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梅
冬天的農(nóng)家小院,樹木被北風脫光了葉子,陽光像水一樣毫無遮攔地潑灑在凍白的地面上。父親坐在院中間的小藤椅上,卷著袖子,用燒紅的火鉗燙自家新殺的一只豬頭。旁邊火爐上燒著熱水,地上一只搪瓷盆里的開水冒著白色的蒸汽。
豬耳朵、豬舌頭被割下來,留下單獨成菜。其余的肉,置于大鐵鍋里煮,熟了之后再次分割、剝離,徹底剔凈骨頭。將剝出來的肉一起剁碎,加進一個包了八角、桂皮、香葉、花椒的調料包,加適量水,再小火燉兩三個小時。
后期燉煮工作一般由母親完成。從中午忙到晚上,將煮好的肉湯舀到碗、盆里。北方的冬天,天然的大冰庫。這些盛著肉湯的器皿只需密封好,不被鼠類偷吃即可。到了第二天,打開看,一碗碗漂亮的凍凍肉成形了。倒在案上,就是一只只肉質的碗,隨切隨吃。
凍凍肉深褐色,半透明,瘦肉料足而精細,膠質柔軟有彈性,入口即化。切成長條形的塊,澆上菜籽油,拌上紅辣椒面、綠蔥花、白蒜泥、陳醋、醬油,上桌后,總是最快被吃空的一碟,特別適合下酒。好在一個豬頭能凍幾十斤凍凍肉,家里的凍凍肉可以天天吃,吃一個多星期。
凍凍肉用來夾饅頭亦極好。一定要熱饅頭,凍肉融化,肉汁滲透,冷暖相遇,入嘴的溫度與滋味恰好。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腦子里的凍凍肉是“洞洞肉”,洞穴的“洞”,那才是孩子思維和想象中最合理的名字,神秘、形象、有趣?!岸炊慈狻钡淖髡?,當然是父親。是冬日暖陽下,坐在院子里給家人制作美食的年輕男子。他的膝旁,圍著饞嘴的小女兒,像個麻雀快樂地嘰喳不休。她后來,成了這幕回憶最忠實的觀眾。