非真正開掘人性。而熊曼的詩歌,則遠離這些浮華靡麗和扭捏造作,顯示出力量和縱深。
熊曼詩歌形式上為突出的特質(zhì),是借經(jīng)驗開掘精神空間,可謂活在現(xiàn)實里的詩歌清道夫。她的作品,往往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視角是向下的,但是往往將詩意放置在精神高度上。正因為如此,她摒棄了經(jīng)驗之詩復制粘貼生活的毛病,避免了“活出來的詩”中經(jīng)常性的瑣碎、低俗的毛病。她總能將生活的素材剪輯到?jīng)]有毛邊、沒有卡殼、沒有冗雜的程度,并將自己的情緒內(nèi)裹于中,將峭拔、超脫的精神打造在較為牢固的根基上。說詩歌清道夫,是因為她的詩歌不僅不流俗,而且遣詞造句和結(jié)構(gòu)節(jié)奏均把握較好,很少有多余的、混亂的、龐雜的的表述,詩歌呈現(xiàn)出干凈、利索的氣質(zhì)。《悲傷時,我寫詩》這首,吃蘋果,買非洲茉莉,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極為平常的事情,但是,熊曼的詩意放在面對這些平常的力度和速度上,從中窺見生活的硬度和生命的流走,為自己營造了不易覺察的悲傷,最后一節(jié),詩人超脫于現(xiàn)實,將幽微的悲傷,用鳥鳴和露珠,用光線,反襯出來,顯得內(nèi)斂而又有力,將現(xiàn)實與精神進行了融合,而不著痕跡。
熊曼詩歌精神里的的內(nèi)核,我認為體現(xiàn)在一個反字上?!侗瘋麜r,我寫詩》之所以寫詩,其實這就是對庸常、沉悶現(xiàn)實的反抗,是生活的反作用力,詩人從根本上是因為要把自己從肉體生活里拉拽出來,進入精神生活,而寫詩,而慰藉,而感動,而淡然?!渡钯N》,人們在高度的緊張和快節(jié)奏中前行,都是朝墳?zāi)估镖s路,這是對壓抑的場景和人物的反諷,是生活的后坐力?!端齻儭犯哂衅毡橐饬x的反對性,不僅是個人,而且是群體的,對束縛的反對,對瓶裝的反對,對屈從的反對,讓詩歌具有滄桑感?!洞┻^》的左邊右邊和中間,不管哪一種方位、方向,都是一種屈從和順應(yīng),但是詩歌要告訴我們的是人應(yīng)該反向行走,保持新鮮,葆有自香。《還有什么能夠帶來安慰》則有一種反詰的氣質(zhì),在虛假、枯萎和骯臟面前,有什么可以安慰到人心的呢?親人、勞作、安詳才是詩人的答案。從根上看,熊曼詩歌是在用精神追求反對枯燥現(xiàn)實,是用小鎮(zhèn)溫情反對城市冷漠,是用我反對他們,是用我反對你,是用我反對另一個我。這種隱秘的決裂,讓她的詩歌消滅了婉曲和小調(diào),具有了沖撞之力,
特別需要提到的是,熊曼詩歌的中性。她的詩歌,從技巧上都看不出婉約的女子手法,從內(nèi)容上讀不到男子的野性無羈。每一首詩,往往都直呈當下,不以轉(zhuǎn)彎抹角的細膩取勝,即使使用隱喻、細節(jié)等,也是恰到好處,而不過度,不炫技,體現(xiàn)出較好的控制力。在詩歌的內(nèi)容上也不信馬由韁,每每直取重點、刺點、爆破點,排列組合等剪裁也得體,避免了男子詩歌中經(jīng)常性的濫情、鋪張和尖刻。她很清晰,從很多女詩人的迷狂中脫穎而出,具有不能用性別來區(qū)分的詩性——悲憫、熱愛和對立。似乎,這和湖北楚文化的容量是相契合的,是和江漢平原的寬度是契合的。因此,最后我要說,熊曼詩歌的中性,根本上不是性別上的,而是精神氣度上的,她,是女詩人中的中正者。
責任編輯:李 東
張遠倫,苗族。居重慶。著有詩集《兩個字》等四部。另著有小說、隨筆、評論等若干。獲巴蜀青年文學獎、第五屆重慶市少數(shù)民族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